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貌似夜妖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他的身姿十分挺拔,如同一颗巍然不动的青松屹立在山前,一头青丝有条不紊的垂下来,散落在胸前。
外面的雾气若有若无的从窗口吹进来,与他青丝缠绕,单薄消瘦的身影颇有几分即将乘风归去的意味。
“公子为何这般胡搅蛮缠,你好手好脚,既不缺胳膊也不缺腿,还有那么一大堆人拥簇你,我有什么好怜悯的?”初夏说得那般理所当然,少公子讶异地看着她。
从来没有人胆敢反逆他,他已然见识到了她的特别,却不想她竟胆大到如此地步。
他以为她也会和那些该死的下人一样,对他礼敬有佳,惟所是从。
“我累了,没心情陪公子瞎闹腾。”漠然转身,捷直向塔外走去。
血蛊让她的身体时常乏力犯困,今天一天,她都没有好好休息。
“站住,谁让你走的?告诉月锏,给我换个新的婢女来送饭,不然本公子就不吃。”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股莫名的戾气,令他看起来有几分阴狠。
“那你还是不吃吧!”
“你……”天呐,这世界太奇怪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少公子那双淡睨的眸子紧锢着初夏,比刀剑更凌厉了几分。
“因为除了我,没人愿意来见你。”
“你是自己滚出去,还是要本公子将你推下去?”头一次遇到与自己争锋相对的人,处处插刀,毫不留情,简直快将他气死。他不想再与这女人多待一刻,恐怕自己会被活活气死。
可惜了自己不会武功,不然这个女人早已死了千万次。
初夏看着怒火中烧的少年,在空气中嗅到了几分硝烟的味道。她没有理他,果真转身就往外走,不过刚抬脚,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
“等等,将桌上的饭菜拿走,别脏了我的地方。”眼睛里仍然是那种孤独的高洁,然而一边说话,一边不停的皱眉,说不出其中复杂的意味。
“嫌脏?我看你这地方也没多干净。”初夏站在原地,抬头将屋子环视了一遍。白天有几缕阳光,看得可还算微微清明,到了晚上,这屋里完全就是灰蒙蒙的一片,看得她实在费力。
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的屋子,少爷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她居然在这个极端爱洁净的人面前说他屋子脏?
“你说什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一时间,杀气大盛。那个一直站在窗前的少年三两步冲过来狠狠掐住初夏脖子。
他脸上有黑色的腐臭的液体,细细的渗出,有些腐烂的地方甚至依稀可见森然的白骨。
“啊……”初夏没想到画风转变如此之快,那样丑陋肮脏的一张脸,和浓重得让她不能呼吸的腐臭味,她终于忍不脱口惊呼。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缩,却还是没能逃脱其魔掌。
陡然间,她只觉全身一轻,咽喉随即传来剧痛。她连半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脖子便忽然被少公子卡住!
像是惩罚似的,他苍白的手指渐渐勒紧,一脸欣赏地看着她窒息的张大了嘴巴呼吸——
死孩子,力气居然这么大。
躲过了千灾万难,却要死在一个孩子手上吗?终于,在她窒息的前一秒,他才将她放开。
“嗬,胆子可真够大的,居然敢这般与本公子说话,信不信我杀了你?”
“信!”初夏捂着被抓痛的脖子,艰难点头。
“信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难道你不怕?”
又是这句“不怕”,他似乎特别在意别人怕不怕他。
初夏一脸探究地瞧了少公子一眼,也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正是爱美的年纪。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从他高高在上的姿态,还有清润悦耳的声音来看,他的容貌若是没有被毁,定是很好看的。
“不怕。”
一声不怕,让那个眉间已有深深皱痕的人渐渐松开,气氛终于得到缓和。她明明有逮到他眼中忽闪而逝的喜悦,却在眨眼间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暴戾无常。
“哈哈哈哈……这真是本公子毕生听过最好听的笑话,月锏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委屈求全,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
“他没给我任何好处。”
“你说谎,你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你,还说不怕。”
像是一个揪着错误不放的孩子,他看着她微颤的身子指责道。
“我没说慌,我的反应不是因为怕你,而是因为你很臭。”
“你给我滚!”少公子的怒火来得毫无预兆,暴怒的推开她。
毁容和他身上的腐烂之气对于少公子来说无疑是难以言喻的打击和禁忌,身边的人不管是为了不伤到他,还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小命,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提起。
可是却被初夏这样毫不留情地揭了他伤疤,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你给我滚,马上滚!”他指着门,声嘶力竭。双眼暴红的样子让初夏愣住,心猛的被他狂怒的样子撞疼。
原来被人叫“滚”是这种感觉……
在百花谷,她总是这样叫思竹滚的。
那个磨人的妖孽,总爱缠着她不放。
“你、你傻笑什么?”少公子有些吃瘪,她突如其来的笑靥如花,撞得他心湖荡漾。对于所有美好的东西,他都是抗拒的。但是于眼前这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他却出奇地生不出丝毫怒气。
“笑窗外的蔷薇很美。”初夏回神,她微笑着将视线放远,看向他身后跃然窗口,缠满花架的蔷薇。
少公子原本暴怒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但依旧冰冷。他有些不自在地回头看向她所说的蔷薇,大簇大簇被工匠缠扶上木架上的花朵,在夜里开得格外妖艳。
的确很美。
“哼,女人就是肤浅,没听见本公子叫你滚吗?”
换下所有的冷漠与暴戾,他到底还是个傲娇的小小少年,遇见心中喜爱的事物,也会像同岁的孩子一样,面露羞涩。
他早已悄然退却脸上的怒火,眉宇间与生俱来的英气,即便是那张腐烂的脸,也难掩他绝代芳华。
“小鬼。”初夏低喃一声,她向来不是那种可以随意接近的人,于陌生人,甚至是多说几句话,都会是极大的奢侈。
可不知为何,于孝,她总是莫名地有种亲近。许是记忆中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唤她“姐姐”的可爱小沙弥,所以不管是蝶儿,还是眼前的小小少年,她总会心生纵容。
“你说什么?”少公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出现幻听了吗?这女人是不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我说你矫情,小鬼。”
少公子气得双眼充血,可重要的是他竟找不到什么方式来爆发。要是以前,他只需要一句话,一个动作,或者站在有光的地方,便可将那些下人们吓得魂飞魄散。而今,他最能威胁到别人的地方,在这个奇怪的女人面前,居然完全不起作用。
“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错,我比你好养,因为我不挑食,什么都吃。”
“你……”少公子终于体验了一把怒火中烧的感觉,他冷冷的嗤了一声,随之咬牙淡淡地撇开视线,“伶牙俐齿。”
“多谢公子夸赞,公子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会再来给公子送饭的。”
“滚。”实在是怒不可遏,随着他愤怒地一拨拉,身边桌子上的书卷器具掉了一地。
她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塔门,一切再次重新回到黑暗,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他和一扇窗……还有她留下的余香。
他再度变回那个易怒的少年,收紧手掌刚好触到的纸笺,他的心,就像纸团握成的千万纹路,已然纷乱。
自那日过后,少公子沉寂的心里,似乎便多了抹异样的悸动,微不可察却真切存在。
无忧阁的日子再次恢复平淡,少公子还是那个形如鬼魅、脾气暴躁的少公子,七层高塔在众人看来就是地狱之门,无人胆敢接近,就连看一眼,也会觉得心中忌惮。
对于初夏的到来,无忧阁的人心里皆无丝毫抵触,因为那是五年以来,除了爷以外,唯一一个从他们的少公子房间里,走出的活人。
“初夏!”看见穿着淡蓝色衫子从厨房经过的女子,几个下人都低低惊呼了一声
——对于无忧阁中,唯一一个能从那个房间进进出出,还安然无恙的人,阁中上上下下所有下人们都怀着异样的敬畏。
“什么事?”
“午饭好了,爷让你给公子送去。”
“嗯。”
那般随意的回答,她接过婢女手中的托盘便转身离开。
婢女看着那个飘忽遥远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由轻吐口气。对于这个不多话,却貌似比爷更加冷漠的女子,他们没有惴惴不安,反而觉得这样的她异样谦和。
他们看着初夏踏上花架进入塔内,虽然每次她端回来的托盘饭菜都没有动,公子仍旧没有进食,但仅仅只是她能进入那个屋,平安无事地从花架上走下来,于他们来说就是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