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61
织妤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混乱，她一向是这样的，每次醒来要花好长的时候才能够真正的清醒过来。.
她努力的眨眨眼睛，再眨眨。发现自己如同八爪章鱼一般手脚都缠到了苏轻昊的身上。
呀……
连忙想要趁他还闭着眼睛的时候收回来。
其实在她轻轻一动的时候，苏轻昊早就醒了，他故意没有睁开眼睛就是不想让她感到尴尬。
过了很久，感觉没有动静，估计她离开，他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没想到织妤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脸庞，靠得近近的。见他突然睁开眼睛被吓了一大跳。
“你……醒了？”
一模一样的话语从两人口中传出来，她的声音软软的，有着刚刚醒时的沙哑。被他的声音盖住了。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一点也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织妤很奇怪，为什么同样刚刚醒过来，甚至她还在这里看了他一会儿，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是无比的清晰呢？完全不像她，听起来软绵绵的，好像在向他撒娇一般。
织妤发现，她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的打量过苏轻昊。几个月不见，他似乎瘦了不少，却依然显得那样精神。
即使是在睡着的时候，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像是用刀刻出来一般，轮廓分明。
又粗又浓密的剑眉直插发梢，听说眉毛粗的人脾气都不太好呢，回忆起他的每一次莫明的发脾气，还真是准。
深陷的眼窝让她觉得他很疲惫，这段时间在路上没有休息好吗？
直挺的鼻梁，薄薄的唇……
他曾经狠狠地吻着她，就是这个唇，那一次她咬伤了自己……
正想到这里，却没有注意到苏轻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间睁开来了。
“昨天晚上……”两人同时愣了愣，又说出了同样的话来。
停了一下，苏轻昊大方的笑笑，“你先说。”
织妤本来想说，昨天晚上你睡得好吗？想起自己这样缠着他，为了将近她的姿势肯定他没有睡好的，本来一路赶路，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却被自己害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
说出来的却是“昨天晚上……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休息了。”
苏轻昊愣了愣，他们之间又恢复到这样客气的关系了吗？
他是一个武将，除了面对敌人的时候，大多数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他望着她说道，“昨天晚上，你为什么那样说？”
昨天晚上为什么那样说？哪样？
她说，不要不要我……
织妤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她突然间觉得孤立无助，就好像，就好像十年前她猜到娘亲不在了的时候一样的心情。
“我……不知道。”织妤的心里很乱，她的确不知道。
苏轻昊眼里的光慢慢地暗淡下去了，替她说了出来，“逸辰离开你了？”
织妤惊讶的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种典型的“你怎么知道”的表情早就出卖了她。
果然……那句话其实是她想对潘逸辰说的吧。
织妤瞬间明白了他眼里的哀伤，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想跟他解释，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轻昊安安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的挣扎，他愿意听她解释，只要她开口说他就相信。
只是她努力了好几次，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苏轻昊失望了，再也忍不住了，站了起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逛逛。”
织妤晃了晃头，有点晕，但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自己的儿女情长，而是清姨的事。
昨天见清姨在接圣旨的时候无比镇定，难道她真的清楚这一切是为什么吗？
她决定对问问洛清，希望洛清现在是清醒的。.
洛清似乎早就料到织妤有话跟她讲，她甚至让人来请织妤过去。
等她进入书房的时候便见到了常羿也在那里，更意外的是还有唐诏。
唐诏潜心炼制丹药，生意上的事几乎从来不过问，这一次见到他们两人，织妤有些惊讶。
“几个月前，圣上曾经来过赤帝流珠，与我见过一面。”
洛清一开口，除了唐诏以外，常羿与织妤都惊讶地合不上嘴了。
“那个时候，他前来寻找丹药——可以长生的丹药。我与他定了约，每月固定派人来取。”
听到洛清这么说，织妤好像有点明白了，可又不是太明白，这与接洛清去皇宫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始皇帝的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吧，他请我入资宫，表面上是颐养天年，敬我几份，实则是想让我在他眼皮底下为他效劳。他看得上的是我赤帝流珠所产的丹砂，以及我炼制丹药的技术。更何况，现在赤帝流珠的确做得很大，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跟大家说这些是想让大家放心，另外，也算是道个别，以后怕是很不容易再回这里见面了。老爷，这赤帝流珠以后还是交还给您带着慕岭好好经营。织妤在咸阳见面的机会大概还是有的。”
“我的身体大家不用太担心，宫里头的御医会想办法的。而且情况总是在好转，不是吗？”
洛清把话说完了，扫了一圈，看了看众人。像是交待完一切后事一般的气氛让人觉得异常凝重。
洛清慢慢地站了起来，双膝着地，朝着常羿跪了下去：“老爷，谢谢你曾经如此照顾洛清，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想跟章翔渊再见一次面，说说话可以吗？”
常羿吓了一跳，织妤与唐诏也吓了一跳，没有想到洛清会有此一举。
洛清时而清醒时而迷障，迷障的时候就会像个孩子一样缠着章翔渊，但只要她清醒的时候根本不会注意到翔渊，提也没有提到过。就像这十年中的每一日一样。
所以洛清在刚刚清楚明白的说完那些话之后有这样的惊人之举的确让三人始料未及。
“清，你……”常羿很震惊，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只想着把洛清扶起来。
洛清却摇摇头，用少有的坚持看着他，“老爷，求你！”
织妤有些不忍，她知道常羿所顾忌的是什么，“姨公，清姨是重情意的人，不过是想当面谢谢翔渊叔叔的照顾，你就让她去吧。”说着也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
常羿叹了一口气，终于僵硬的点点头。
“谢谢老爷”洛清站了起来，往屋外走去，“我去去就回。”
翔渊已经在洛清接到圣谕的时候离开了常家，他不知道洛清什么时候会起身离开，只是察觉到了自己已经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了。
圣旨是不可抗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道圣旨。
同样的，洛清的病原本就一天天的好转，如今到宫里，有了天下最好的大夫，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总比在这个小小的穷乡僻壤要好的多吧。
他能够给她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多月来弥足珍贵的日子。在她最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她的身边，让她知道，他也是有用的。
这，就够了。
人的一生能够有多少开心的日子呢？更多的时候是靠着这些开心的记忆来活下去的。
洛清出现在翔渊的面前时他有些诧异，观她的神情，自然是十分清明的。
为了防止在途中出现意外，锦瑟一路随行，此时被洛清安排在马车上等候。
在常家的时候，洛清也常有清醒的时候，只是那个时候的她与心智未明时窘然不同，似乎隐约知道翔渊为什么总是在常家，没有过问过他。但也与他保持着距离。
有些话题她不提他也没有去触碰。
“我要走了。”洛清说。
“我知道。”
“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沉默，其实不说也知道，既然说的是颐养天年，那自然是会在皇宫之中了却残生的。本来他对她来说便是可有可无的人。勉强……算是朋友吧。
“翔渊，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拥有了一段幸福的岁月。谢谢你，这些年来的关心。我也许没有机会抛开一切生意场上的事，安安静静的享受生活。但是你有你的生活方式，这样的你，真的……很好！”
翔渊有些惊讶得看着她，她似乎知道一些事情？那个微风拂过的午后，空气里有着谈谈的青草的气息。
那时候的他大胆的说出心里的所思所想。
“翔渊，再见了。愿你的丹饰梦能够纯粹地做下去！”洛清的摊开掌心，是翔渊曾经送给她的一块丹饰，上面雕刻的正是巧笑倩兮的她。
说完这一句，她转身离开，留给他一个纤细的背景。洛清的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一步一步朝着马车走去。
再见了……
马车哒哒的在蜀道上行驶着，洛清只带了锦瑟一个人随行，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情况锦瑟最为了解她甚至不愿意带上她。
织妤也跟她同坐一辆马车，她一直看着洛清，总觉得清姨这次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她还是看不透清姨的想法。
她有些担心，清姨一旦犯晕的时候就只认章翔渊，如今他不在她的身边，她要是再犯病怎么办呢？
还有，她一直记得章翔渊说的那句话，他说：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能够和清一起抛开一切生意场上的事，安安静静的享受生活。现在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达成了，那么便好好珍惜吧。
这样的生活是翔渊盼了好久的，原本可以幸福的，为什么偏偏中途出现这样的变故？
清姨的态度捉摸不定，她又不好意思问，虽然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常诺，但一直听说清姨与常诺感情要好，所以清姨当时才会选择不再嫁的。
但是翔渊又好可怜啊，清姨病一好就把他忘记了。
织妤想不到有这么一天，她会为翔渊感到不值。
帘子外面是看过无数次的崇山峻岭，洛清就这样望着山崖若有所思。
织妤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是在想当年与夫君的琴瑟和弦还是这些日子以来翔渊的温柔呵护？
只是她不敢发问，深怕触动洛清的心事。不管是当年的恩爱还是如今的呵护都是无法挽回的记忆了。
织妤想，就像翔渊说的那样，那个心智如初的孩子天性也许才是清姨最幸福的时光，不醒也是好的。
在沉默之中行驶了月余，眼看咸阳就要到了，织妤知道一入皇宫再见清姨的机会就会很少了。
这月余中洛清只犯过两三次病，虽然没有翔渊但见到日日陪在她身边的锦瑟与织妤还是没太闹腾，只是很不满地嘟着嘴问翔渊去哪里了？
织妤安慰她说，我们现在是要去咸阳哦，你以前不是说想去咸阳看看吗？翔渊他先去咸阳安排去了。我们到了那里就能够见到他了。
洛清马上笑了，像是被哄骗的孩子一样，开心的拍着手：“好！去咸阳！去咸阳看看！”然后很安静的缠着她两跟她讲咸阳的好玩的事。
眼见着就连病中的洛清有了新鲜好玩的事物都渐渐忘记了翔渊，织妤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是她们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想让她再提及翔渊，可是她真的不提，她又觉得难受。清醒中的清姨已经只字不提翔渊了，如果病中的她也渐渐忘记了他的话，翔渊不是太可怜了吗？
“清姨……”织妤试着开口唤她。
“嗯？”洛清把视线调过来，看着她。
织妤看了看一旁的锦瑟，想了想，还是决定试着问她，“清姨，你记得自己生病时候的事吗？”
“记得一些。”
“那……清姨，你一定要去皇宫吗？”
“你这个傻孩子，圣旨是可以抗的吗？”
“清姨想去皇宫吗？”织妤换了一个说法。
想去吗？洛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从来不去想无法改变的事实，虽然说事情发展在这一步似乎是可以预料到的。但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她所不能掌控的。
织妤好奇的看着她。
“也许吧，皇宫是皇权的中心，皇权代表着这个时代最高的权利。如果能够让赤帝流珠的丹药与圣上紧紧联系在一起，我这一生所做的努力也是算做到极致了。”洛清所说的话织妤不太明白，难道清姨到现在所思所想还是有关于赤帝流珠吗？
“那翔渊怎么办？”脱口而出了心中所想。
“什么怎么办？”
“清姨，你就别卖关子了，你既然记得一些你病中的事，那就应该明白……”明白什么，织妤也说不清。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话坐在角落里的锦瑟。
锦瑟到底算是常家的人，这样子说的话她会不会觉得……
“织妤，你不用顾忌着我，其实夫人早就想过很多了，她的心思我多少明白一些。其实我又何尝不希望夫人能够快快乐乐的呢。”锦瑟突然开了口。
明白？明白什么？为什么她就不明白？
洛清笑了，回过头来感激地看了锦瑟一眼，“让你跟着我一起入宫真是委屈你了。”
“明白什么？清姨，你们打的什么哑迷，就这最后几天的时间还不能告诉我吗？”织妤急了。
“锦瑟，你说说吧。”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翔渊对夫人的照顾，锦瑟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不管翔渊这个人如何，他对夫人，总是有几分真心。这一点，夫人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只是，这样的日子注定不长。”
“为什么？”织妤忍不住发问。她不明白，洛清是可以再嫁的，如今赤帝流珠的生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清姨完全可以放手了，翔渊对她好，她也知道，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
“夫人对赤帝流珠可以说是无法真正的抛下的，这些年来所做的努力你也是知道的。以你清姨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放下的。律法上来讲夫人可以再嫁，不必遵从老爷老夫人的意思，但是夫人这些年来已经将老爷老夫人当成自己的亲人了，不能不听取他们的意思。再者，章翔渊有妻室有孩子，夫人嫁过去便是妾，以夫人的心性以妾之名与正妻相处又是一大问题。”
织妤似懂又非懂，两个人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相爱就可以了吗？
洛清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去面对的，有些责任是一定要背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所以有些过往，只能当作回忆。”
在织妤似懂非懂的思考中，咸阳到了。
洛清是被请进宫中的人，虽然没有封号，但到底也是皇上的人，是故专程在特设的驿馆中休息，沐浴装束，以便第二天以饱满的精神前去觐见。
虽然到了咸阳，但是因为公差，苏轻昊也留在了驿馆之中，织妤自然而然不会放过这最后与洛清相处的时间了。
“清姨，以后是不是我也见不到你了？”
“当然不是喽，清姨不可以出宫，但你可以入宫啊。别忘了，你夫君还是朝廷中人呢。”
“清姨，我……”织妤想起自己与苏轻昊之间还有没有解决的问题，只是现在洛清也有自己的苦恼，她自然不敢再拿自己的事情去烦她了。
“傻孩子，你是清姨看着长大的，清姨相信你，你会过的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