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古代言情 > 待嫁太妃

V19 兄妹聚

第六十六章 兄妹聚

“来,回家!”卫元儿手抱孩子,一手来拉沈溪。.

原本准备出城办差的沈滔临时却有了不想离开的打算,与自家妹子一并回转家中。

沈宅和许多应州城寻常的百姓人家一样,是一座砖瓦小宅。三间正房,东边是两间偏房,西边置有厨房、柴房,挨墙的一角有个低矮的茅棚,挂着竹帘,应是茅房。院子里植有几棵桃李等树,还有一丛玫瑰花,不同于别处,这丛玫瑰花长得极好,有一人多高,更像是树。因正值冬天,玫瑰花上的绿叶早落,只留下满枝的花刺。

“溪儿,快说说,这几年你去哪儿了?”进入正堂屋,不待沈溪坐下,沈滔就先问开了,“你过得好吗?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还有,为何有人带信来说你死了?知不知道我难过了多久……”

一位老汉从厨房出来,提了一壶开水,勤快地沈溪沏了热茶。

“这是鲁伯。鲁伯,这是小姐。”

鲁伯约莫六旬上下,花白头发,穿着粗布衣衫,倒也打扮得干净体面。冲沈溪福身,道:“老奴见过小姐。”

卫元儿道:“他是我娘家逃难过来的,去秋刚巧到了应州城,我们便索性收留了他们祖孙。哦,他还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孙女,也是个勤快人,你哥不在的时候,就与我作伴。”

沈滔现在就心急,想知道沈溪这些日子怎么过的,不满地道:“元儿,妹妹刚回来,往后慢慢与她说不迟。快去厨房准备些吃的,妹妹一定饿坏了。”

卫元儿将怀里的孩子递与沈滔。

沈滔接过孩子,孩子倒不哭不闹。

“对了,溪儿,这些日子你究竟怎么过的?”

她又能从何讲起?

难道要告诉哥哥,自己曾是假公主景阳,也曾踏上和亲路,还曾与人周旋……

这诸多的过往却不能告诉哥哥,也免他将来被自己拖累。

“哥,你问这么多,要我从何说起?溪儿很好,一直过得很好。”

只要哥哥好,过得幸福、自由,她吃多少苦头都愿意。

沈滔欢喜的眉宇微锁,喜色渐渐褪尽:“月前,我听到一个传言。说是凉国太子外宅是一个也叫沈溪的女子,她……不会是你罢?”

她低垂着头,沈家乃是晋陵名门望族,祖父、父亲都是江南有名的名士,行事为人磊落光明,何时出了她这样的女子,无名无份,竟然沦落到与人做外宅妇。

“溪儿,那人即便是你,哥哥相信你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沈溪的沉默,让沈滔猜出了答案。

为何当日,沈溪要送来自画像,还令人假带消息:说她死了。这其间定是有大事发生,沈溪不说,沈滔也不愿深问。

“哥哥不管你过往怎样?而今回家了,就踏踏实实做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待过些日子,再让你嫂子托人给你寻户好人家,如此,也算是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只是……这两年你去了哪儿,做了甚?外人不便明言,我是你哥,你总得和我说说罢。”

让她说什么?

实话是不能告诉哥哥的。

沈滔亦是聪明人,若是她编的谎话不够真实,很快就会被他给凿穿。

沈溪的心纠结着,好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了藉由,道:“自与哥哥几年前分别之后,我就遣往了皇陵以西,为零陵公主守灵三年。这亦是一早右苑主就答应过的,她说待三年期满便允我还家……”她长长地叹息一声,“可三年期满了,我却找不到哥哥的踪迹,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马二叔,他告诉我,你在应州城做捕头,还说你在去年成了亲,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她从来都知哥哥的下落,却不想因自己累及于他。

“你还真是,不就是去为零陵公主守灵,怎的将自绘像和母亲留下的玉镯送回来?害得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沈滔说着,将目光落在堂屋上方的那幅自绘像上,他站起身,道:“既然今儿回来了,去给祖父母、父母上炷香。”

兄妹二人步入东堂屋,堂上摆放着一张宽约丈约的桌案。案上供奉着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祖父沈康之灵位”尤其醒目,是黑而肃穆的沈碑,刚劲有力,出自沈滔之笔。

沈溪乖巧的取了香烛,毕恭毕敬地叩拜、施礼。

沈滔心头笼罩着一层阴霭,他不相信沈溪说的事儿。溪儿的性子,他是明白的,既然她要撒谎骗他,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溪儿拿定主意不说,他便不再问。只是心却隐隐作痛,他们是彼此最在意的亲人,可是连亲人之间都不得不有所隐瞒。

“若是爷爷知晓你平安归来,一定会含笑九泉。溪儿,还记得最后次和爷爷在一起时,他说过什么吗?”

沈溪如何能忘?

那时候,沈康完全可以逃走,却选择了和全家上下一起面对抄斩,只叫沈滔父母和他们兄妹去书房。

沈康意味深长地对父亲说:“一鸣,滔儿是嫡长孙,而溪儿冰雪聪颖颇得我心,你要答应为父,定要保他们兄妹安全。”

沈滔夫妇含泪应承。

沈康蹲下身子,看着面前的沈滔兄妹,将两人的小手握在手中,说了一句至今都令兄妹二人难忘的话语。

沈溪从沉思中回来,道:“爷爷说,哥哥身负沈家重责,传衍沈氏血脉;而溪儿颇得爷爷真传,要将沈碑传承下去……我们兄妹无论何时何地,怎样处境,皆不可轻言生死,因为哥哥是沈氏的希望,而溪儿担负着传承发扬沈碑的重任……”

沈滔深深埋头:“爷爷生前,一直偏爱妹妹。还望妹妹以沈氏声誉为重,如今归来,便安心在家待嫁。哥哥回头去寻马伯伯,托他给她寻个德才兼备的如意郎君,如此……”

她刚刚归来,可沈滔就说要她出阁。

且不说,她心中有人,只说眼下这样的处境,经历了那么多,她还如何能安心嫁人为妇。

“哥哥,溪儿不想嫁。”

沈滔面容为之一拧:“为甚?”

她轻轻地问自己:为什么?

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她还如何能安做一个本份的女子。就算她愿意,上苍还能给她这个机会吗?

几度嫁人,红尘沉浮,她甚至不敢幻想能做个寻常的小女子。“溪儿刚得与哥哥相聚,溪儿想留在哥哥、嫂嫂身边,不想嫁人了……”

“怎能说这样的傻话。若是祖父、父母在世,定会替你寻个百里挑一的好男儿。如今他们虽不在了,长兄如父,哥哥自不会马虎。”

沈溪抬起头来,望着沈滔,这是他的一番美意,实在不忍相拒。道:“如此,哥哥能答应我三个条件么?”

“说来听听。”

沈溪用心细想,道:“溪儿未来的夫婿,一、文,书法行云流水,丹青风格不俗;二,武,能胜得哥哥,豪气干天;三,更要真爱溪儿,否则溪儿不嫁。”

沈滔听罢,朗声大笑起来,道:“这几年我在应州城也认识一些江湖朋友、三教九流,若要寻出这么个男子倒也不难。”

卫元儿捧着几叠精美的小菜,含笑进屋,扫过兄妹二人,道:“相公说得容易,你倒说说,自己认识的朋友里,可有能文能武者?”

沈滔敛住笑声:将熟识的朋友,认识的熟人、邻里,年龄相当,家势相当的人逐一在心头过上一遍。如此条件的,还当真寻不出一个人来。少时,为自己一时口出狂言感到羞愧。

“妹妹放心,哥哥自会替你寻个这样的妹婿。”

沈溪笑。

“哥哥不用着急,一月寻不着,溪儿等候一月;一年寻不着,就等一年……”

最好永远也寻不到,这样她就不用嫁人,可以静静地呆在哥哥、嫂嫂的身边。

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捧着稀粥,卫元儿为沈溪盛了粥,递了过来,温和地唤道:“罢了,罢了。再不用饭,怕要凉了。溪儿,这是我近来学做的江南小菜,你也尝尝。”

沈滔道:“你嫂嫂的江南小菜虽不及晋陵的地道,不过还不错,你尝尝。”

这便是家,虽然没有山珍海味,却有热菜热饭,还有家乡的风味。沈溪的心暖暖的,与哥哥的相逢,一直是她最大的心愿。

而今,哥哥近在咫尺。那样温和地看着她吃粥。

嫂嫂,近在眼前,就像小时候母亲看她一样的目光,充满怜惜与亲切。

无论这个冬天有多少寒意,因为有他们,她的心便感觉不到冬的寒冷。相反,她的心已过早地步入春天。

沈滔有着其父的儒雅与温和,而卫元儿却是一个贤淑的寻常妇人。

沈家,终于有些像家了。

因为这家里有了女主人,还有了一个孩子。

“相公,既然今儿溪儿回来,就不要去办差了。明儿再去吧!”

卫元儿如此一提,沈滔忆起事先约好的事,倏然起身道:“好不容易得了那贼人的下落,怎能错过。娘子,好好照顾溪儿,我先去衙门。”

沈滔说完,一手正正帽子,飞野似地跑了。

卫元儿在后面急道:“你去办差,抱上孩子做甚?”

沈滔一急,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孩,这孩子不哭不闹,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冲沈滔浅笑着。将孩子递到卫元儿怀中,道:“我去去就回,好生照料家里。”

卫元儿望着沈滔的背影:“真是的,丢三落四,瞧——”

话还未说完,沈滔又转了回来,从桌上抓起宝剑就冲出家门。

吃罢饭,沈溪要收拾碗筷,还没动手,卫元儿忙道:“这种粗活,不用你做。”提高嗓门,唤道:“杏丫——”

杏丫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是鲁伯的孙女儿,举家逃难途中,与家人失散,他们祖孙一路乞讨到了应州城,得遇卫元儿。卫元儿念及是同乡,收留了这对祖孙二人。

婴孩长得像个瓷娃娃,一对眼睛又黑又亮,乌溜溜地转动着,一双胖乎乎的小手遮掩在长长的束袖之中,却不停的晃悠着。

“嫂嫂若忙,把孩子给我吧。”沈溪接过孩子。

卫元儿一面将孩子递与沈溪,目光却停留在她那双熠熠生辉的明眸里,这样的眼神真的太熟悉了。

拽拉着沈溪,姑嫂二人进了西屋,拉她坐到榻前,道:“是你吗?那个在幽州军营救我的人……”

那时候的她,又臭又丑。

沈溪埋下头:她不能承认,不能让哥哥知道,她所经历过的事。以哥哥的性子,一定会很难过的。她不要哥哥难过。

抱着侄儿,用手指轻抚他的脸颊,孩子转着脑袋要用嘴含沈溪的指头。“我不知道嫂嫂在说什么?”

“溪儿,你不用瞒我了。我知道救我的恩人是你,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未忘记过你的眼睛……当我来到沈家,第一眼看到你的自绘像,我便知道……”

卫元儿是她的嫂嫂,是她哥哥的妻子,而今亦是她的亲人。

她可以瞒着哥哥,也可以欺骗着旁人,却不能再瞒着她。

沈溪压低嗓门,道:“嫂嫂,请你不要告诉哥哥,好吗?”

“溪儿……”

眼波流转,明眸生辉,她低垂着脑袋:“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吃些苦又算得什么,只要哥哥好,溪儿便值了。望嫂嫂不要告诉哥哥,好吗?”

卫元儿想了一会儿,留意到沈溪用到“哥哥好,溪儿便值了”:“你所受的苦,都是因为相公?是这样吗?”见沈溪不应,卫元儿更加能确定被自己猜着了,心中颇是感动,又道:“你不想他知道,更不想他难受?”

沈溪重重地点头,眼里蓄着泪花:“一切都已经过去,何苦再让哥哥知晓后凭添烦恼。.”

“可是……溪儿,你一个人能承受了多少事?如果你相信嫂嫂,嫂嫂想和你一起分担。”

她,能告诉卫元儿吗?

万一嫂嫂告诉了哥哥……

只会增添他的愧疚与自责。

“妹妹只管放心,我发誓,一定不会告诉第二个的。我担心你,一人独自承受那么多的事,如何受得。我想与妹妹分担一些……”

她在铁骑营见到卫元儿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一个很贤淑的女人。没想到,她还是如此的善解人意,温婉体贴,怎不令沈溪动容。她的一份善心,成就了哥哥的良缘。

“妹妹,如果你真不想说,我就不问。等哪天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好吗?”

卫元儿一声妹妹,唤得温暖而贴心。

沈溪颔首点头。

沈家的日子并不算宽裕,沈滔在衙门当差,每月能领二两二吊钱的俸禄,加上卫元儿收留的祖孙二人,勉强维持一家几口的生计。闲下来时,卫元儿就做些女红刺绣,变卖成钱,贴补家用。

沈溪的女红做得又蹩足,又粗细不匀,看到卫元儿的手艺,她只有惭愧的份。

卫元儿是个贤良、勤快的好女子,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忙碌,一日三餐皆亲自下厨。杏丫是卫元儿的好帮手,她织布,杏丫就在一边纺线、浣纱,打打下手。有时候帮忙看看孩子,清扫院子、收拾碗筷的零碎家务活。而鲁伯的活计,主要是负责劈柴禾。

没过多久,沈滔在衙门又为鲁伯谋了打更的差事,虽说每月的钱不多,但能勉强维持一个人的生计。

家里就这几人,沈溪感觉就自己是白吃饭的,除了整日站在大盆前用棍子习字,再没干别的。就连年幼的杏丫都能帮上忙,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日子,无风无浪地过着。

沈滔依旧忙碌地奔波于家里和衙门两边。有时候为了办案,出城好几日都不回来。

年关将近的时候,沈宅挂上了竹绡红灯笼,笼上由沈溪亲笔书上“沈宅”几字。四只灯笼,虽只两个字,可沈溪却选用了不同的字体:院门挂的是沈碑、梅花楷体;院子里,桃李树上挂的是行书、小篆则挂在正堂门口。

沈滔回家时,站在院门口,望着那两个沈碑体的字,愣了好久。

“相公,这是妹妹做的灯笼,漂亮不?”

回头时,院子里站着一袭绿衫的沈溪,梳着漂亮的圆髻,发上束着绿色的丝绦,笑容浅浅,怀里抱着孩子:“溪儿可没嫂嫂能干,刺绣功夫拙劣,又不会织布,还好会做竹绡红灯笼。”

有了这几只别样的六面灯笼,沈宅也染了喜气。

每每有人途经沈宅门前,都会驻足张望,看着那几个漂亮的字,刚劲有力,又不失流畅如水。

除夕夜,应州城内处处鞭炮齐鸣,喜乐掀天,孩子们的欢呼声,大人们相互的问候声交于一体。

卫元儿安排好晚饭,沈溪安箸,杏丫与鲁伯在厨房里忙碌,卫元儿与沈滔去桃李树下取出去岁大雪时埋下的美酒佳酿。

年夜饭,是几叠饺子、点头,还有几叠下酒小菜。因是过节,沈滔唤了鲁氏祖孙一道上桌。

这一直是沈溪心中幻想良久的家,与家人过节的心情很不一样,激动而欢喜、幸福而踏实。比吃了蜜糖还甜,比幼时躺在娘亲怀里睡觉还实。

望着桌的饭菜,所有人都沉默了。

鲁伯祖孙则在想念着走失的亲人。

卫元儿在此刻想到了过世的父母。

沈滔想着来年,定要为妹妹寻个好人家。

沈溪的思绪却飘回到了数年前,那时候,她和哥哥都还在江南晋陵,那一年的年夜饭,是她记忆里最热闹、繁华的一次,沈家上下坐了好几桌的人儿,祖父母坐在上座,笑意盈盈看着喧哗的花厅,年幼的堂弟堂妹们,有吵闹的、推攘的、打架的,还有趁大人不备,小心翼翼伸出小手去偷食桌上美食的……更有顽皮的堂弟使坏,在杌儿上倒上酒的……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与家人吃年夜饭。

而今,又是过节,她和哥哥坐在一张桌前。

只是曾经热闹的沈家,就剩下她与哥哥两人。

回忆回来,脑海里曾经的画面,都如同是一场梦。看看眼前,这一切又何偿不像是梦。

“今年过节,愿来年我们大家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沈滔扫过众人,道:“大伙举起杯来,吉庆有余!”

“吉庆有余!”众人附和着,各自举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坐下,握箸吃菜。

“爷爷,我想爹娘和姐姐、弟弟……”杏丫饮下一杯酒,面容醉红,眼神迷离,水雾氲氤,说不出的难过了与酸楚。

应州沈宅是他们的新家,可对于大家来说,应州都似人生的驿栈。

浓浓的思乡情绪像会传染一般,涌上每个人的心头。只有襁褓中的孩子不晓世间离别,在母亲的怀里依旧笑得甜美而可爱。

沈溪道:“每逢佳节倍思亲。杏丫,明儿是大年初一,我们明天去庙里烧香吧,就算是为亲人祈福,相信上苍一定会保佑他们的。”

沈滔倒了一盏,道:“为了我们的亲人,来,再干一杯。”

为了亲人!

为了亲人,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

吃罢年夜饭,杏丫收拾碗筷,卫元儿将孩子哄睡熟。到守夜时,鲁伯去应州城转了一圈,到正堂。

沈溪备了些银锞子,按照沈家的规矩,年夜子时,是要给下人们赏押压银的。这些银锞子,是她变卖了首饰,特意换来的,或“吉庆有余”,或“笔锭如意”。将银锞子分成几份,用红纸包裹。

卫元儿撩开绣帘,怀里抱着只红底碎花的包袱。看了一眼,心下了然。

“妹妹,是要用这些赏下人么?”

沈溪应了一声。

卫元儿道:“不用这么贵重的打赏。我那儿一早备了些铜钱,用那个就可以了。”

银锞子本是大户人家打赏之物,像而今沈氏这样的人家,用几枚铜钱就可以打发。

“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多,妹妹还是把这些东西收好做零用。家里虽说拮据,可也不用妹妹变卖首饰。传了出去,你哥和我的脸面也挂不住。家里有我照料,外面有你哥哥撑着,妹妹就不用如此刻薄自个儿。”

卫元儿打开包袱,里面是件红色的女子冬袍:“这是我这几晚给你做的袍子,你先试试看大邢适不。”

“嫂嫂……你嫁我哥之后,听说就一直未添什么新衣,你怎么……”

“唉,嫂嫂是有丈夫、婆家的人了,不需要打扮得那么漂亮。倒是妹妹你,明儿要去庙里祈福上香,一定要穿得喜庆才好。”

知晓了沈溪为沈滔所做的一切,卫元儿更多的则是感动。她娘家并无什么兄弟姐妹,自小就渴望有手足照料,沈滔只此一妹,她也视若亲妹一般看待。心头更有一份对沈溪的感恩之心。

如若不是遇到沈溪,她而今定会沦落铁骑营,那后果不敢想下去。

沈溪心中一暖,拥住卫元儿,道:“嫂嫂!”

“好了,妹妹快换上罢。”

有疼她的兄长,还有一个视她如亲妹的嫂嫂,她还有什么可求的。

不在乎这件冬袍的美丑,只因这是卫元儿亲手做的,是她花了好几夜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沈溪在心里感动着。

其实,有没有荣华富贵又有何关系?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即便粗茶淡饭,她便知足了。

第六十七章 拒往凉

大年初一,起了个大早。

吃罢早饭,卫氏换了件桃红色薄袄,头上绾了个寻常的篡儿,戴了对小小的珍珠银耳坠。静谧从容得如耳上的珍珠,有一种安静而端庄的美丽。

杏丫换了件粉色的禙子,松绿色的镶边综裙。卫氏亲自给她梳了个漂亮的宣蝶髻,用粉色的丝绦束着发髻。丝绦不动亦舞,煞是妩媚清秀。

卫氏笑:“这身衣服是刚认识你哥哥那儿,他令绸缎庄给我做的,后来生了忆祖,人也胖了,再也穿不得。丢了又怪可惜,索性按照杏丫的身段改成冬袍。今儿一瞧,杏丫穿上比我好看多了。”

忆祖,沈溪小侄儿的字,单名一个荣字。

之前,沈溪嫌“沈智”这名不好,与哥嫂商议之后,便给他取了新的名字。

她可没瞧出嫂嫂有多胖,在她的记忆里,卫氏姑娘时就偏清瘦,如今只是一个更丰润的妇人。冬袍本就做得比春秋季节的略肥,却说穿不得。

能够善待下人的妇人,除了良善之外,更多了仁慈与温婉。沈溪喜欢卫氏,尤其近来,早将她视若自己最亲的亲人。

沈溪与杏丫离了沈宅,出了城,往城外的寺庙去。因是大年初一,前往庙里烧香祈福的人很多,她与杏丫很快消失在人海之中。

大雄宝殿里,各路神仙塑得栩栩如生。双手合十,虔诚跪拜,微合双目,在心里暗自发愿。

突然,有人轻拍她的肩,不待回头,一个声音道:“我在后门相候,请夫人一叙。”

这声音……

沈溪为之一震,看往身侧,杏丫虔诚十足,重重地叩在地上,正求神灵的护佑。

“杏丫,我去解签,回头我们在庙门外相聚。”

杏丫颔首道:“小姐去罢,我在外面等你。”

沈溪提着裙子站起身,刚才那人,她认得,是凉国的安乐候——乞颜泰。只是没想到,今儿她会在应州与他相逢,看他的样子,似已寻她多时。

因今儿是初一,庙里的香客云集,香烟缭绕,数里之外都迷漫着一股香雾,香气飘散,空气里弥散着松柏枝的气息、艾香的馨香,还有福寿香的芬芳。

后门侧,停着一辆青帏香车。车壁贴有青色油壁纸,四方车顶角上悬挂着拳头大的银铃铛,一椅就传出阵阵悦耳的声音。车顶四边饰有大红色的丝穗,周围饰有青底玄花的纱帏。微风吹拂,纱帏如波似浪的翻滚着。

乞颜泰跳下马车,抱拳道:“请——”

沈溪张望四下,确定周围并无相识之人,方上了马车。

车内置有裹锦长杌,一侧置有软椅,靠背、迎枕、小书柜一应俱全。只一眼,沈溪就能感觉这马车应是从凉国而来。

“夫人近来可好?”

“还好。”沈溪轻轻浅浅地回应着,“殿下好吗?”

“殿下很好。只是近来甚是挂念夫人,本来殿下要亲往应州接回夫人,怎耐公务缠身,所以遣了在下寻找夫人。”

她曾把自己的真实身份相告轩辕宸,以他的判断,又怎会想不到来应州呢。

乞颜泰道:“在下半月前就到了应州,寻了许多地方也未踪迹。听说灵泉寺每逢初一香客云集,今儿抱着试试看,不曾想还真遇见了夫人。”

一袭大红色六瓣栀子纹衣袍,略施薄粉,黛眉巧画,娇唇染朱,清丽之中多了雍荣。沈溪若有所思,却又平静如初。

轩辕宸派人来寻她,按理她应觉得开心,却感觉不到应有的感动。只有无尽的担忧,还有对前途的茫然。她离了凉国,回到至亲身边,真的不想再承受与亲人别离的苦痛。

“殿下在王城已为夫人兄长安置新的身份、职务,望夫人携兄嫂尽早随在下回转王城。”

回转王城?

可凉国王城于她,并不是家乡,更不是家。

轩辕宸为沈滔安置了新的一切,她心有感动,对是否能说服兄嫂没底。

当她离开轩辕宸的身边,竟然从未想过要再回去。只想远远的逃离,离开他的身边。即便他待她很好,即便他对她敬若贵宾,可她不想继续。

“夫人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

沈溪双眸流转:“凉国如今怎样?”

乞颜泰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完颜昊在幽州自立为王后,朝中事务繁忙。吾皇本想调猛虎营前来北边收复失地,不曾想四皇子一调兵,就遭大越伏击。这几月,殿下一直很忙。”

四皇子完颜宏不能将猛虎营调离西北一带,猛虎营将士一调,大越就蠢蠢欲动。

凉国皇帝正值壮年,轩辕宸善谋略,这对父子皆是英明人物。怎能任人造反,白白丢了城池。虽然乞颜泰不愿多言,沈溪往深里想下去,也知道轩辕宸近来在忙什么。

不能调动西北的猛虎营,就剩王城的两万御林军。而这动不了的,难不成轩辕宸近来在忙着组建一支新的精锐队伍。

任何一支精锐军队没有实战很难成为所以披靡的铁骑。

凉国两支戌边铁骑,一是轩辕烈当年掌握的铁骑营;还有一支便是轩辕宏手中的猛虎营。轩辕烈战死沙丑,铁骑营就落到了完颜昊手里。有一点沈溪一直没有想明白,轩辕烈既是战功赫赫的将军王,与完颜昊相伴近十载,他就真的没有瞧出完颜昊的野心?轩辕烈在铁骑营中十余载,军中就没有忠于北凉轩辕氏的良将,怎的尽数跟着完颜昊起兵造反,还任由完颜昊自立为王。

越、凉两国相恃数十年,天下就够乱了,尤其是两国边城的百姓,几辈人都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如今完颜昊起兵为王,建了燕国,三国鼎立这场面就更混乱了。

“还望夫人与家人尽快收拾一番,随在下前往王城。”

去?还是不去?

去,违她本意。

不去,乞颜泰已经不远千里寻到了她。

轩辕宸虽未来,可乞颜泰是轩辕宸信任之人,更是他的妻舅弟。能如此,已足表诚意。

“容我与家人说说。”

“夫人何时能动身?”

沈溪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能说服沈滔。虽说沈家是被大越先帝——坤正灭门,他们与大越皇帝有着灭门之仇,可这么多年了,兄妹二人虽心中有恨,却无报仇之心。恨只恨,当年搬弄是非的奸臣;恨只恨,坤正帝不够圣明。

“短则三五日,长则半月。”

“不知夫人如今住在哪里?”

如果让沈滔知道,她与凉国有联系,不知他会如何反感。

沈溪道:“不用找我。你住哪里,待订下动身日子我去找你。”

“在下住在应州城南笑林客栈。还望夫人早做决断!”

沈溪瞧了一下,垂眉示礼:“有劳安乐候!”掀开车帘,纵身跳下马车。

乞颜泰挑开珠帘,道:“保重!”

调转马车,往林间小道绝尘而去。

沈溪轻轻地舒了口气,她不想离开应州,甚至还想回晋陵家乡。可眼下瞧来,只怕北边再无宁日。

要哥哥一家随她前往王城,她要如何开口。初回家中,哥哥提及王城沈溪时,神色中流露出不安。虽然没有明言,可那轻淡的忧色,又怎能瞒得沈溪的眼睛。

一边想着,一边到了灵泉寺前门。杏丫飞奔而来:“小姐,小姐,那边有卖灯笼的,都没你做的漂亮,我在想,如果我们把灯笼拿到庙会上卖,一定能赚钱。”

“小姐,要不你教我怎么做灯笼。我想多赚些钱。”

贫贱夫妻百事哀。沈家日子过得节俭,就连杏丫一心都想着赚钱的法子。

“昨儿,夫人不是赏了你押岁钱么?”

杏丫道:“我想赚了钱,去城里的顺遂居打听我爹娘的消息。”

顺遂居是大越江湖门派之一,以精通消息名扬天下,替人报仇、杀人夺宝、打探消息的生意都做。

“今儿回去,我就教你。”

沈溪与杏丫并肩而行,两个人说说笑笑回了应州城。

卫氏早早备好午食,就等杏丫与沈溪回来。鲁伯更是到大门外张望了许久,远远儿地就瞧见她们。吆喝一声,卫氏从厨房里捧出饭菜,待二人进家门,一股菜香扑鼻。

“夫人,灵泉寺今儿好多人啊!人山人海全是人……”

相较于杏丫的话多,沈溪则是沉默少语。

她在想:怎样与哥哥嫂嫂提去王城的事儿?

隐隐间,她有一种预感:天下不会太平了,而应州城亦会不太平。

可今儿是大年初一,看着欢喜的哥嫂,让她如何开得了口。她若一开口,那件事就会像石子落下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止。

明天,明天她就告诉哥哥。

可是……

待她一觉醒来,只看到扫院子的鲁伯,抱着孩子的杏丫,还有在织房里忙碌织布的卫氏。

沈溪沏了盏热茶,推开织房的门,唤道:“嫂嫂,哥哥今儿去哪儿了?”

“唉——昨晚收到五湖县文书,说闻名江湖的‘刀疤采花贼’在五湖县现身,你哥哥一早就赶过去了。”

莫名地,沈溪有些欢喜。这样她就不用面对如何开口的难题。

生平第一次为难,只想与哥哥、嫂嫂继续过这种平静如水,却可以温馨快乐的日子。

“嫂嫂,哥哥时常这样么?今儿才大年初二,就又要办差了?”

卫氏停止织布,盈盈笑着接过沈溪的热茶,闻了一下,颇是享受。“我早就习惯了,有时候他一去就是十天半月,最长的一次,去罗家堡捉拿凶犯,一去便一月。他这人,干甚事都极认真,不将人捉拿归案,是不会回来的。”

言语中,颇有些责备,却又带着几分欣赏与安慰。

“嫂嫂怪他么?”

卫氏浅饮两口,道:“你哥是个好男人,他是捕头,保护一方安宁是他的本份。你少出门,感觉不到。每次我走到街上,百姓们都唤我一声‘捕头娘子’,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每次商贩卖别人二十文,给我却总便宜两文。”

卫氏深爱着自己的夫君,提到沈滔时,眼里满是爱慕之情。

这并不是商贩们便宜的两文钱,更是他们对沈滔的敬重与认可。卫氏在百姓们的敬重中,更爱自己的夫君。

“能嫁你哥哥这样的真男儿,妇复何求?”

沈溪坐到机杼旁,道:“嫂嫂可有想过,有朝一日离开应州去别的地方?”

“去别的地方?”卫氏想着,眼睛一亮,惊道:“是晋陵老家么?我常听相公提到晋陵,他说家乡往西百丈许的地方,有条杏花溪,小时候他带着弟弟妹妹们最爱去杏花溪旁玩耍……”

沈溪何偿不希望回到家乡,回到杏花溪旁。那里绵延三里长的杏花树,不知安在否?那里皆是沈家的祖业,自沈家遭受灭门之祸后,那里的杏花树还有人照应么。

她不知道!

只有在梦里,才能魂回家乡,才能与堂姐妹们再放一回纸鸢;再学一会祖父,在杏花溪里洗笔……

“如若不是晋陵,嫂嫂愿去么?”

卫氏颇感失望,片刻后,问道:“不会是幽州我的家乡吧?”连连摇头道:“听说那是燕国的地方,我可不想回去了。你没瞧见,连鲁伯都逃离了家乡。”

沈溪忙道:“不是,不是……”

“不是?”卫氏猜测着,“妹妹想说什么?”

沈溪刚才的样子,分明就是有话要说,却故意兜绕了一大圈。

卫氏道:“我曾说过,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妹妹有话不妨直说罢。”

垂下眼帘,不愿正视卫氏的目光。

“嫂嫂,他派人来接我了,要我跟他们回王城……”

卫氏微微一愣:“他?”沈溪提到了王城,再细想下去,很快就知道他是谁。“我一直以为是市井的传言,原来妹妹真是……真是近来凉国百姓口中传说的冰雪夫人?”

连卫氏都知道她的绰号,沈溪不得不惊异人言。

“相公一直不愿相信,那个人是妹妹,那个人……”卫氏没有说下去,可沈溪能从她的话语中感觉到担忧与不安。

“嫂嫂,我也不想离开应州。”她站起身来,碎步轻移,裙摆如浪轻翻,“天下就要乱了,幽州沦为燕京,应州离幽州较近,许会殃及池鱼。”

“妹妹,就算应州生活不下去,我们……还可以回晋陵。为什么要去王城?相公一定不会同意去王城的,他一定不会同意!”

沈溪反问道:“哥哥为什么不同意?乱世之中,活下去不易。”

卫氏无耐苦笑,连连摇头,正想说什么,突然改口,道:“妹妹再别说这样的话。你哥他也不易。过往一切就过去了,休再提这话。”

“嫂嫂,为什么?”

难道沈滔不会去王城,还有什么苦衷?

亦或,还有她不知晓的原因。

卫氏道:“罢了,你也莫再说了。”

原本,她还想先说服卫氏。然而,再让卫氏劝说沈滔。如今看来,她连说服卫氏都不能。

“嫂嫂,哥哥为何不会去王城?”

这对兄妹,各自隐藏着自己的心事与秘密。卫氏夹在中间,沈滔的秘密不能说与沈溪。而沈溪的秘密,也不能让沈滔知晓。

真正是一个“难”字了得!

但,他们兄妹,都在为对方默默的付出。因此,卫氏时常觉得感动。愿为哥哥牺牲的妹妹,一直为保护妹妹努力的哥哥。

卫氏放下茶盏,正要开始织布,沈溪急呼一声:“嫂嫂!”卫氏抬头看着沈溪,神色纠结而矛盾,一脸肃容,道:“溪儿,轩辕宸不值得你如此!”

“嫂嫂……”

这话又从何而来?

卫氏道:“他待你不是真心的!”见沈溪满目迷茫,卫氏道:“他是太子,一国储君,身边美女如云,你跟着他会吃苦头的。其实为甚一定要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不是比什么都强么?溪儿,不要被虚妄的荣华迷了眼……”

“嫂嫂以为我是为了荣华才会如此的?”

沈溪笑,在卫氏眼里,自己就是如此虚荣的女子么。

“嫂嫂误会了。溪儿不是这样的女子!”

要怎样,她才能说服卫氏,同意与她离开应州,远去王城,天下真的不太平,已显乱世之兆,今儿是完颜昊反了凉国自立为燕帝,明日便是凉国攻打燕国,亦或有大越打凉攻燕的事儿。天下哪里还有太平日子可过,她不过是想在乱世之中为自己的家人谋求活下去的路。

“嫂嫂不是一直想知道溪儿这些年怎么过的么?”

机杼声止,卫氏心情沉重。

“几年前,零陵公主和亲北凉,溪儿成为陪嫁婢女……”

那一年,她不过十三四岁,小小年纪跟随着一干陪嫁随从到了北凉,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随从一日日的少去,女的做了太子姬妾、太子幕府妾侍,更有甚者沦为营伎……她也曾经历过猜疑、试探,而她一步步地熬下来了。

零陵溘逝,身边唯剩三名陪嫁随从。一名武功高强的侍卫,后也被送离宫中。一名胆小怕事的小太监,与一名沉默少语、安静少动、二门不出,大门不迈的小西——沈溪。

那一年,她不到十七岁,却与小太监不远千里押送零陵灵柩返越。

回国之后,却又要面对大越锦衣卫的监视与盘查。他们甚至怀疑小太监与她背叛了大越,一番盘查之后,右苑主却意外地发现沈溪对答如流,坦然应对,更引起了右苑主的关注。

秦王府六郡主(柴静儿)突发疯症,一时间又无法更改和亲人选。明隆帝为此事发愁,最后同意了右苑主的意见:用替身和亲北凉。

这个替身,便是刚从北凉护灵归来的宫女小西。

沈溪好不容易与哥哥重逢,哪里愿意再度和亲。可经不得右苑主的条件,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个条件,便是沈滔。

那时,沈滔已成为锦衣卫左苑主座下的一名得力干将,出手狠毒,直追左苑四大高手之后,一名冷酷无情的杀人狂魔、锦衣卫杀手。沈溪在与沈滔的谈话中,得知沈滔并不喜欢锦衣卫的生活。索性以沈滔的自由为条件,狂妄地与右苑主进行长谈,不曾想,右苑主居然同意了沈溪。

右苑主同时也有一个条件,便是:小西有生之年不得重返大越。

后来,沈溪接受了痛苦的换颜术。就是服食毒药,贴上一张新鲜的蛇皮面具,变成“景阳”。那一天,沈溪以为,从此之后都得以景阳的面目生活下去。所以,绘了一幅自绘像送到应州沈宅,还慌称沈溪已亡。

“嫂嫂,对于我来说,哥哥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天下不太平,可我们一家人还得活下去。”

“溪、儿!”

卫氏感动着,一直知道沈溪为沈滔牺牲了什么,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为了沈滔能成捕头,成为一个自由之身,沈溪居然会服下毒药,更会接受痛苦的换颜术。

“嫂嫂,我不想失去你们,更不希望你和哥哥有半分闪失。”

卫氏忍住泪,不愿责备,问道:“为什么一定是凉国?一定是轩辕宸?”

“嫂嫂,这话何意?难道就因为我们投靠的是轩辕宸,所以哥哥不会去?”

卫氏点头:“正是。”

“哥哥和轩辕宸之间有什么误会?”

不,她不能告诉沈溪真实的原因。

卫氏答应过沈滔,那个秘密会一直埋下去的,会一直一直藏在心底……

“坤正帝灭我沈氏满门,难道我们还要对他尽愚忠不成?”

可眼前若是说不清楚,只怕沈溪还会继续纠缠下去。

卫氏要求沈溪说实情,她何偿又不是对沈溪隐瞒了实情。

悠悠长叹一声,道:“溪儿可还记得当年向坤正帝进谗言的奸贼?”

“嫂嫂说秦槐?”

卫氏点头。

此人本没有什么本事,不过是市井混混、不学无术,只因有个漂亮的妹子入了宫、得了宠,一度而为坤正帝的宠妃,便随势封官加爵。

那一年,秦槐被封为花鸟使,出行江南,途经晋陵,听说沈康的书法闻名天下,便想得一幅墨宝。不曾想沈康一听说是秦槐这个市井小人,竟责令家奴关合大门。秦槐在沈家吃了闭门羹,也因此结下了梁子。

秦槐怀恨于心,回京之后,就寻了个藉由,参了沈康一本,说他私通敌国,出卖大越。也不知那人从哪里弄了许多“证据”,秦妃正得圣宠,坤正殿便当即下旨:灭沈氏一门。

数年前,听说秦府出了刺客。秦槐命不该绝,只被人割掉一只耳朵,却也是吓得半死。眼见坤正帝圣体日衰,不知怎的,他竟在一夕之间从京城消失了,连他几房宠妾、儿女都没了消息。

“当年入秦府行刺的是你哥哥。据秦槐招供,陷害祖父,正是北凉轩辕宸的意思。”

卫氏此言一出,沈溪直惊得目瞪口呆。她感恩于心的男子,竟是灭她满门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我们沈家与他无怨无仇,他为什么要唆使人害我祖父?害我沈家?”

卫氏神色沉重:“当日我也如此问相公。他说,是祖父在大越声名太大,弟子众多,轩辕宸本想招揽沈门二三名弟子入幕府,尽皆被拒。所以,便买通了秦槐,要他陷害沈家。”

那时候的轩辕宸还是一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少年,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那些证据,亦是轩辕宸令人伪造的。明隆帝当时还是太子,得晓此事,想为沈家力保,就将私通北凉说成是私通蜀越,以期轻判。不知怎的此事传到了秦妃耳里,她竟向坤正帝揭发此事。坤正帝一怒,令秦槐亲往江南督斩、着办此事。”

沈溪还是觉得不可能,就因为沈门弟子不愿效力北凉,轩辕宸就要人害了沈氏一门。

卫氏道:“爷爷致死不愿认罪,不愿背负通敌卖国的骂名,妹妹怎能投靠北凉,这不是坐实当年他们抄斩沈门的罪名么。你这话在我这儿说说倒罢,切莫在相公提及,他若知晓,是会生气的。”

卫氏声调肃严,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与沈溪谈及此事。

“有些事又需要什么道理呢?相公说,轩辕宸当年是杀鸡儆猴,希望以沈氏一门的遭遇来告诫其他不肯做他幕俯的大越名士。此事之后,倒还真有几位大越名士相继投到北凉朝廷。”

就为了让大越名士对坤正帝失望、对大越朝廷失望,轩辕宸就要拿大越最有名望的沈家下手。

卫氏没有道理拿此事哄她。

“之前我们都听了北凉太子外宅冰雪夫人是沈康之后的传闻,那些日子相公好几宿不眠不休。你既然回来,他亦不忍拿此事责备你,妹妹不要再回那人身边。”

她一直以为,轩辕宸对自己有恩,不曾想他们之间还有之样的宿怨。

是轩辕宸一手策划了沈门的被灭,是他害她自幼没有了家园,失去了最亲、最近的亲人。

真相竟是这样,难怪他回到家里,哥哥问及冰雪夫人时,神色很凝重。

他明知轩辕宸是沈家的仇人,可是想到妹妹却做了轩辕宸的外宅,所以才瞒下不说。他是不想让沈溪自责、愧疚,不想沈溪难过。

卫氏见沈溪神色俱变,心里满是疼惜,带着自责道:“相公一直不许我告诉你此事。他说以你性子,若是知晓此事,一定会痛苦。可是今儿,我若不说出来,你就会为难相公。妹妹,有些事已经发生,我们都无法改变。”她停了一会儿,将沈溪抱在怀里,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都是这个世道。”

“真是轩辕宸唆使秦槐诬告爷爷?”

沈溪道不出是感恩,还是仇恨,脑子里浮现当年在晋际菜市口见到的杀人场面,爷爷的头颅落地,滚落地上,睁着在大的眼睛,脖颈处鲜血飞贱,飞跃丈许……那么多亲人的血混于一体,汇成了一条红色的血河,流到她的脚下,染红了绣花鞋……

“相公那夜潜入秦府就是想杀了他的。秦槐却道出了幕后实情,你哥又岂是容易哄骗之人。那秦槐自奉旨督斩沈家满门后,常有江湖义士出没秦府,要为沈家报仇。他们一个个去了,却最终没有下手。秦槐手里,有一份当年轩辕宸写给他的秘函,函里说的正是要他诬告爷爷的事儿,随那秘函一起的,还有轩辕宸令临摹奇士伪造的‘通敌证据’。你哥哥一怒之下割了秦槐的耳朵,夺了秘函、证据,原想着有朝一日潜往北凉杀了轩辕宸报仇,怎耐北凉太子身边把卫森严,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我刚认识你哥那会儿,他满腹仇怨,最初娶我,也是想为沈家延续香火血脉,而我也一心想着让他放下仇恨,安心度日。”

如若不是这个缘故,沈滔又怎会那仓促地娶她。

沈滔在喜婚当日洞房内,便将这一切向卫氏说明。

卫氏感动沈溪救她离了铁骑营,又感动沈滔数日的照顾。心里虽痛,却不得接受这一切。卫氏报恩,以身相许,答应过沈溪过照顾沈滔,所以即便现实残忍,她还是接受了。

婚后,因为沈滔心里一直挂着报仇的事儿,对卫氏倒也体贴、关护,尤其是孩子出生,更对她们母子好。

这样的好,是因为沈滔心里知晓,如若报仇或许就再也回不来。

卫氏自言自语说到此处,不由苦笑起来:“如若相公听了要投靠北凉,他一定会答应的。”

前面她可说的是不会去。

这里说答应,自然不是真的答应,而是假意应承,可实则是为了接近轩辕宸,再伺机杀轩辕宸报仇。

沈溪明白了其间缘故,忙道:“我们不去北凉,再也不去。嫂嫂也莫与哥哥提及此事。”

她付出那么多,皆是希望哥哥可以正常人的日子。又怎能再让沈滔却冒此大险。

“我自是不会说的。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好险,相公原打算在年后就去王城寻你,不曾想你竟回来了。我常想,如若你再晚回来,也许相公真会去北凉找轩辕宸报仇。”

卫氏嫁与沈滔后的日子,看似温馨、幸福,可她的心却日夜担心受怕。她不知道哪一天,沈滔带着兵器就去了北凉,然后再也不会回来。

卫氏道:“无论坤正帝当年做过什么,溪儿,皇上登基后曾下旨彻查‘晋陵沈门’一案。我们……是大越百姓,不该背弃自己的国家。”

“查来查去这么多年了,一点结果也没有。哥哥和我还得躲躲藏藏,人前不敢自称是沈家子孙。”

“溪、儿!”卫氏轻唤一声,拉她坐下,道:“皇上已经尽力了。”

北凉轩辕宸陷害祖父,而大越皇帝却抄斩了沈氏一门。

沈溪的心乱了,乱了。

她再也没有理由回到北凉,过往轩辕宸待她的恩与好,掠过心头,全化成了淡淡的哀怨,就连曾经的恩也因他是诛杀沈家的幕后元凶而吹拂怠尽。她有些恨,不是单因他是灭沈家满门的幕后主使,还因为轩辕宸与她隐瞒了这个惊天的秘密。

轩辕宸那一招很高明,买通大越的宠臣,让他去陷害沈康,让坤正帝下旨诛杀沈家,又有谁会想到,幕后的一切都是轩辕宸布设好的。为了将大越名士收为幕府,竟然不惜拿大越的名门世家下手。

难不成,她还要回到完颜昊的身边?

完颜昊,完颜昊……

他现在想的都是如何迎娶柴静儿,如何完成他的帝王霸业美梦。

沈溪唯有长长一声叹息,在叹息之余,却有一种莫名的释怀。心情很怪,没有失望,没有责备,相反却有些暗暗希望这种结果。

卫氏长久的沉默,沈溪的故事深深震动了她的心。

“溪儿,你告诉我实话。”迎视着沈溪明亮的眸子,似要看透她的心思,“你爱上轩辕宸了?”

沈溪摇头。

“没有?那你……你……”

卫氏回忆着与沈溪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候她们在完颜昊的铁骑营,按照沈溪所讲的事,她应该在王城才对,不会是有人把她掳到边城,因为那样一个又臭又丑的姑娘,人见人怕,还有谁会掳劫呢。

不是人掳,那就是她自己到了铁骑营。

“不是轩辕宸,那他是谁?”

她心里有一个人,他就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烈焰,总是能轻易点燃她心底的火苗。如此的炽烈、疯狂,足可以把她烧成灰烬。

“那人在铁骑营?”

沈溪闪亮的眸子告诉了卫氏答案。

铁骑营里的男人,是谁?

营帐之中优秀的男儿很多,而沈溪心系之人是谁?

卫氏再也猜不到了。

“你爱他?”

沈溪想笑,有些糊涂什么才是爱。

爱他是真,怨他亦是真。

“他爱上的是景阳,不是我。”

酸楚的、难过的道出事实,每一次面对她的心都会觉得痛。多想让他也尝尝这样的无耐与痛楚。可是,他不会知道的。现在的他,身边有的是女人,此刻还不知道躺在哪个女人的温柔乡里呢。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