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十三章 废为庶人
端化二年腊月初六,钦天监特意挑选的良辰吉日,肃泰帝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典礼完全沿袭了惠宗皇帝与显嘉帝践祚时的例子,盛大庄严,华美肃穆。
唯一的不同就是,肃泰帝是以肃惠王嗣子的身份承位,所以,在告祭太庙时,除了大睿的列祖列宗外,他还得拜嗣父的牌位——其实现在已经不该称肃惠王了。
肃泰帝确认承位之后,为了表达对孝道的遵循,便已追封肃惠王为武宗皇帝。
对于这一点,朝堂上还小小的争执了一下,有些人认为肃惠王毕竟是在大睿建立之前就去世的,那时候别说惠宗皇帝了,太祖都没称帝呢——也就是说,肃惠王死的时候,连皇孙都不是。
肃泰帝即使要尊奉嗣父,按照前朝的一些例子,封个有哀悼性质的太子什么,也差不多了。
直接弄出个武宗皇帝来,却是有点过了。
不过横竖肃惠王早就死掉了,而且生前名声也不错,简虚白等人懒得在这儿计较,是以反对的人嘀咕了一阵,这事仍旧这么定了下来。
登基大典是早几日就传出了消息的,不知道是钦天监确实选了个好日子,还是凑巧,连绵的大雪下到这天,忽然停了下来,倒是难得出现了一日的雪后初霁。
大家或随口或真心说着“此乃上天垂爱新君之兆”,规规矩矩的把这日给过去了。
让众人目瞪口呆的,是次日一早,肃泰帝就在朝会上提到了赦免卫皇后母子之事。
这天的主要议题,其实是关于对端化帝的处置。
毕竟庆王的事情着实拖了很久了,这事儿当初在皇室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爆发出来,即使皇室一道接一道的下封口令,却仍旧挡不住知情人太多、消息内容过于耸人听闻,仍旧传到了坊间。
这么大的事儿,换在民间也不可能含糊,何况是皇家?
要不是新君人选一直决不出来,怎么也不可能拖到现在。
是以新君正式承位,当然要把这个麻烦解决掉,顺便强调一下,新君不是篡位登基的,而是合法合理合情又合适。
苏少歌这时候虽然还没动身回青州,但尚在父孝之中,自不可能出现在朝堂上。
所以满朝文武,除了简虚白之外,都不知道肃泰帝的盘算。
听少年皇帝提到卫皇后母子时,还以为他要为长兴长公主报仇了,大家都做好了肃泰帝要求各种折辱卫皇后母子再赐死他们的心理准备,甚至想到刚刚递了致仕表书的卫溪,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谁想肃泰帝竟和颜悦色道:“端化固然罔顾人伦,不当人子,然而卫氏出身名门,素有淑行,先帝在时,常有称赞长媳之语,即使偶有糊涂之举,亦是瑕不掩瑜。.皇长孙承璀,亦是恭良谦逊,品行出众。此二人皆不知庆王之事,很是无辜。朕以为可以从轻发落?”
大家都听呆了!
以至于半晌没人接话。
最后还是心知肚明的简虚白出列,道了句:“陛下宽宏!”
众人才犹犹豫豫的跟着称赞肃泰帝宽宏大量胸襟似海——由于太突然了,群臣措手不及之余,对于肃泰帝这么做的目的,自是各有揣摩。
想歪了的,甚至怀疑肃泰帝是不是跟富阳侯的堂兄姬明非一样,有着特殊的嗜好?
算起来卫皇后比肃泰帝大了近十岁,搁这会都快是两代人了——然而姬明非跟晋国大长公主的年岁差距更大不是吗?
何况论容色,美艳妩媚又不失雍容典雅的卫皇后,比晋国大长公主可强太多了!
肃泰帝自不知道这些人的龌龊想法,不过他还是解释了下这么做的缘故:“原本卫氏谋划毒害朕之胞姊长兴长公主,按律当斩!然而太后顾念先帝之情,又以皇室近年人丁不兴,承璀遇刺之后至今缠绵病榻,其父罪不容赦,若再无其母照拂左右,恐怕于病体不利,是故前两日专门召了朕到徽仪宫,谈及此事。朕不忍拂了婶母之意,故而应承下来。如今诸臣亦无意见,那是再好不过。”
顿了顿,又道,“也是卫府不久前出的祸事,卫尚书家小均遭了毒手,让太后深为恻隐,想着卫尚书为国操劳一生,到晚年膝下没个一子半女服侍着,委实凄凉!故此决定赦免卫氏,好歹给卫尚书留个亲生女儿下来作为念想。”
如果是站在卫家的立场来听这番话,估计能被直接气死——卫溪的家小,均死于苏家之手,苏家的太后,还有脸动什么“恻隐”之心,放过卫家的女儿、外孙?!
但有道是成王败寇,这会朝堂上下,震惊之余,均觉得卫家拣了个大便宜:跟新君争夺大位争了那么多年,还谋害了新君唯一的胞姐,这样都能得到宽恕,简直就是福泽深厚!
不过也有人注意到,新君表态要宽大为怀之后,正当权的简虚白是头一个站出来呼应了的,这么着,简虚白也赞成此事吗?
又或者,这其实是简虚白的意思,新君与太后乃是却不过这位新晋权臣的要求,不得不做这番高姿态?
毕竟卫皇后之前跟燕侯府的关系也不差。
总之,对于肃泰帝所谓“太后深为恻隐”,压根没人信。
苏太后做了二十多年皇后,他们这些朝臣虽然不便与后宫相见,但二十年下来,偶尔听上一耳朵,也大概知道这位太后的性情了。
哪还不知道,苏太后根本不是这种会对自己杀女仇人网开一面的人?
真正想饶了卫皇后母子的,只可能是简虚白或者肃泰帝——至于这两位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就要回府去,召了幕僚同伴,好生商议揣摩了。
打从苏家武力夺宫起,卫皇后母子就被软禁在了东宫。
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消息当然谈不上灵通。
所以这天一直到散朝之后,圣旨到了东宫,卫皇后母子才知道,他们可以不死了。
尽管圣旨将他们贬为庶民,而且逐出帝都,永远不许返回——然而相比他们预料中的下场,已经强了太多太多。
尤其传旨的内侍还告诉卫皇后,不,现在该称她庶人卫银绚:“您的陪嫁,以及历年来太皇太后、先帝与太后等贵人的赏赐,都可以带走。陛下已经发过话,尽管您两位往后不可再踏入帝都,但承璀公子终究是皇家血脉,不容轻慢!”
卫银绚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说,不但赦免了他们的死罪,而且还会让他们富贵平安的过一生?!
这怎么可能呢?!
然而传旨内侍带完了话,也就走了。
这位内侍是肃泰帝的心腹,即使不是心腹,卫银绚现在的身份,也不可能说拿个内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是以纵然有很多话想问他,人家一定不肯留下来,她也不敢勉强。
只能在送走他之后,拿着圣旨反复看,希望找到缘故。
到底是显嘉帝亲自给长子挑的正室,卫银绚看了半晌圣旨,若有所思片刻后,忽然站起身,走到外面:“去个人禀告陛下,本宫……我想去给太后娘娘谢恩!”
外间的侍者,很多是她以前专门安排给陆承璀的心腹,对他们母子忠心耿耿,即使明知道他们前途渺茫,大部分也还恪守着主仆之份——这也是他们母子被软禁在这儿这么多天,重伤在身的陆承璀还活着的缘故——方才听了圣旨越发高兴,此刻闻讯,慌忙遣了人去禀告肃泰帝。
而卫银绚自己,则进了内室,开始更衣梳洗。
她在未央宫时的心腹宫女馨纤满怀忧虑的跟进去,边伺候边小声道:“娘娘,长兴长公主殿下与陛下乃是同胞姐弟,自幼感情甚好,又有太后娘娘在——这会子虽然不知道他们母子做什么会手下留情,但您要去谢恩的话……”
馨纤迟疑着不敢说下去,但卫银绚却了然的拿银簪拨了拨散落下来的鬓发,示意她给自己绾上去,低声道:“你怕陛下或太后听了我的要求之后会不喜?甚至在我谢恩的时候,做什么手脚?”
“……奴婢觉得这事儿忒是叫人不解。”馨纤委婉的承认了。
在她看来,即使苏太后跟肃泰帝由于某些缘故,饶恕了卫银绚母子,也肯定不想再看到他们。
卫银绚这会子凑上去,这不是存心给他们添堵么?
说不定那两位一个不高兴,纵然圣旨已下,私下里使个眼色,暗中派人追出帝都下毒手呢?
还不如趁着他们眼下尚未反悔的功夫,赶紧收拾收拾,悄悄儿走人来得稳妥。
“先不说接了恩旨,入宫谢恩乃是常例。”卫银绚却看着铜镜,苦涩一叹,“再说这道圣旨——你想过没有?圣旨里说赦免我们是太后的意思,可今儿个来的却不是懿旨而是圣旨!”
她冷冷道,“显然这根本就不是太后的意思,而是完全出自上意!甚至太后那边是非常反对的,所以才不愿意下懿旨,陛下他拿生身之母没办法,只好自己打着太后的旗号来下这道圣旨!”
馨纤诧异道:“是陛下的意思?!只是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虽然是近几个月才开始近身服侍卫银绚的,但做宫女也有些年了,对于肃泰帝与长兴长公主的姐弟之情还是听说过的:这两位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长兴长公主即使在外有过骄横跋扈的名声,对亲弟弟却一直很爱护,肃泰帝也不是那种不把兄弟姐妹当人看的奇葩,又有什么理由跟胞姐疏远呢?
他们的姐弟之情始终都是很好的。
现在肃泰帝,竟然会顶着生身之母的反对,也要赦免杀姐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