第五十四话 归去来兮依汝意

“影奴……”

小白龙欣然惨笑,手掌摩挲着秋影奴的手掌,两人掌心相碰,十指相交。声音是虚弱的,语气是无力的,面容是哀凉的,眼神……是落寞的。

“我是柔然人,是爹爹唯一的女儿,何以忍心见柔然子民在突厥侵袭下受苦受难,让我的国家被赶出漠北,让我十年未见的爹爹还杳无音讯。可是……若我这一回去,于我之心,那便是……”

“那便是永无止境的痛苦,是再也不能丢手的束缚。”

“影奴……”小白龙紧紧依偎在影奴怀中,浑身竟是如此无力,影奴抱过小白龙,道:“慕月,我一直在想,这么多年,你的笑容,是你对老天不公的讽刺么?”

“也许。因为,我此刻竟然笑不出来。”小白龙迷离双眼半睁半闭,随时都会睡去。

“我总是在想,我没有生在柔然最衰弱的时候,多好;若我生活在汉朝开国那样的盛世,多好;若我能自由自在做自己的想做的,多好。可是……这都是些假设,命里注定的。”

“生逢乱世,长于边荒,乃汝之悲哀。”

“影奴……你可不可以不要劝我回去,我想自己一人静静,一个人想想。”

“好。”影奴轻轻揽过小白龙的肩膀,“你睡吧,我不会让你那么为难的,无论是选择家国,还是选取自由,都随你之愿而为。”

这一觉睡的很长,也做了很多梦,梦里有爹爹,有娘亲,有柔然,有可汗,有影奴,有自己,有云儿,有青阳,有寻笙,有歌尔,有萧建,还有……

还有他……

这一觉睡的很深,深地很复杂,有草原,有荒漠,有白马,有牛羊,有弯弓,有刀剑,有青山,有绿水,有美酒,有水榭,还有……

还有战争……

好复杂的梦境,繁复地让人头晕脑胀。

一年开头难得的阳光射进屋子里,照射在女子沉沉的睡容上,那眉,那眼,那唇,那脸,宁静如水,又被金光镀上一层霞光。

小白龙挣扎着睁开眼,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浑浑噩噩中起身,白鞋与外衣都被人脱去,被子完好地覆盖着自己的身子,目光扫视一圈,却不见那青衫男儿。

“影奴?影奴?”小白龙起身,在房中扫视一圈,依旧不见人影,他从来都不会不告而别的。

“影奴……”

清晨,人还未全部起床,至少有两个伤患之人还在床上休养,后院已经响起小白龙清细的叫声。

萧建因为受伤还在休息,知道沐月每日清晨都会喝茶,因而云秋荞起的早早的,便泡好了热茶。

沐月也算懂风情,没有驳佳人意。正是如此,清晨的院中不仅出现了小白龙的白影,还有黄衫飘飘的沐月公子以及丽装打扮的云秋荞。

踏雪轩的房门一打开,飘出叫着寻着“影奴”的白色身影。

“怎么了,小白龙?”

“云儿,你可有看见影奴?”小白龙大踏步跑来急问道。

云秋荞一脸疑惑:“你是说秋先生么?我早上就没看到。”

“他到哪里去了?明明昨晚还在,说也不说,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小白龙轻轻挠挠唇角。

沐月眼尾扫一眼小白龙,漫不经心搁下茶杯,“小白龙,昨夜,秋先生在你房中待了一宿?”

一心想着影奴,小白龙没看到沐月面上的表情,也没领悟到沐月说话语气的嘲讽,不假思索点点头,“嗯。可是,昨晚还好好的,大早上就不见了人,他从来都不会不告诉我就离开的。”

“看来,你们俩真是挺了解的,关系好到可以不忌男女之别。”沐月冷笑道,没再看那女人。

小白龙这才发现沐月说话自己有些不受听,又想到他此话有玷污自己和影奴那纯洁友谊的意思,心头没来由一气,正要开口,云秋荞赶紧充当调和之人。

“小白龙,你有没有去秋先生房中看看?他昨夜在你房中待地晚,说不定累了,见你睡着便没告诉你。”

云秋荞本是好意缓和气氛,不想她此话一说,身边两个人同时用一种复杂眼光盯着自己。

云秋荞心头以磕,这才想到自己这话说地容易让人误会,赶紧解释:“没,我就想说秋先生回房了。”

沐月瞟一眼小白龙,眼中锋芒四射,随即又喝茶;小白龙扫一眼沐月,眼中愤怒交加,但随即边收敛了,快步跑到影奴住的玉池居。

正如小白龙所想,影奴半夜便离开了。房中空无一人,连床被都未动过,整齐划一,不难推测出那人根本就没睡觉。无力地坐下,却发现自己如此为难,可影奴何尝不是?

不经意偏首,那桌面上一封被压在茶壶下的信吸引了小白龙的注意。拿出信,正是影奴给自己的留信:

“慕月,

昨昔一会,见汝体态安康,潇洒如故。尚且无忧,吾心甚安。

奈何,生逢乱世,乃汝之悲哀,长于荒野,乃天之不公。

纵天纵奇才,命途多舛,汝终乃女子,不得已而为之。

北方柔然,芸芸众生,何以负你半生逍遥?

身归家国天下负重任,或得一山水逍遥白头人,慎择一而为之,再悔不易。

吾乃汝之挚友,此生再无二人。

唯望汝心之所钟,此生无忧,此世安乐。

另,汝之父,即吾之父。吾定相寻,如有音讯,必报之于汝。

影奴。”无骨的手指难以留住那轻飘飘的纸张,任凭它随风而去。

“影奴……影奴……”不知激荡起心头哪一块的弱点,从不落泪的小白龙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白衣如雪,黑发如墨,如山水画悬挂于屋中,却是陈旧地如同陈年老画……

“云姑娘,你不是属下,无须为我斟茶。”洛神园中,沐月都把云秋荞泡的茶水喝完了,这才慢悠悠地客气回道。

“没事,我本来就喜欢泡茶。”云秋荞坐下来,笑意盈盈,似乎很满足现状:“萧建刚好受伤,就刚好给沐大哥一起泡了。”

“沐月公子,云姑娘。”念白苏的声音打断两人谈话。

“御书公子不在房中休息,怎么就起来了?”云秋荞快步过去搀扶脸色还是有些惨白的念白苏,“我不是能在房中久待的人,闷死了。”

“御书公子一生逍遥,若真在房中待着,不病估计也病了。”沐月轻笑道。

“是啊。过几日就要回寻仙谷,明天还要去集市上为师傅大婚准备些礼物。”念白苏见云秋荞一直照顾着自己,又赶紧谢道:“云姑娘果是细心之人,若谁能娶你为妻,定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云秋荞笑而不语,眉目不经意看一眼沐月。

沐月笑道:“云姑娘这般体贴温柔,自会有人能中意,只是如意郎还未出现罢了。”

这话一说,云秋荞眉眼一抽,换了话题:“方才听御书公子说起寻仙谷。我正好奇,寻仙谷平时都不能进么?”

念白苏受伤,说话的声音都是软的出奇:“我师傅水寻仙活了两百年,一心修仙练功。不喜外人进,便设了障眼之术,在初七、十四、二十一、二十八这样的日子,进出寻仙谷的路才能直通谷中,否则人进去必定迷路。当然,敢进出寻仙谷的也只有一些熟人罢了,而沐月公子、小白龙可以算是熟人之列的。”

“怪不得。”云秋荞似是领悟地点点头:“两百岁啊,真是长寿之人呢。”

“连御书公子这样看似只有二十来岁的人物也有六七十岁,水谷主活到两百岁也没有甚么奇怪的。”沐月不知何时说话了。

这话却让云秋荞一怔,盯着念白苏那怎么看都只有二十来岁的脸竟挪不开眼:“御书公子有六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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