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诸人齐聚罹城
某一日,花落迟身处栖迟殿中,无心政事,正闭目养神时,寀阙来报说,说是东方未曦来了。.
想想她和未曦,也有近一年的时间没见了,初回罹城时,未曦因公事离开,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想来定是那公事棘手的缘故,不想今日里竟回来了。
未曦进来时,黑色大氅上竟抖落了一身大雪,她见了极为惊奇:“外面竟然下雪了么?”
未曦刚把大氅交给一旁的宫人,正巧抬头看她,黑色之下,一身藏青色的衣袍,配着一张与东方未明毫无二致的容颜,落在花落迟眼里,在看惯了那一身大红妖娆颜色的前提下,竟丝毫不觉得突兀。这两个人,一样的容貌,不一样的性情,一个妖,一个沉,一个风情万种,一个沉稳无波。
东方未曦拱手而立,正待向她行礼,就被她阻止:“行了,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管这些虚礼做什么?坐吧。”然后让人奉茶,问道:“外面何时下的雪,孤如何不知?”往殿外看了一眼,果然是大雪纷飞,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看样子像是下了有些时辰。“真奇怪,这罹城有好些年没有遇见过这么大的雪了罢。”
未曦摞了茶盏,道:“想是主上忙着处理政务,心无旁骛,所以才没有察觉到罢。”
花落迟微微侧了脸,她是心无旁骛,却不像是他所说的处理政务。
“前几天楚棣还告诉我,说你短时间内可能赶不回来,我想着这事情应该很棘手,怎么,处理完了?”
未曦道:“差不多罢。”
这话听着有点不是味儿。花落迟挑了眉头,“怎么回事?”
未曦叹了口气:“没什么。老七那里出了些问题。”
她“唔”了声:“我倒是听说了,云州九城之中,似有兵变,老七身为云州主事之人,这件事似乎便是他处理的,只是处理起来,似乎有点麻烦。”
未曦瞧着她:“你何时才能不用‘听说’这个词组?莫忘了,你可是罹城的王,兵变兵变,变的是你的兵。”
“哟,这么大火气作甚?你才刚回来,这样不好。”又让人添了茶,“你且消消气,我晓得这兵变有诈,但既是老七查的,便让他全权做主罢。我晓得他处理之下的结果你并不满意,但你一个外人,确实不好插手,老七把你赶回来,也是情有可原。”
未曦越发不可思议的瞧着她:“这种细节,你竟也晓得?”
她笑的极其无害:“听说,只是听说。”
未曦顿时气岔了:“你,你只晓得做你的闲人,什么苦活累活只管丢给我们是不是?”
花落迟点着下颚,“为君分忧,乃是臣子本分。再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一直在做个闲人了?我这不是在处理政事吗?”
未曦咬牙道:“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自从年下去了帝都城,你说说你这一年待在罹城的时间才三个多月的罢?你在帝都城里逍遥快活,倒留下我们在这里做牛做马,累死累活的,临了还不放假,不发奖金,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换了是你,你自己试试?”
花落迟嘿嘿笑了两声:“我本来还想试试,但听你这么一说,似乎并不好受,还是不试的好。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这么点活都喊苦喊泪的,传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况且,这天下,男人管着江山,女人嘛,只要管好了男人,照样能管好这江山。未曦,你说是罢。”
未曦顿时泄了气,是了,这个女人入主罹城六年以来,一直都秉承着“男人管江山,女人以管男人而达到管江山的目的”这一准则,将她这罹城之王做的是风生水起,哪个都推不下来。
这个女人,处理政事是一把好手,管男人却是比这一把好手好上许多手的好好手。
他气馁的摆手:“罢了,这个问题我们讨论了这诸多年,都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来 ,我才刚回来,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到讨论这个问题上面来。不过我听说了一些事,似乎是关于你和天朝九殿的?”
花落迟敲了敲脑袋:“这件事我正想和你说,我尚在帝都城的时候,九哥曾跟我说起过关于我们两个的婚事,我想着我们两个此番这般无名无分的在一起,传出去确实惹人笑话,这里正头疼着如何筹办婚礼的事情,待明年开春,孤王去帝都城里走一趟,向陛下求九哥的亲,未曦瞧着意下如何?”
未曦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摆出一副无害的脸孔将他望着。.
这样对视了半晌,未曦才道:“若你当真敢求他的亲,我便敢承下筹办这一婚礼的事情。届时,若有人找上麻烦,我全担下如何?”
花落迟竖起大拇指:“这才是好兄弟该做的!”
栖迟殿里升起了炉火,重棠一跑进来就窝到炉火边去了,边暖手边道:“找我来有什么事?”转头一看,乐呵呵的打招呼,“未曦,你回来了?好久不见。”
花落迟看了看一旁的沙漏:“孤传你进宫,该是两个时辰之前的事情,”她托着下巴似乎是想不明白,“从你的府邸里到王宫之中,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重棠看着心情似乎不错,一个劲儿的傻笑:“忙,真忙,我这里正忙着收拾屋子呢,嘿嘿嘿……”
花落迟嗤笑一声:“重棠,孤瞧着你挺有眼力见儿的,怎得知道孤传你进来便是为了这件事呢?也是,父亲他们也快到了,我这里正愁着让他们住到哪里去,宫中肯定是不行,孤的身份尚且不想让他们知道,想来想去,应该只有你和重大家那里了。不过你父亲和孤王伯父这两个人……他们似乎并不好相处?”
重棠乐呵呵的直摆手:“没事,没事,父亲和姐夫两个人吵惯了,我们也习惯了,他们也就只会吵,吵来吵去也吵不翻天。”
花落迟看着他这欢喜情状,着实看不过去,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不过大哥当初回信告诉我说,说是二哥觉得这一路山高水远,他腿脚又不方便,为了避免给大家添麻烦,”看着重棠明显是僵硬的脸色,“好像,大概,似乎,他觉得他还是不来的好。”
重棠这下连僵硬的笑容都撑不出来了。火急火燎的冲到她面前,隔着书案,身子都要倾到她脸上她,花落迟往后微仰,听着他不算咆哮的咆哮声:“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谁都会来的吗?他怎么会不来?他怎么能不来?他要是不来的话,那我收拾这么些日子做什么?不是全白费了!”
花落迟抹了一把被他喷到脸上的口水,额角直跳,眼角隐有碎裂之势,未曦在她发火之前,慌忙将尚且不知死活的重棠给拉开,安慰道:“你别伤心……”
“心”字方落下,就被人甩开了手:“老子哪里伤心了?”重棠坐到椅子里,狠狠道:“老子哪里伤心了?老子瞧着像是伤心的模样么?”狠狠的捶了一下椅把,然后又捂着胸口,痛不欲生道:“老子就是心痛!老子等了大半年,见他一面容易嘛……”
花落迟很不善良的提醒:“重棠,你也晓得,我二哥之所以不来,还不是为了躲你,但凡你不在,二哥肯定会来的……”
重棠恶狠狠的瞪着她,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这话正刺到了他心口上。
她再不善良的提醒:“而且,你也晓得,我二哥他是个男人,男人喜欢的,应该是女人,重棠你,你又不是个女人……”
重棠再承认,她这话又像一把刀,狠狠的在他原来的伤口上刺了进去。
花落迟委实是一个丧尽天良的人:“再说,我二哥便是有龙阳之好,他也不会喜欢你啊,你们两个,明面上还是舅甥关系,这不明摆着是乱.伦嘛……”
重棠悲愤欲绝。心口早已千疮百孔,着实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了。他咬着牙,才反驳出一句:“便是,便是明面上是这样的关系,但,但我们两个,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而且,而且,我比他也长不了几岁……”
未曦在一旁摇头,表示无语,花落迟离了座,兴致勃勃的凑到重棠面前去,“说到年龄这个问题,不是我说,重棠你确实已经不小了,我前几天见到你父亲的时候,他忧心的向我表达了一种对于你终身大事的忧虑极其无奈。说你年纪已经不小了,这帝都城里像你这个年纪的人,至少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偏生你还是孤身寡人一个,你父亲年纪大了,急着抱孙子,可重大家告诉我说,他给你介绍了诸多名门闺秀,你一个都看不上眼,委实让他担心。所以他便来找我,希望我能够劝劝你,我看着你父亲白发苍苍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拒绝。”重棠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她叹口气,接着道:“其实我知道重棠你不喜欢女人,所以才不接受那些名门闺秀的罢?那不如这样好了,我给你介绍一些男人,我只答应你父亲给你找一个媳妇,却没有说这媳妇是男的还是女的。我想你父亲应该也不会介意的罢。”
未曦刚巧喝了一口热茶,登时全喷出来了,重棠伤心欲绝,颤抖着一根手指指着她,“你,你……”哆嗦了半晌,登时吼出一句:“老子又不喜欢男人!”
他只是喜欢那个人,偏生那个人恰巧是个男人罢了。
花落迟做出一副“你不用解释,其实我全懂”的表情来,安抚他道:“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
重棠丧着一张脸瞧了她半晌,蓦地起身就走了:“我瞧着你似乎是什么都不明白。”
未曦看着重棠凄凉的背影,下殿时不知是因着地面太滑还是因为他不小心竟摔了一跤,然后又仓皇爬起来,身形不稳的离开,然后将眸光转到花落迟身上,疑惑问她:“子玉当真不来了?”
花落迟摊手,“大概,好像,似乎罢,其实我也不晓得。”
这大雪不来则已,一来竟下了一天一夜,直至第二日天大亮时才将将停止,这富丽堂皇的王宫里,铺了厚厚的一层雪,银装素裹如同纯白的世界。殿门前的瓷板太滑,早已被宫人铺上了毯子,寀阙寻了鹤氅来,披到她身上,她在栖迟殿外,踩着雪,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来,她看着她踩出来的脚印,唇角渐渐的扯出一抹笑意,这笑意极浅,却又极深,像极了传说中幸福的弧度。她想着很多年以前,在帝都城中,也是这样的冬日,这样大的雪,这样纯白的世界,纯白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着,前面走的人,踩出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后面跟着的人,踩着那脚印继续前进,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回头看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走过来的痕迹。她记得那时,夜辰将她抱起来,在这冰天雪地里笑的极为欢畅,像极了两个孩子,那时年华那么好,那时时光那么美,那时的他们那么天真,那时的那时,存放了他们太多的记忆。
她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远处守着的宫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小心的伺候着,她看着雪地中原本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此刻全被人毁了,脸色登时拉了下来,宫人慌张的就后退了一步,寀阙小心问:“王上?”
她叹了口气,摆手道:“算了,都下去,孤看着你们就心烦。”然后就回了殿中,进得后殿时,正看见长歌醒了,伸着小懒腰打着哈欠,见了她就窝到了她怀里,软着小鼻音叫:“娘……”
她揉揉她的头,抱着她待了一会儿,就哄着她起来穿衣洗漱,长歌张着手臂什么都不管,只是一个劲儿的打着哈欠,脸上还带着浓浓的困意,花落迟道:“昨夜里让你早点睡,你偏生不听,瞧瞧现在起不来了罢?”
长歌讨喜的看着她:“娘你不睡,我也睡不着嘛。”
“我不是说了,我有事要处理吗?”
长歌穿好衣服,又抱着被子滚了一圈,才在花落迟的催促之下洗了脸,听说外面的雪停了,风风火火的就跑了出去,因着跑的急,下殿时一个收势不住,摔了一个狗吃屎,整个人都栽到雪里面去了,白白雪地一抹红,确实赏心悦目。两旁的宫人却吓坏了,手忙脚乱的就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拍着她身上的雪伏地请罪,长歌将不慎吞到嘴里面的雪吐出来,抬头时就看见她娘站在殿门口笑的正欢,笑完了才想起要叮嘱一句:“小心点,慢点跑。”
长歌眨了下眼,突然就倒地,就这雪地滚了两圈,滚得满身是雪才爬起来,抓了一把雪球就往宫人身上扔,一个小宫女被她扔到了,雪顺着她的脖子滑了进去,凉丝丝的,那小宫女愣了许久,突然就哭了,两行热泪滑溜了下来,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委屈的,哭得极其伤心,长歌抓着另一个雪球半晌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扔还是该怎得,看着她娘不知道该怎么办,花落迟差点就笑岔气了,挥挥手让宫人下去,长歌扔了雪球,嘟囔了一声:“没趣,宫里就我一个孝子,都没人陪我玩。”竟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要是容城在就好了。”
花落迟一巴掌撸到她头上去了:“你才多大的孩子,就学会想男人了?要实在觉得无聊,不如上山找你师兄去。”长歌顿时扭头,“不要,山上那么远,又没有什么好玩的。再说,师兄那人,太坏了,人坏,嘴巴坏,什么都坏,总是欺负我。”转头抱着她,仰头问:“娘,外公他们什么来?”
花落迟想了想,“就这两天了罢。”
“那爹会不会来?”
这话惹来她娘一声冷哼:“我要接的是你外公他们,你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来不了。”
长歌泄了气,拉着她的手来回的摇,撒着欢道:“娘,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生他的气啊?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您便是要生气,这气也该消了罢?”
平日里她撒欢,她娘极其受用,今日里却一反常态,将她踹到地上去了,“大人的事,你少管!”一转身就走了,剩下一个长歌坐在雪地里摸着脑袋转不过弯来。
两日之后,定安一行人终于到了罹城,花落迟和重棠前往城外迎接,长歌也想跟着去,她嫌她年纪小,派人将她送到重大家那里去了。他们一家人,将在重棠的府上会面。花落迟坐在马上,看着那远处渐渐行过来的人马,略有点好奇:“我虽则记性不太好,但总该记得堂堂镇国公府里面有多少个人,便是算上随行侍从也不需要这么大的阵仗,这人马,我瞧着怎得有点太大了些?”
重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他瞧着还是有点落魄状,明显还在为花子玉来不了这一消息黯然神伤,花落迟瞥了两眼,不耐道:“我真搞不懂你,你明知道我二哥不喜欢你,如何还缠着他?一缠还是这么些年,亏得你们两个运气好,竟没有教你父亲和伯父大人发现,不然指不定早就将你们两个给乱棍打死,看你二人还能不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这话中明显是幸灾乐祸的成分多了些。
重棠冷哼道:“但凡子玉一日不娶妻,我便一日不罢休,左不过他厌烦了我这么多年,再厌烦些时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花落迟瞧了她半晌,叹了口气:“但愿你能够心想事成罢。”
话再不多说,那人马已近,她驱马上前,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定安,定安一身戎装,身后跟着大队罹城人马,见了她就下马行礼,她摆手免了,再看时,就见花擎和重英下了马车,身边还跟着花子云,那少年明显很兴奋,脚一沾地就四处乱跑,大喊大叫,重英如何都劝不住,她下马上前正待打个招呼,一人却窜到她跟前,那张俊美的不可思议的脸正笑成了一朵花儿状,正殷勤的将她看着,她觉得这光芒忒刺眼,绕过他来到花擎跟前,恭谨的见了礼,又问了些他们的近况,花擎言道一切都好,眼角瞄着她身后的人表情极其悲悯,她被身后的目光刺得站不住,奈何只得转了身,说了一句:“你也来了啊。”
花伊乐呵呵的点头,花令仪上前来说:“不是姐姐你要把我们都接过来吗?父亲知道之后,可是高兴坏了,一路上总嫌我们走的慢,好几次都差点丢下大队人马自己跑来了。”
花落迟对她的态度倒是挺好,拉着她的手问了些话,但一转到花伊脸上神色就淡了:“来了就来了呗,有什么好高兴的。”
她拉着花令仪就想走,摆明了不想搭理他,花伊抿着唇,硬着一张脸,硬是拦在她面前,她欲绕过他,屡次都让他给堵了,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她终究是恼了:“你做什么!”
花伊哼道:“你谁都叫了,还没叫我!”
花落迟差点一口水吐到他脸上去,但一想到眼前这人是她的长辈,朝他吐口水有不孝的嫌疑,勉强才忍住了,“有什么好叫的!”她不是不想,只是不习惯,真不习惯,那父亲两个字,她委实有点叫不出口。
可她不叫,花伊就不让开,其他的人都眼观天鼻观地坐视不理,她觉得这大庭广众之下和他翻脸肯定不好,却又实在叫不出来,逼急了竟恼了:“你还想不想进城了,不想的话早说,这一辈子你都别想进去了!”
花伊愤愤一转身,气急败坏。
花令仪看着他们二人,劝道:“姐姐,你别生气……”
定安看着这变故,见惯不怪,看见身边的重棠正四处张望,越张望脸上的表情越落寞,不由大为好奇,“怎的了?”
重棠失落的低下头去:“没什么…”头未低完,音未截完,便猛地一抬头,看着一辆马车上被人接下来的某个人,愣了半晌,突然就欢喜起来,正待上前去一表这欢喜之意,跑了几步却又顿住,看着那马车上下来的另一个人,惊了半晌,愣了半晌,疑了半晌,惑了半晌,才发出一声:“咦?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