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你将我忘了罢

凤九从公主府离开的时候,天还未亮,回到六王府时,却已显了天光,旭日初升,东方乍白。.

夜玄自她离去,便没有了一点睡意,躺在床上睁眼直到天明,然后起身洗漱,又在窗前站了一些时候,凤九推门进来,看见他这幅情状,眉梢微动:“醒了?我还以为你睡着呢。”

夜玄转身看着她,几步走到桌前,坐了下来,看着也随他一起坐下的凤九道:“十五妹没事罢?”

凤九倒了杯水灌了下去,道:“没事,母女平平安安的,舜华气色,看起来很不错。”

夜玄紧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语气也轻松起来:“孩子看见了没有?长得像谁?”

凤九一愣,蓦地一拍额头,“光顾着说话了,还真忘了要看看孩子。”接着道,“不过都说女肖父儿肖母,舜华生了个女儿,那应该长得像东方。”又感叹道,“依照东方未明这种绝世风姿,这生下来的女儿长大了,定然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

夜玄笑了笑:“那是自然。我们皇家的基因一向都是极为优秀的,哪里能够差了去。”

凤九嗤笑:“你还得意了不是?你皇家基因再优秀,难道还有罹城夜氏女族的基因优秀么?”

夜玄眉梢微挑:“都是一个老祖宗出来的,属于一家人,这基因都是一样的,不是么?”

凤九毫无形象的翻了翻眼皮,“这话也亏你说的出来。”

夜玄淡淡一笑,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说:“阿九,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凤九诧异的看着他,好似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夜玄握住她的手,重复了一遍:“我想要个孩子。”

凤九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说:“你不是有孩子了么?”

夜玄说:“我想要一个你和我共同的孩子。”

凤九撇嘴,微微侧了目光:“这话要让你儿子听见,指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模样。”蓦地将手抽了回来,起身向床榻走去,“我困了,一夜没睡,要好好补一觉。”话音刚落,就将自己整个人蒙到了被子里,做熟睡模样。

夜玄看着她,眸光微黯,他不傻,如何能够不知道她在逃避刚才的那个话题,他是真心想要一个属于他和她共同的孩子,可他也明白,眼下这种关头,却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他心头暗想,等到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他一定会让她给他生好多个孩子。可这么想着,心里却在发颤,等到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他们两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状呢。

凤九背对着他,眼睛却没有闭合,心头一片灰蒙蒙的,看不见丝毫光亮,她也想要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可眼下,她连他的感情都回应不了,如何还能够回应他一个终生?她前路未卜,不知将来生死如何,她连自己都保证不了,如何还能够保证别人?

她甚至后悔当初和他在一起。如果她能够预料到今时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那那份时经多年又重新冒出来的感情,她宁愿再重新将它葬入心底,不告诉任何人,更不告诉他。

凤九最后还是走了。

离开前的那三天里,凤九和夜玄,像这天下所有的情人一样,毫不掩饰的释放着对于对方的爱情,不管是私下里,还是在外面,皆是一副情人姿态。凤九说,她来过帝都城这么多次,还从来没有好好的逛过。夜玄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他常年出入深宫之中,哪里会了解这帝都城的风俗人情,但再不了解,还是陪凤九转了一圈。他们去了很多的地方,逛遍了帝都城的每一处,他们一起去过帝都城背面的密云水湖,帝都城位居北方,不临海,而且稍稍缺水,那密云水湖算是这帝都皇城界面里最大的水湖了。他们还去过稷山,观风赏景,也去山腰处的一间寺庙里拜过佛,凤九造了一辈子的杀孽,从来不敢踏入佛堂,那次却为夜玄求了一个平安符,挂在他腰间。他们还去过舜华那里,看看舜华刚刚生下的那个女儿,那女婴模样的确长开了,小小眉眼里依稀可见东方的影子,只是笑起来的时候,倒像是舜华多一些,孩子很可爱,不仅东方当成了一个宝,帝后也疼爱至极,取名字时,舜华道,恰值木槿花开盛时,不如就叫做木槿罢。

凤九其实并不那么想转,她只是贪恋着和夜玄在一起的感觉,贪恋这片有他的土地,有他的空间,时间限制之下,那感觉显得弥足珍贵。.他们很有默契的不曾提起那联姻之事,好似这件事在他们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凤九不想提,她想要在这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和他如此安静的相处,因为日后无法预料。而他呢,他也不想提。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凤九定然是要走的,他如何都拦不住,他将话说的那么狠,也不过是在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罢了。除非他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将她的腿断了,永远的绑在他身边,可惜他做不到。他心里再如何不愿意承认,都必须得要承认,某一日醒来时,他将再也看不到凤九的身影。而事实,的确如此。

夜玄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秀林告诉他说,他已经睡了好几天了。

而凤九,早已随着萧诀离开。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她的气味,可凉意却蓦地窜上心头,在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凉意彻骨。

他恍惚想起,她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对他极为热情,诚然他和她在一起之后,晚上的凤九对他一向都很热情。可是那一晚,她搂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听起来有着些许颤抖:“抱紧我。”

他依言抱紧了她,用力之大,仿若是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去。他能够感觉到她心里的恐惧,因为他心中一样恐惧,而他面对着恐惧,却偏生无能为力,他知道,依照凤九的性子,是不可能答应萧诀,但既然答应了,就没有人能够拦得住。除非她自己改变主意。

他发了疯,将她压在身下,动作比起以往每一次都显得粗 暴疯狂,她默默的承受着,在他身下呻吟。他看着她,突然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他事后累极,心里的疲惫比之身体更甚,汹涌而庞大的困意向他袭来,他知道,若是一旦睡去,醒来之后便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是以死死不肯将眼睛闭上,可是意识昏昏沉沉,渐渐模糊不清,凤九躺在他怀里,低声说:“夜玄,如果将来……”

如果将来。接下去的话她没有说,他却能够猜得出来,如果将来她还能回来的话。

他想,她如果问出来了,问一句:“如果将来我还能回来,你还会不会这样爱我?”他定然会回答一句:“如果将来你还能够回来的话,早已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事事皆休。

不管他说的话在如果出现的那一天究竟能不能做到,但至少那时,他心头累极,恨极,痛极,发了狠的想,如果你走了,我们之间就彻底完了。

可是她没有问出来。

而半晌沉默之后,他昏沉的意识将近消失之前,他似是模模糊糊的听到一句:“你将我忘了罢。”

他好似是听清了,又好似是没有听清,只是那一刻,心头突然袭来一阵尖锐刺骨的疼痛,那感觉,如何都做不得假。

他闭上了眼睛,眉目中有着无穷无尽的痛苦,蓦地倒在床榻上,只觉得头又疼了起来,疼的比先前更厉害了些。蓦地眉梢一拧,好似感觉到枕下有什么东西恪着他,不由得直起身子,掀开软枕,顿时目光一凝。

入目处,乃是一华丽锦盒。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好像就是夜菁来帝都城时,花落迟托她交给凤九的盒子。

里面装着的,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但非至最后关头,决计不能打开。

凤九竟然没有带走?

殿外有人敲门,说是夜凉来了。

他无精打采的收拾了一顿仪容,不太精神的出去见人。夜凉见了他,急匆匆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迫切问道:“你可算是醒了。”

他在太师椅上坐下,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面无表情道:“阿九她给我下了药,我一时不防备,就多睡了几天。”

夜凉诧异的看着他:“你竟这么容易教她得手?”

夜玄道:“我对她向来没有什么防备心。”

夜凉了然。其实夜玄也不是没有防备,他或许知道凤九是要做什么,只是劝阻不了,也不想劝阻,既然她要走,而他又拦不下,不如将计就计,让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夜凉小心的觑了觑夜玄的神色,发觉与以往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比先前更加沉敛,这委实有点不正常,不由得担忧问道:“六弟,你没事罢?”

夜玄凉凉的睨他一眼:“我看着有什么事吗?”

夜凉心道,就因为看着没事,所以才更加有事。心上人不明不白的跟着别的男人走了,你却表现的这么淡定,换成谁,谁都会觉得反常的罢。就算六弟你一向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也至少,应该流露出那么一点忧伤的表情吧?

“你这么急着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问我一句好还是不好罢?”

夜凉立刻坐直了身子,道:“当然不是,我来找你,实实在在的是有要事。”脸色蓦地严肃起来,声线压低,“凤九和萧诀不见了。”

夜玄眉梢一动,抬眸看向他。

天家四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说凤九和萧诀不见了,重点是想说凤九不见了。可这人表情,是不是太淡定了一点?

不想夜玄又冷冷一哼,“他们不见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语气,这神情,这态度,这姿势,全然都是他六殿下的作风,没有哪里不对。但夜凉却总是不自在。

“我说的不见了,不是那种明面上的不见了,而是暗地里不见了。”见得夜玄一副不解模样,解释道:“东翼使团那里,依旧有一位东翼太子坐镇,太子身旁,有一佳人。但据我今日里收到的消息说,那两个人,好似是被别人假扮的,而真正的萧诀和凤九,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

夜玄神色不动,依旧凉凉道:“为何说那萧诀和阿九是被人假扮的?”

夜凉道:“这消息,是阿菁告诉我的,我不了解凤九,手下人更是不了解,自然看不出来,但阿菁的人,应该是知道的罢。阿菁说,凤九为人处事,有自己的习惯在,那人虽装的像,但到底略显僵硬了些。更何况,凤九一柄解忧剑使的出神入化,这世上,从无人能够模仿的来。”

夜玄淡淡的:“怎会。她那一柄解忧剑,我倒是熟悉的紧,模仿什么的,不在话下。”

夜凉听他玩笑话,不由得气了,怒道:“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夜玄扯唇,“急什么?萧诀身份特殊,阿九身份更加特殊,两个人失踪,东翼使团之中,却依旧一派风平浪静,毫无异样,那被人下绊子是不可能。最大的可能便是,东翼使团在明,萧诀带着阿九,暗中从别处转道回东翼。”

夜凉点头:“我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大些。阿迟收到消息,依照她对凤九的重视,定然会马不停蹄的赶往帝都城,东翼使团回国路程,虽然不知道往哪里走,但也就是那么几条道,随随便便派人一堵,更甚将整个南方边境皆设下关卡,就能拦的下来。萧诀若是想要带凤九离开,必然要经过阿迟的势力延伸不到的地方。”抬眸看着夜玄,“他将人带走了,你难道就不……”

夜玄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是她自愿要和萧诀走,难道你还要我死皮赖脸求她留下来不成?她要走便走,跟我再没有什么关系。”

夜凉忍不住道:“可是你和她……”

夜玄的眼神飞射过来,他登时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心头却暗想,他想着凤九够无情了,原来这人更加无情,明知道凤九有不可言说的苦衷,却这么小心眼,待人一走,就把这感情给忘了。

“好吧,我不和你说这个了。其实我也不担心凤九,她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小心一点,应该不会出事。我担心的是你,”他唉声叹气的看着夜玄,“凤九走了,阿迟若是堵上了东翼使团,找不到萧诀,定然直奔帝都城,六弟,到时候,第一个倒霉的就会是你。喏,她快到了,就这四五天的事。虽然说凤九走了,你是最大的受害者,但阿迟却会想,凤九既然是你的女人,你却看着她和别的男人走而没有办法阻止,委实称不上是一个男人。啧,阿迟的脾气你知道,不发火还好,一旦发起火来,可就了不得。”又做出一副神往模样,“不过说起来,自从她消失多年回来之后,我还没有见过她真正的发火。六弟,你乃是第一个她庞大怒火之下燃烧的人,委实荣幸。”

夜玄脸皮顿时一抽。

夜凉幸灾乐祸的看着他:“我一直以为这世上能够收拾得了六弟的人永远都不会出现,”沉吟道,“嗯,凤九不算,你们两个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收拾谁,这爱情中的事啊,委实说不清,”无视夜玄终于变了些许的脸色,续道,“阿迟的确是个厉害的女子,连六弟这样的人都忍不爪怕,可见她的手段,非同一般。”

夜玄脸皮又是一抽:“你别忘了,要遭殃的可不是我一个人。整个朝堂,连同父皇包括你,都在这遭殃之列。反正我有这么多人陪着,遭殃也遭的值了。”

夜凉哈哈一笑:“六弟放心,便是这世上所有的人都遭了秧,那遭殃的人,也绝对没有我。我和阿迟交情可不一般,更何况,我这里还有九弟的信件……”

夜玄一怔,愣道:“信件?什么信件?”

夜凉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叹了一声:“九弟不愧是最了解阿迟的人,凤九的事情一传进他耳里,他就已经预料到了伺候可能发生的种种结果,阿迟的怒火就在这其中。是以他给我写了信,这信件我今日刚刚收到,喏,你瞧瞧,这上面写的,尽是好话,他告诉我说,若是凤九真的走了,阿迟来了帝都城,就让我将这信件交给她看……”话没说完,信件就被夜玄一把抢走。

夜玄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眸光微微闪动,在信件上看了几个来回,然后收入怀中,面不改色对夜凉道:“四哥和师妹交情一向较好,想来着信件也无用武之地,不如就给了弟弟吧。”想了想,又补充了两字,“防身。”

夜凉:“……”

“哼,你以为有这信件就万事大吉了是不是?夜玄,我还不知道就这么天真!”

夜凉和夜玄抬头一看,原来是夜菁怒气冲冲的进来了,身后依旧跟着寒江雪。

夜凉起身:“阿菁……”尾音未落,就见夜菁从怀中掏出一物什,甩到他身上:“看吧,看看吧,这是我今日里刚刚收到的,定安送过来的,王姐的信,王姐亲笔书写的信件!你们看个清楚!”

那上面,字字句句充斥的皆是磅礴的无以复加的怒气,言辞之犀利,字句之刻薄,将她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简直令人羞愧的无以复加。她夜菁活了这小半辈子,便是当初她娘摄政王在世的时候,都没有受过这个大的气,眼下因着一个凤九,平白的受了这天大的委屈。她受了委屈的时候,定然要十倍向人讨回来。花落迟她没有那个胆子去讨,罪魁祸首凤九又不在,那自然,只能找到夜玄了。谁让他留不住自己的女人。

夜凉惊疑的看了她一眼,将那手中的信件拆开,一眼看过去,不由得心惊胆战,花落迟的文采以前并不好,但那八年里习了许多,虽称不上一大家,但比起区区一秀才,还是绰绰有余的。眼下他手中的这封信,言辞极惊丽,却又不显得空洞,更重要的是,这是骂人的信件,却找不出一个脏字。但一字一句看过去,字里行间,都能够感受得到那由内而外强势迸发的怒气。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凉气,脸色有点泛白:“六弟啊,这次,你怕是死定了……”不只是他死定了,只怕所有的人都死定了。阿迟这回的怒火,动的可是不小。何止是不小,简直是火山爆发。

夜玄慢慢的将信件接了过来,夜凉眼尖,瞟到他的手微微的颤抖。

夜玄明显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这自制力比夜凉强了许多,夜凉看完信件之后脸色顿时就一白,他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依旧面无表情。但眼尖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他捏着信件的手颤抖的比刚才还要厉害。

夜菁怒气冲冲的看着他们:“还愣着做什么?想想办法啊?她凤解忧走了也就走了罢,偏生还给我们留下这一大摊子,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收拾!王姐要是真的动怒了,”她默默的捂着牙根,“那是谁都劝不了的啊,夜辰区区一封信,根本就不足以消减王姐的怒火。她若是来了帝都城,肯定会把你这个六王府给掀了的,不,怕不止是你这个六王府,只怕整个皇宫,都会被她掀了的!”

夜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抱着点希望问:“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夜菁愤愤道:“我要是有什么办法还至于急成这模样吗?这世上,能够劝得了王姐的人,除了夜辰,便只有阿九。而在今天这件事上,也只有阿九才能劝。夜辰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便是他能起作用,他人又不在,凭那区区一封信,能改变什么?”泄气的往椅子里一坐,垂头丧气道,“罢了,等死吧。”

夜凉咧嘴:“阿菁,这玩笑可开不得,我们这活的好好的,可不想死啊……”

夜菁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哪里是在开玩笑?你若是不信,等王姐来了,便试试吧,你看她会怎么对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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