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早朝复又 风起云涌(1)
天未曦,露浓沉,太极宫两仪殿,帝尹天启正冠华服锦簇,龙袍迤逦飞腾,负手入殿,温眸含润,高坐鎏金龙倚,俯视百官朝堂。.
青宓早至两仪殿,执玉笏,列两班,有尖细声高呼圣驾到,殿上顿时鸦雀无声,各个屏息静气,衣袂窸窣声作响,躬身齐呼万岁,声贯大殿。
夏雨熙连夜攥写了药童名单,晓霁便匆匆进宫,位列末端,忽闻公公通报声,躬身山呼万岁,复伫立原位,衣摆随着晨风微微曳扬,凝神静待。
苏元卿静立大殿之中,凤眸半合,面无神色,待宫监一声高呼,一袭明黄现于其上,随众人躬身轻呼万岁,复直身而立,殿内一片静默。
纳兰寂依旧着一身青墨色官服,泰然自若地立于大殿之中,望着这白玉的石阶,紫檀香幽幽地氤氲着,收敛起满身的慵懒,含笑望着殿下所立之人。
尹天启朗笑温言,环顾众人,且扬手示意。“平身,诸卿有公务的,汇报于朕吧。”
云璃一袭官服,将红发染黑,随众人山呼万岁,然,立于一旁,看了一眼殿上之人,默默垂首,不语。
闻帝言,夏雨熙款款起身,环顾四周,一时不见有人上前,沉吟片刻,自末端出列,缓缓上前几步,躬身启奏,将手中名单上缴公公,让其代为上奏,复缓缓言:“禀陛下,此次下官共觅得三位药童,纳兰半夏,季蓝雪,卿川熙。”
尹天启掀唇扬笑,颔首,声调温和,接过那名单仅是随意搁置一旁,复问:“夏卿,这三名药童,可都是经卿测验过的吧?其中可有本籍云州人士?”
夏雨熙低垂了螓首,复而将眼中的疑惑敛去,抬眸浅笑颔首。本籍云州?“回陛下,这三人皆有自己的悟性及天分,加以栽培定能为陛下效力。”语顿,复站定,缓道:“三人中,纳兰半夏本籍云州。纳兰世家现居雷州,不知陛下?”
尹天启面容依旧,只是眼底隐然复杂,淡笑,不疾不徐道:“雷州纳兰?”神色敦雅,惟唇畔掀起一丝古怪。“如此也好。夏卿,将此事书成公文交由吏部正式发任。而卿所言那名药童,让其前往云州半年,瞧卿上回给的那方子有无功效并善后。”
“是,臣遵旨。”夏雨熙复躬身行礼,起身步回原位,伫立人群中,不再言,只是静静观着四方。
尹天启敛眉,笑意温浅,良久,方又抬眸,此次却是状似无意地望向青宓。
黑丰息青衣官服,位列百官,闻及太医院上呈药童名单,垂敛间,几分莫测,复想之前于医典房所询之事,眸眯间,晦暗更深。
不愿先行回禀,青宓默立一旁,只观着袍下官履,但闻那夏御医汇报完药童一事,才准备出列禀郡主回京之事,稍稍抬眸间见那目光正落自己身上,垂眸当是没看着,执玉笏,躬身出列,缓缓言道:“回禀圣上,微臣等已将郡主接回京中,安顿广陵驸马府。.臣一路访越,雷,殇三州,各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感恩戴德念吾皇圣明。”
慕容长风绯色官服,缎面流光几许,清俊面容温良如玉,不辨情绪,位列末班,怀科举之结果,静待宣召,似无心,却专意于朝堂上,百官言辞神色。
尹天启侧过面容,沉墨如夜的瞳子微觑,掀唇笑言:“听闻青侍郎此言,朕如何能不欢悦?”语气温若春雪初融,面容润善如水,醇泉嗓音回荡于殿堂。复问,“殇州?”
青宓略勾唇,浅笑沉吟,“臣等往雷州接郡主回京,恰不巧,郡主早前一步被接回越州慕容家,只得从雷州而至越州,再自越州经殇州回京。”稍昂了头,笑带苦涩,“正好借此,饱览大羲江山,知各地民风,民情。”
尹天启轻敛墨眉,丰唇挑勾,似笑非笑。“此番有劳青侍郎了。明日午后,同至三清殿晋见。”扬袖,示意其退下,温严环顾朗声询问:“诸卿尚有要事奏?”
“是……”青宓垂秀目,躬身而退至两班中,心中疑惑,衬三清殿觐见,不知所为何事呢?
苏元卿凤眸半合,眼睫垂下,掩住眸内情绪流转,指尖摩擦着录有本届武举成绩的奏折,薄唇微抿,若有所思。
殿中又是片刻静默,苏元卿微微偏头,眸光向末班文举考官慕容长风掠去,见其神色不动,似是未觉,余光向皇帝瞥去,一眼掠过,复又垂眸,未有动作。
心殇澜州幸得返,云紫娟稍作休养生息便匆匆回京,只因肩负着不可推卸的使命。
收回思索,回归今朝,背着心中沉重的包袱,云紫娟复又惯步移至两仪殿,早朝依旧,然,物是人非,挚友难回。
早朝时刻,文武百官分列大殿两旁,一如往昔,恭声行礼后,似严阵以待,肃穆无声。
云紫娟齐正官装,气定神闲,后闻众臣向圣上启奏琐事,但今朝堂再不见旧日挚友漓湘,不由心思飘远。不知为何,当闻青侍郎所言“各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纵然一再劝自己沉稳,内心仍是急躁。
待闻圣上再次寻问诸官有无事启奏,云紫娟忍不住欲言,执玉笏,躬身出列,行礼,淡定自若,恭声道:“启奏圣上,恕微臣斗胆直谏。朝堂上,屡次常见报喜不报忧,着实令微臣惶恐。臣以为,未常驻管辖州者,不可凭短期所闻所见便做判定,避免一叶障目,不切实际。譬如,早前云州旱情严重,赈灾初效,圣上下旨派慕容漓湘,蕐英雄,纳兰夜合,边寒笑四位大人一同前去,安顿复苏。同旨夏御医誊写数种常见疾病的症兆,诊断与药方,交由慕容大人随身携去。可如今,云州百姓安居与否,微臣未敢断定,可慕容大人与蕐大人却传闻因病暴毙,若其中有蹊跷,死因不明,何以安民心?故微臣,恳请,严查此事,以慰忠臣之灵。”叹,久卧长安春复秋,五侯长乐客长愁。朝堂上忠臣几多?若死因另有隐情,莫非那次漓湘得罪那些人可有嫌疑?若惨遭毒手,待揪出真凶,绝不轻饶。
青宓才躬身退回,再见那云学士出列,句句针对自己刚才所言三州民情,执笏,再出列侧眸看其,“云学士所言,吾报喜不报忧?云学士久居京城,知之却甚多呢?”
此事牵扯寒笑在内,青宓暗暗思度,转眸躬身朝天子,朗声,“云州既旱灾,早朝当有回京复命者,具体如何,是报喜不报忧,还是云学士“杞人忧天”;圣上和不传云州官员一问?”
云紫娟正静待圣上发话,见青侍郎复出列于己身侧,耳畔传来其的质问,如扑火炽热地燃烧般。
碍于朝官之上,不可胡来,云紫娟微转身,只得面向其拱手行礼,先恭声应道:“青侍郎,下官方才是向圣上直谏。莫非青侍郎,要代替圣上对下官发话么?何况,下官并未指名,若青侍郎认为如此,那便听凭‘大人’发落。”早闻青侍郎忠心耿耿,但今日,别怪我就害你惹个以下犯上。圣上再开明,忠臣再多,奸臣依旧当道,生死早该置之度外,何惧于人言?有些事,非己愿……
复回首,云紫娟面向圣上,俯首屈膝而跪,神态自若,缓缓道开,“望圣上明察。微臣自知才疏学浅,不善言辞,借此请辞,退隐归林,求圣上成全。”
好个云学士,竟拿出自己顶戴相搏,青宓思此,故作笑言相问:“敢问云学士,吾方所报,是喜是忧?”遂拱手朝圣上,笑意亲和,“圣上请容臣举一俗例,再问云学士,若行之街上,冒出一狗,忽咬汝一口,汝当如何?不管是疯狗还是如何,汝都能依旧行之而不侧目?”
青宓巧言相驳,笑意依旧,螓首轻摇,堂堂五品学士,为这等小事竟在朝堂上如此失仪,实在是欠考量。
“朝堂之上,政见不同亦属平常,不论是喜是忧,十年寒窗苦读,云学士若如此,不仅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黎民百姓,更对不起予以厚望的圣上,实属不妥呐……”
云紫娟抬首斜睨,见其螓首轻摇,争相反驳,举俗例,意在指桑骂槐,倒叫人啼笑皆非。
依旧淡定自若,稳重如山,云紫娟即时应对,不甘落下风。“反问青侍郎,既位居高位,必是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却为何正堂上举此例,意在言外,岂非有失身份?莫非政见有异,皆非忠信,且不为人乎?果真如此,以俗称官大一级压死人,那下官还能安生否?故微臣请旨,若未能与青侍郎平行,微不足道,宁可隐退。”
青宓勾唇,笑而不语,唯面朝吾皇。“微臣食五谷杂粮,本就是俗人一个,举俗例,再恰当不过,”心知伴君如伴虎,他高坐明堂目光如炬,如何看不透此事?多言无益。这云学士,莫不是急了不成?纳兰朔,黑丰息,比她更晚入朝,今俱是四品侍郎,她却还是个从五品学士。
“好个云学士,是借故意图升官罢,纵使你爬到我头上又如何?就算你官拜一品,云紫娟,以今日朝堂之上,你所闹此荒唐之举,这一品,你……担当得起么?”
黑丰息眉间瞬而轻蹙,复提步上前,垂眸,沉声出,“陛下,早前纳兰显尉奏报上朝,亦明慕容太守和华显尉于云州身染恶疾而殁,二者位朝中高位,云学士会提出质疑亦不为过,臣以为,可派云州守将彻查此事,另,新任云州药童,亦可暗中协助,到底是何原因致殁,待到确认无误,亦可回朝上报。”顿,敛眉,复言,“而趁此时机,臣以为,应尽快填补相应空缺,云州大旱方过,振兴州貌在望,切不可在此关键时刻,乱了方寸。”二人相争之根源俱于此,而细量,已殁二人朝中之位颇高,然,只是一纸上报殁讯,实有些不妥,此举,不仅针对云学士,更为堵那悠悠众口。
纳兰寂恭敬地立于一旁,额前银色的碎发遮蔽着眸中四溢的光芒,听着云学士和青侍郎二人在朝堂之上争锋相对,各自辩解,心中无奈轻笑,眸中隐约有期待之意。朝廷官员有死伤,应该当查明,只是,云大人似乎太带有情绪了,文官果然厉害,朝堂,不见硝烟的战场。
云紫娟反复闻青宓咄咄逼人之言,难免不时怒火中烧,顾忌朝堂上须谨言慎行,步步为营,只得说服自己冷静。可恶!如此断章取义,歪曲吾意……忆当初,为达师姐遗愿,方入仕途。本与世无争,向往林中鸟儿自在飞,奈何致身官场度日忙,惯看秋月春风。
一如既往,云紫娟从容面对,只是这次双眸深邃隐含气愤的火苗。“士可杀不可辱。为官多年,淡薄名利,明志清远,怎堪这般羞辱?唯有以死明志,万物皆空,清白于世。”
云紫娟猛地运力挥拳重击至肩下,虽故意未尽全力,倒也足以内伤,血红流溢于唇,瞬间滴落,渐感昏眩,弱柳倾倒。置之死地而后生,看似绝路,实为退路,最好的反击。
纳兰寂眼前尽是流金般的光隐隐摇曳,香气陶然,绵绵不绝地在鼻尖荡漾,狭长的凤眼半眯,对朝堂之中的硝烟视而不见,这斗嘴的功夫,确实不是吾辈武将可比。
只是看似不经意见,这堂上却是徒然发生转变,纳兰寂望着那个原本温婉的女子抬手重击自己,不惜自伤而来明志,微感叹息。
眸中闪出一道精明的光芒,一个闪身,已至其身侧,纳兰寂抬手却是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着她继续伤害自己。
纳兰寂脸上显露几分凝重之色,冷然道:“云大人,这是朝堂,不是儿戏场所,你太激动了。”言毕,回身,对坐于上座之人恭敬道:“陛下,云大人已然受伤,且情绪过激,容微臣带她下去治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