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以不变而应万变
东方未明的确是个小心眼的男人,心眼小之程度和夜辰有得一拼,舜华屡次对他使眼色,示意他适而可止,别太过分,他权当做没有看见,面上依旧是那一副笑眯眯的神色,殷勤的对花子都道:“既然你说你喜欢,那小木槿从今以后就是你侄女了,你这个作叔父的,是不是应该抱一下自己的侄女?”
花子都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额角隐隐发疼。.
东方又笑眯眯道:“愣着做什么?抱一下啊,你看,小木槿都要你抱呢。”
小木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响应东方的话一般,挥舞着双臂看着花子都,笑的极其欢快,花落迟暗叹,果然是父女连心。
花子都眼皮一抽。
舜华似是忍无可忍,拽进了东方的手,咬牙低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好似每回花子都在场,这人就极其不正常,不正常的让人忍无可忍。
东方无辜道:“我怎么了?”他也没做什么啊。
“你自己说你怎么了?”舜华越发咬牙,压低声音恨道,“别人惹你了是不是?你这么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东方哼了哼,他每一天对每个人都阴阳怪气的,如今不过是照样阴阳怪气的,她急什么?别人是没有惹他,但他就是看别人不顺眼,怎么的罢。
花落迟抱着小木槿,对他们两人的动作视而不见,花子都更是抬头看天。舜华咬牙瞪了东方半晌,心头暗恨,眼下有外人在场,若是跟他闹掰,难免会丢了脸面。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闹都好,在外人面前还是要保持良好关系的。东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这才有恃无恐。
她愤愤起身,尽量以一种平缓的语气道,“你们自己说话罢,我累了,想要回去休息。”眼不见心不烦。
东方紧巴巴的跟着她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去罢。”
舜华甩袖而去:“不用。”
东方看着她离开,甚落寞的又坐了下来,从花落迟手里抢过小木槿,脸色也拉了下来,挥手作驱赶状:“走走走,别在这里烦人。”
花落迟啧啧笑道:“又不是我冷落了你,作何对我这副模样?瞧你这副闺怨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和舜华闹了什么别扭呢。”见得他脸色不善,唇角笑意越发明显,“行了,别僵着一张脸了,小心吓坏了小木槿,这可是你的宝贝女儿,”凑过去逗弄了一下那小人儿,突地抬头对花子都道:“大哥,你也抱抱,这是舜华的孩子,你瞧瞧长得还是挺漂亮的罢。”
定安凑过来一看,点头道:“嗯,跟十五小时候一模一样,尤其是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十五像木槿这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不过当时年幼,差点还摔了。”说着伸手就要去抱,东方冷着脸躲开他的手,将木槿抱得更紧了一些,戒备的看着他。
定安无辜的将他望着,伸出的手还停在木槿跟前,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花落迟抬手支起下颚,眉梢一挑笑望东方:“怎么了?刚才不是你主动提起来要大哥抱抱木槿嘛?怎么现在却不让人抱了?怎么说大哥也是木槿的叔叔,抱一下也是应该的罢。”
东方半晌才僵硬着憋出一句:“他那么粗鲁,摔坏了怎么办?”
定安好笑的看着他,说:“我虽然没做过父亲,也没有孩子,但十五小时候,我抱过那么多次,总不至于手生罢?十五可是我从小抱到大的,现在还不是完完整整的?”
他这话一出来,东方的脸就黑了半边。小木槿在他怀里咯咯的笑,挥舞着手臂要定安抱。
花落迟扶了下额,原来她大哥也是个小心眼的。
东方咬牙看着花落迟,“你把他带来做什么?成心气我的是不是?”舜华不在,他也懒得装,这个叫花子都的,他就是看不顺眼,尤其是他刚才的话说出来之后,她就更加看不顺眼。什么叫做十五是他从小抱到大的?那是他媳妇,有人会当着别人丈夫的面说他妻子的吗?
其实定安还真不介意告诉他,他何止抱过舜华,舜华没有嫁人之前,他们更亲密的事都做过。
花落迟无辜的说:“千川走了,我自己一个人又不安全,总得要有个人跟在我后面罢?”
东方直接就道:“那你以后就别来了!”他就是不想看见这个叫花子都的,但凡舜华和他出现在同一个诚,哪怕没有说一句话,他心里也不高兴,非常的不高兴。.
花落迟笑了笑:“行。”转而又对直起身来重新站好的花子都道:“大哥,我看舜华刚才脸色似乎很不好,你以后要是有时间,就多过来看看,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是最了解她的,应该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
东方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花子都点头:“行。”
“行个屁!”他这三个字,是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若非怀里抱着小木槿,小木槿笑的又尤其欢快,生怕太过粗鲁的举动会吓坏了他的宝贝女儿,他指定要一改往日里风 骚模样,拍着桌子站起来,然后大吼一声。他磨牙道:“她是我媳妇,她不高兴了自然有我来哄,用不着别的男人来操心!”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花子都。
定安将军教养一向良好,只轻微的哼了声。花落迟严肃道:“东方,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大哥和舜华,好歹是朋友,”且曾经还是不同寻常的朋友,“怎么能算是别的男人呢。”
东方咬牙低吼:“他不是别的男人,还是自家男人不成!”怒而起身,将木槿交给一旁心惊胆战的奶娘,让她将孩子带回去,然后又不善的看着花子都,眸子里的火恨不得将这个男人焚烧成灰烬。
花落迟都委实替自家大哥憋屈。她家大哥一直安分守已,从来没有招惹过良家妇女,自舜华成婚之后一直和她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从未有过半分逾越,怎的到头来,就这么不被人待见?他们两个人,好歹也曾是出生入死的朋友,现在这个东方未明,就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兄弟情义了?当初追求过舜华的人多的去,怎的就针对她家大哥一个?
东方若是知道她心头所想,定然会回上一句:废话,其他的哪个男人,是将他媳妇从小抱到大的?
木槿满月时,因着眼下局势紧张,并没有大办,仅在公主府中设了宴席,请了皇室宗亲前来庆贺,帝君最近心情很烦,木槿是这紧要关头时唯一的喜庆,一向甚得他宠爱,满月之喜,又岂有不来之理。近些日子一直告假不太爱露面的夜凉,也难得现了身,便是深居内宫近来不太理事的太后娘娘,都派人送来了小郡主的礼物。
夜辰远在北疆,为战事焦头烂额之际,都没有忘了这个外甥女,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了一些小玩意儿,托花落迟送了过去。舜华见了,俏丽的眉毛登时挑起:“送礼是假,找个由头给你写信述述相思才是九哥最真实的目的吧?大家都在一个城池里,直接送到公主府不就行了?还转交到你手上,也不嫌麻烦。”
夜凉也笑说:“就是,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两个感情好么?”
“唔,”花落迟将小木槿从舜水怀里抱了过来,逗弄着就不肯撒手,惹得小公主一阵不满,却愣是抢不回来,“他若真想和我述述什么相思,哪里需要找什么由头?直接送信给我就是了,我们两个,可没有你们那么矫情。”笑眯眯的看着怀里的小人儿,“是不是,小木槿?”
小木槿咿咿呀呀的笑,好似是在赞同她的话,花落迟笑意吟吟道,“这小丫头,好像天生喜欢笑一般,几次见她,都笑的这么开心,我还真不知道她这么小,究竟在高兴什么?”
定安从她身后探出身来,看着木槿说了句:“许是美人美景赏心悦目,谁见了都会开心罢。”
花落迟想了想,点头:“有道理。”亲爹亲娘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叔叔姑姑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整日里在这小丫头眼前晃的,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也许真的是因为美人美景赏心悦目,才这么开心罢。“想不到这丫头才出生一个月,竟然也有了审美观这个东西。”
周围一阵扑哧扑哧的笑。
花子都将手指伸到木槿跟前,木槿一只小手紧紧握着就不撒手,惹得她亲爹大感不满,却不好发作,因着上次对着花子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舜华拂袖而去之后,整整几日都没有理他,连床都不让他上了。他在书房睡了几天,腰酸背痛,舜华最后看在小木槿的份儿上才原谅了他。若是今日里他再像上次那样对花子都阴阳怪气的,只怕那书房的门又要打开了。
舜华瞥了他一眼,对他不闹事的行为深感满意。
帝君自来了之后,还没有将木槿抱上一次,就被他的儿子女儿给抢走了,心里本来就不满,眼下见花落迟一个“外人”都能将他的外孙女抱上这么长时间,心里愤懑越发浓重,敲了敲桌子,横眉竖目道:“花落迟,把木槿还给朕!”
花落迟眉梢一挑。
帝君又哼哼道:“今日里请的都是自家人,你一个外人,来凑什么热闹?不请自来,可不是个好习惯!”
周围噗嗤笑声更多。花落迟眉梢挑的更高:“啧,陛下现在把我当外人了?当初跟我要长歌的时候,怎么没把我当外人呢?唔,既然我是外人的话,那想必,长歌也就是个外人了?”叹了口气道,“这可真令人伤心,长歌要是听到了,肯定要不高兴了。亏得她在罹城的时候整日里念着她的皇爷爷,原来她皇爷爷就将她当做一个外人呐……”
帝君神色一动,想起当初那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心顿时就软的一塌糊涂:“长歌怎么样了?你这番来,怎么不将她也带过来。”他有个孙女不容易,可这个孙女,眼下已经有近一年时间没见了。
花落迟将木槿递到舜华怀里,随意找了个座儿撩起衣摆就坐下,淡淡道:“长歌好着呢,只是很想她的皇爷爷,整日里念叨着要来帝都城,不过这次来的急,她年纪小,又受不得车马劳顿,才留在了罹城。”其实也没有天天念叨,一个月就念叨那么几次。
众人皆已落座。帝君面上一片黯然,唉声叹气道:“你当初带长歌走的时候,都没有通知朕一声,朕连长歌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一想起长歌,他就顺带的想起了他远在北疆的儿子,想起北疆战事紧张,心下更是黯然了些。
皇后无奈道:“陛下这是什么话,又不是生离死别的,什么叫做最后一面,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今日里是小木槿的满月,说这些不开心的话做什么?”可在眼下这关头,这个以后,未免带了些许悲哀的味道。
花落迟漫不经心道:“就是,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待得日后,我带长歌来帝都,唔,”支起下颚道,“届时还有事请陛下允准。陛下可是答应过我的,到时候可不准反悔。”
帝君一愣,察觉到她话中的意思,因眼下局势而染上阴霾的心情顿时清明了几分,明白她这是在让他宽心。
舜水好奇问道:“什么事情啊?父皇现在难道不能允准吗?”
帝君一口酒顿时呛在了喉咙里,咳嗽不止。
花落迟随意道:“一件小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帝君咳嗽的更厉害了些。
夜凉眸光微转,和夜玄对视一眼,眸中皆出现了然之色,他和花落迟坐在一块,凑到她耳边低声问:“跟老九有关罢?”
花落迟唇角一扯:“我的事一向跟九哥有关,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夜凉又和夜玄对视了一眼,他们仿若能够猜到是什么事了。无怪乎父皇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这件事的确棘手,莫说现在不能应允,只怕那个日后,也不是那么容易应允的。
今日里的主角是木槿,虽然这个主角仅仅是一个小小婴儿,还不会说话,但依旧是主角。可高兴的时间没有多长,宴席正酣时,有下人到定安跟前附耳不知说了些什么,定安脸色微变,趁人不注意出去,片刻之后回来,脸色有点苍白,来到花落迟身后,附耳一阵低语。
苏公子眉梢渐渐挑起,眉目里染上一抹凝重,嘴角却掀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定安从袖中掏出一封文书,递给了她,她打开一看,面色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满桌子的人都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因着她的身份而猜测,莫不是罹城发生了什么变故?帝君开口问道:“怎么了?”
花落迟将文书递了过去,“陛下自己看看罢。”
帝君心下惊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接过一看,面色登时大变。
宴席散后,众人皆返,夜玄私下来到了行宫之中,见到花落迟的第一句话便是:“南方起战事了?”
正值深夜,帝都城中不知有多少人没有睡意,花落迟正倚在湖中心的小筑上赏着水中星景,慢慢的品着茶,见得他来了,也递了一杯过去,指了指旁边的位子:“坐下说话。”
夜玄深知急不得,便坐了下来,接过茶慢慢喝了一口,然后又看向她。花落迟缓缓舒了口气,开口道:“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又讥讽扯唇,“不过萧诀的动作比我想象中的药快得多,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回到了东翼。趁我方松懈之时,大举犯境,我虽然一直都有防备,依旧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城关差点失守。”
夜玄担心问道:“不会出什么事罢?”
花落迟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你问的是人,还是事?”
夜玄脸色赫然,半晌无语。
“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虽然我一向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但这场仗,也未免太让人没有把握了些,就连我也说不准,中间会不会出什么变故。不过阿菁的本事我一向放心,这点事,还难不倒她。”这次的信是夜菁传来的,那就代表她已经安全回到了罹城,只是这路上有点不安生,竟遭遇了好几次的刺杀,她派去护送她的亲兵损伤大半,就连寒江雪和千川都挂了彩。
“而且,阿九的本事你也清楚,她别的不说,打仗就是一把好手,保命更是个中翘楚。”
夜玄抿唇冷冷道:“谁问她了。”
花落迟淡淡一笑:“别僵着了。这件事,不是阿九的错,如果你真要怪的话,就怪我好了,阿九也是不得已。”
夜玄复又冷哼,“你本来就脱不了什么干系。”
她笑了笑,又道,“其实,你能和阿九在一起,我也是欣慰的,阿九比不得我,她有自己无法言说的苦衷在,你喜欢她,喜欢了这么多年,一向能够包容她的所作所为,把她交给你,我也放心。”
夜玄蹙眉,“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罢。”他眼下没有心情讨论这个问题。
花落迟也不勉强,知道他心里受了伤,这件事,换成谁,谁都会受伤的。情非得已是一回事,爱情却是另外一回事。“也好。”
“眼下南北皆有战事,帝都城中慕萧又一手遮天,只怕这乱子,也快要发生了罢?”
花落迟摇了摇头,“至少最近不会。慕萧了解我,又怎么会不了解我定然能够猜到南方的战事,既然猜到了,怎么可能不会有部署?他自己也明白,他的所作所为皆被我看在眼里,那我对他,也是做了十足十的防备。慕萧不是别人,他一向精明,如果不能确认前方是否还会有危险,他绝对不会轻举妄动。只要我在明面上,他暂时还是不会生事的。所以,这帝都城中,还是有那么一段暂时的时间是安生的。”
夜玄看了看他,好似是有什么话要问,踌躇了半晌却一个字都没有问出来。
花落迟眉梢一挑:“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这可不是你夜六殿的风格,想问什么就问好了。”
夜玄抿了抿春,静默片刻才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慕萧这么大费周章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花落迟斟茶的手一顿,诧异的看着他。
他道:“我虽然不向慕萧说了一辈子那么精明,但还是能够看的出来,慕萧这个人,对这江山天下根本就不感兴趣,那他如此作为,究竟是为何?”顿了顿,接着道,“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四哥,却问不出来。我想,你应该也是清楚答案的罢。”
花落迟斟好了茶,端起来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轻轻舒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夜玄问出的这个问题极其可笑,“六哥,你不是慕容家族的人,自然不会明白。但既然不是慕容一族的人,那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还是别知道为好。”
夜玄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眉目里染上一抹疑惑。
花落迟接着道:“你只需要知道,慕萧他,是个疯子。他是一个疯了的野心家。”为了所谓的忠诚而不顾一切,区区一个疯子根本就不足以形容。又笑了笑说,“其实慕容家族的人,都是疯子。慕萧不过是个中翘楚罢了。”她看着他道,“我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其他的,六哥还是别知道的好。知道了未必是件坏事,可是也绝不是件好事。”
认识夜玄如何天资聪颖,都无法明白这句话里的真实含义,但他知道,花落迟既然不想告诉他,那就代表,这件事并不在他能够知晓的范畴之内。所以,他也不再问。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夜玄又问。纵观眼下局势,皆收眼底的莫过于眼前这一个人,身在局中,心在局外,那她的话,便是对的。
花落迟食指在桌子上随意敲着,漫不经心道:“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而应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