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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9 掠情王退婚妃

[第九十七章 欲放,而不能放]

林六道:“不是嘉王。.”她停了一会儿,“樱花岛是个世外桃源,如果可以,我想说服李夜随我一起远离中原是非恩怨。”

“你喜欢的人是李夜?”

“如若嫁不了相爱的男子,不如找一个真爱我的人。”

只是,李夜是真爱她么?

也许不是。

但,若他肯放下仇怨,随她离开,林六愿意与李夜结为夫妇。

“以前,我总以为,自己丰富,才能感知尘世的丰富;自己善良,才能感知尘世的美好;自己坦荡,才能逍遥地生活在天地间。”她的语调柔缓,是在用心向他倾诉自己的疑惑与计划,“原来,并不是这样。中原有太多的尔虞我诈,我越来越觉得,对这里的依恋越来越少了,反而更向往二哥口里的樱花岛。我们……也到了说该放下的时候。思危,我要放下了!”

沉默,各有各的心事,唯听见棋子落在棋盘的声响,像鼓槌敲打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林六笑道:“你输了!”

看着满盘的棋子,沈思危以为自己是最不会被外界所干扰的,此刻才知自己输得有多惨。亦或时,分开后,她的棋技突飞猛进。

沈思危仰起头来,盯着蔷薇花亭绿叶沉碧,朵朵绽放的花颜,酸楚的泪从眼眶里漫延出来。

她要放下了!

曾经约好,对方是心上的最重,是深埋心底的真爱。可现在,她说要放下,还说要随别的男子离开中原。她说这话时,他信了!因为她的神色中有着无比的憧憬,还有着无限的坚决。

“思危,你很好,可我们不会有结果。我要放下了,倒空自己的心,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起身,提着曳地的长裙,没有回头,既然决定了放下,便总会有痛。不能因为痛,就这般继续下去。她不想再坚持一段没有结果的情感了,就让那过往化成记忆里最美的一页,深埋心底,或者化成她未来绣锦上的一幅美妙图画。

“林姑娘!”阿青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方形托盘,盘上是一只青花瓷茶壶,另有四只茶杯,微微欠身,道:“姑娘,有人求见!”

“请他进来!”林六又折身坐回凉亭,沈思危未曾想到林六回转,用衣袖拂去眼角的泪水,林六如冰锥刺心,却佯装未瞧见。

进来的,是一袭华衣的柴广,即便今日成为亡国之君,可他的风度依然如初:峨冠崔嵬,剑眉朗目、高鼻方颌,宽袖掀拂间透出轩昂的气宇。

柴广抱拳:“林姑娘!”

林六起身相迎,福了福身:“见过柴公子!”

“多年不见,姑娘风采依然。”

“公子谬赞。请坐!”

柴广瞧了一眼棋盘上的棋子:“素问沈五公子棋艺过人,今儿怎的输给林姑娘了,看来姑娘的棋艺不俗啊。”

“公子谬赞,今儿不过是运气好,有幸赢了一局而已。”

林六提着着茶壶,蜻蜓点水般的为二人斟了清茶。

嘉王本在屋中,见林六先与沈思危下棋,这会儿又有年轻男子拜访,心下着争,也移到亭中,朗声道:“难道今儿热闹,本王也坐坐!”

虽然各自都未通报身份,柴广知是嘉王,嘉王也知是柴广,彼此并不点破。

柴广与沈五、嘉王并不相熟,一时间竟有些尴尬起来。

彼此闲聊几句,便有些寻不到话说,林六道:“不如我陪柴公子下一盘棋如何?”

“姑娘请!”

林六与沈思危换了座儿,你一子,我一子地下了起来。

嘉王和沈思危都只有围观的份,谁也不说话。

林六总会在有意无意间暗自审视柴广:“公子有心事?”

柴广苦笑:“不谈也罢!”

“公子为何不说出来?”

就似身边并无嘉王和沈思危。

“天下虽大,却无在下的容身之处。亡国之人,本应在亡国之时以身殉国,了此残身。”

“公子未登基前,时常听大兴百姓言道:公子乃是一个才华出众之人。若不能为君,定然能在诗词之上有所作为。”

“性命保不保得了,还另一说,谈得什么抱负。”

林六垂下眼帘,再缓缓移眸,看着一侧瞧得起劲的嘉王:他亦是故作未闻。

毕竟,柴广乃是亡国之君,天下岂能容下二帝的道理。这中原许还真没有柴广的容身之处。

此刻,林六想到了解林多,还有许多追随柴广的一干前越旧臣。成功还好,若不能成功,这一生都得亡命天涯。

“山无涯,地无边,而大燕朝的地是有边的,可常言又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因嘉王在这儿,林六也不便说得太过明白,如若柴广是聪明人,自当晓得她话里有话。

柴广望向嘉王:“在下本想求大燕朝给条生路,如今瞧来,许是不能。”

林六依旧下子:“有时候生路是自己寻来的,与其等候别人给予,不如自己设法求生。”

柴广今儿只是闲得无聊,忆起与林幽兰也算得是旧识,只想找人说说话,未曾想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本想细问,可显然尚未到细问的时候。

沈思危似已猜到林六的意思,拉上嘉王,道:“瞧别人下棋实在没趣,不如到我房里去玩耍,走!”

嘉王哪里肯走,偏又被沈思危拽住不得脱身。

柴广放下手中的棋子,倾身看向林六,抱拳道:“还请姑娘指点一二。”

“这次我到栖云山庄来,本有两件事要做。一件,是受燕帝旨意,相救嘉王和沈驸马。还有一件,算得是我自己的私事。”林六继续下棋,反倒是柴广,此刻全无了兴致,“南海之外,尚有他国小岛,这中原也无前越、前凉皇裔的立身之地,依小女之见,柴公子何不带着一干忠义之士乘船出海。”

中原于无柴广等人的容身之地,他们要么死路一条,人么远离中原。林六本想劝李夜放下家仇国恨,随她远离这是非之地,但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看柴广的意思,但是不想纠结在无望的复国梦上。

“姑娘此话当真?”柴广满心欢喜,与其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生活,倒不如另寻乐土,欢喜之下忘了男女有别,一把捧住了林六的手臂。

“公子瞧我说话的样子,像是说谎么?”转而又道:“若是公子有意,我定会替公子玉成此事。那里虽比不得中原的繁华,却也不失为一方乐土。”

侍立一侧的夏青此间也欢喜起来:“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若是你有意,我力促此事。”

“此事若成,我等便不需再过逃亡的生活。林姑娘,此事还望设法玉成,他日必不忘姑娘大恩!”

“兹事重大,希望柴公子再与其他人好生商议。如若真有此意,我设法为你们玉成。”

柴广起身,深深一拜:“如此,就有劳姑娘了!”

“公子客气!”

她这么做,也是希望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重要的是林多还在柴广手下,也是给林多一条生路。林家败了,林多也是她唯一的兄长,林六不想看林多身首异处,到底兄妹一场。

言罢之后,二人只管下棋,柴广的心情陡然好转。

这边正奕棋,却见夏青领着一位八撇胡须的清瘦男子进入院中,林六认得此人,便是冰雪天气里给自己瞧过病的那位。

“天下一统,幽兰觉得谁做皇帝都不重要,百姓们已经百余年未过太平日子,既然一统,不如了遂百姓心愿。”

“姑娘此话,正合在下心意!再则,想要复国谈何容易,现在大燕国运正隆,岂是一两撮贼匪便能动摇根基的。”

“这一点上,公子比轩辕夜想得通透。”

“夜庄主自是明白的,只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罢了。”

林六也知劝服李夜会很难,可她还是想试试。

一盘棋下完,林六输得很惨。倒不是柴广的棋艺比沈思危高多少,只是沈思危被她的话扰乱了心神,她便因此小赢一局。

二人又下了一盘,正分不出伯仲,梦承仪匆匆过来,道:“林姐姐,王爷又该上药了,他不许我和木妃帮忙,还请林姐姐劝劝王爷,郎中说再不好好调养,身上的疤许会留下极深的伤痕。”

柴广抱拳道:“姑娘请便!”

“失陪了!”林六随梦承仪离去,只听柴广道:“庄中鱼龙混杂,世事难料,还请姑娘小心为上!”

林六回眸看着柴广,不解他话里的意思,但他分明就是在为她担心,亦或是为他们自己唯一的生路担心。今儿看来,柴广并无意再生事端,更多的则是想求得一份安稳。

柴广又道:“所见未必属实,所闻不可当真,请姑娘谨记!告辞!”

他在暗示她什么?

所见未必属实,所闻不可当真?柴广的话里,所指何物?

她在这里的所见,如果不是真,那她听到的也皆可不必当真。

转入正房,郎中已到沈思危屋里与他瞧病,木妃手捧着一张方子正站在一侧发呆,怅然若失,情绪繁复。

“木妃怎了?”

梦承仪头未应,只道:“禀王爷,林王妃来了!”

林六更正道:“我说了多少回,我不是林王妃,你们叫我林姑娘就好。”

林六调头离了正房,一出房门就见八撇胡须的男子从沈思危屋里出来。

林六不问八撇胡,那人反倒移了过来,道:“林姑娘。”

如此一唤,当日在寒冬时季为她瞧病的人却是眼前的人,也定是李夜暗中为之。

“姑娘难道忘了不成,两年多前在茶肆茅屋我与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

林六闪动着眸子,她自是记得的,尤其是在危难中救过她、帮过她的人,她都会牢牢记在心间。道:“先生近来可好?”

“在下甚好,只是我家庄主……”

“庄主怎了?”

“我家庄主为了姑娘,与老主人和先生等人吵了一架。”

林六不仅要问:李夜这吵架是计,还是真的?

既然不再信他,缘何还要为他劳神。

“他们起了争执,与我何干?”

八撇胡微愣了一下:“庄主这不是为了姑娘么?想请姑娘劝劝庄主。”

“劝他做甚,我都不知你们为什么争执,只怕劝了也未必肯听我的。既是如此,我为何要劝?”

遇上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子,他家少主许是倒了大霉。

只是,这一回少主与老主人、军师之间的不和与争执着实有些蹊跷。

“今儿有劳先生了还请先生再帮忙开药来。”

八撇胡赔着笑脸,抱拳道:“姑娘保重,告辞!”

林六陷入沉思,沈思危低声问道:“如此说话,倒不是你的性子。”

“李夜会为我与他义父、军师起了争执,不是很奇怪么?”

沈思危道:“你不信他?”

林六轻吐一口气:“被狗咬伤之后,所有人都告诉你,那狗不咬人,你还会信么?”

林六不会再相信李夜了,无论这一回是真是假,她都不能掉以轻心,不能忘了柴广离去时那慎重的表情,分明就是在对她进行提醒。

“最初你说要离开中原,我还不信,眼下瞧来,你是真的变了。”

变得可以放下一切,变得再的不会再为情所缚,当他对她的心不能成为束缚,她便真的自由。

她已得自由,可他的心里还驻扎着她。

“如果我说,李夜是轩辕夜,是凉哀帝的儿子,是前凉人的少主,你还会轻易相信他对我会是真心的?”

沈思危面露异色,这倒不曾听林六说过:“夜狼竟然会是前凉少主,这……”

“而刚才来拜会的公子是越殇帝。”沈思危的神色逾加凝重,林六道:“面对这样的男子,我不过只是想保护好自己,不再被人所伤,不是你告诉我说,心不动,心不痛。分别后,为免为情所苦,为心所累,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为你所动,也因你而痛。不过,思危,一切都过去了,因为我已经放下,不会再被人所伤。李夜的用心是真也好、假也罢,再不能让我心动分毫,我不喜欢他,已经很婉转地告诉于他,若他还是执迷不悟,不是我伤他,是他自己伤了自己。.”

“所以,你现在的心里没有任何人。”

“我并不是为了什么天下的太平,也不是为了相救皇子,我只是尽力为曾经喜欢的男人做一件事。与任何人无关,是我自己的事。”

如若心里真没有任何人,该有多好,她就可以让自己置身事外。当她知晓沈思危身陷险境,还是义无反顾地奔来,明知会让自己为难,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在所不惜。

只因,她曾那样简单地爱过。没有荣华、没因富贵,就那样傻傻地喜欢上他。当她第一眼看见沈思危,就被他的风姿所吸引。

她说得轻浅,可沈思危听到耳里,却是无限的心痛。

原来,她爱他如此。

而他,却一再的负她。

明明是他负了她,他居然期望,一生一世都驻扎在她的心里。当听闻,她要放手,他会在心里自私地怨她、怪她背弃了诺言,却忘了从一开始就是他负了她。

“我一直在想,天下间有没有纯粹的爱,没有算计、没有阴谋,没有名利所缚,没有荣华所累,只是纯粹的相爱。原来,即便寻到,却根本不属于我。因为我本就在红尘,怎能置身事外。”

林六此刻说来,都会觉得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被李夜伤过,为沈思危哭过,也曾被嘉王欺负过,她只想找一个人过自己平静的日子。

目光交接时,林六的眸里闪过泪花,没让泪水流淌下来,这一刻含泪的浅笑,就如带露的妍花,惹人怜爱,引人心疼。

“你真的要离开中原,何时回来?”

望向思危,他真的和她一样在意么?既是如此,为何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思危,一切都过去了,不要难过,与其成为一生的伤痛,就来个痛快的,我不想再为你有半分的牵绊,这一次我是真的决定要忘掉你。如果一世都无法淡忘掉你,我就一世不回中原。而若有朝一日我归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已经不再为你牵绊心系。我曾那样的尊重你,尊重你的选择,不想让你为难,也请你不要让我为难,就让我按照自己的决定去做。”

沈思危只觉自己的在被人一点点的割剥着,痛得那样的彻底。她为救他而来,在救过之后,却是他们一生的别离。

“幽兰……”

她笑,就像刚才那番绝情的话不她所说,“我今天很累!想好好睡一觉。”

转身,合上房门。

一道门,阻隔的只是她和他,隔桓在他们之间,却像是一道不能攀越的大山,一条不能跨越的河。

“思危,忘了我,就像我忘了你!”

她背依在门上,心是这样的痛。

两年了,她不愿去想过往。

以为自己已经淡忘,到了此刻,说出了两年来最想说的话,心还是这样的痛,痛得血泪斑驳,痛得支离破碎。

“幽兰……”

泪,不由自己的滑落,那泪滴如此的凉。

不,他一定要问清楚!

她是冷静的,他何偿又不是理智的。

他们之间,或许错就错在两个人都太过清醒,也太过冷静,性情一样,比肩的才学,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最般配的,可原来,却是最没有缘份的。

“幽兰,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你说,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忘了我,什么叫就像我忘了你?幽兰!幽兰……你说话啊!”这样大吼出来该有多好,可他却只能将这些生气的话,闷在心里,看着那一扇紧合的房门,沈思危如何也做不出冲动的事来。

她,太理智了!

理智到不由任由自己的心情去做冲动的事。

沈思危扒在她的门前,轻拍了几下,唯听见她极低的抽泣声,沈思危地声音低若蚊鸣,唯有他自己能听见:“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知道这三字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她说的。

夏青从院外回来,禀道:“林姑娘,夜庄主请你共赴午宴!”

林六止住的哭泣,道:“我马上就来!”

洗了脸,重新挽了干练的发髻。开门时,已抑住先前的悲伤。就让过往对思危的一切,尽皆深埋心底。

夏青道:“夜庄主今儿的心情不错,特意令奴婢来请姑娘。”

“阿青,带路吧!”

夏青的声音那么大,想必无论是正房的嘉王,亦或是隔壁的沈思危都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林六回望院落,莫名的期盼着什么,亦或是沈思危能从隔壁出来,只屑他一句话:幽兰,不要放却过往,我们重新来过……

只是,她何偿不在等待。

不再心里情感的默守,而是真真实实的在一起。

可沈思危终未从屋里出来,亦没有道出那句话。

他已有妻,即便不会他的妻,可他到底是别人的丈夫。

思危,我们终要结束的,我的余生不能守着你的情感孤独下去。我只是一个女子,一个同样需要爱护,需要有人扶持的人。

嘉王奔出了房门,望着林六的背影,从她的迟疑与徘徊中,他看出了异样。

思危在她离开后,方才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化成一声长长地轻叹。

绿叶沉碧,繁花如画,在蔷薇、牡丹、月季的花海里,有一座雅致的八角凉亭,凉亭的周围挂着几扇竹片帘子,竹帘上墨绘着兰花、墨梅,道不出的清幽。

“你来了。”

“我来了!”

李夜起身,拉她在一边坐下。

林六的目光停留在桌上,一叠青翠的荠菜,几样清淡可口的食物,算不得丰盛,却能从各色之间瞧出主人的别具用心,一叠清拌蔷薇花瓣,黄的、粉的、玫红,颜色鲜亮,引人垂涎。

“当年,我的母亲便喜爱凉宫里的素拌百花。做工并不繁复,就是挑摘一些上好的花朵,将瓣采下,在水中稍过一遍,捞起之后加入佐料,拌匀即可。一直都在猜想,那是怎样的味道。义父对我管教甚严,总是不允我沾上儿女情长,更不许我碰触那些女儿家的东西。如今,却有了这等口福,借你的名义,也一起尝尝我母亲爱吃的素拌百花是何滋味……”

林六的心弦被李夜轻轻的撩拨,尽管她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莫再心动,可还是抑制不住。

含笑握起筷子,夹起了李夜母亲生前爱吃素拌百花,轻柔地咀嚼着:清香可口,带着些许淡淡的涩味,不咸不淡,不腻不燥,倒是细腻顺滑。

李夜看着她,问道:“味道如何?”

“好吃。我虽会百花制茶,可这种凉拌百花做成的菜肴还是第一次吃到。”

素女门也用百花做菜,只不是过是素炒,而不是凉拌。

李夜捧起筷子,道:“从我记事起,生活过得艰苦朴素。若是在幼时,想吃这盘素拌百花,又会被义父责罚,定会骂我不思进取。”

林六与他虽相识已久,可还是第一次听李夜提到自己的母亲,说到他的义父。

“阿青,你下去罢,我和夜庄主单独呆会儿。”

凉亭之中,他们相对而坐。她斟酒,他饮酒,你一杯,我一口。

[第九十八章 拒宁,轰轰烈烈]

不知过了多久,林六满脸通红,扒在桌上,呢喃笑道:“这亭子都转动起来了,哈……,李夜,你对我真的太好了!做我爱吃的菜,为我准备我喜欢的衣衫……我以为这世间最不可以了解我的人是你,原来你是最了解我的……”

扒在桌上,林六昏昏欲睡。

李夜看着已然醉倒的林六,再看桌上那五六盘被吃了大半的素菜,今儿,她真的吃下不少。

“小六,小六……”连呼数声,林六未应,李夜看着已然醉睡的她,道不出的难过:“对不起,小六!我也很想与你像所有的男女一般,可我是轩辕夜,我得复国!得为死去、受辱的亲人们报仇!”

林六并没有醉,她只是想知道,在他心里这一回究竟有没有再利用和算计。

一声对不起,是对她的利用?

一声对不起,还是说他最终还是会伤害她?

她是有些头晕,可这几杯酒,还不至于让她醉得人事不知。抬头就望见他寂寥的背影,忆起昔日在客栈重逢,如此孤独的他就这样进入她的视野;更记那日,他从马蹄下救下她,他正邪难辩,明明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阴冷,却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到底,自己是否爱过他?

如若不曾与沈思危有过交集,如若心里不曾有过沈思危,他一定是她心里的唯一。

一个女子,心里怎么可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

她所爱的,是沈思危?还是面前的李夜?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简单、谪仙的沈思危,于她,就像是一幅只能欣赏的风景。

城府、冷傲的李夜,于她,就像是一个难以实现的梦。

“阿青!”李夜的声音不高,生怕吵醒已经醉睡的她,许是声音太小,在外面侍候的夏青竟未听到他的声音,他又唤了一声:“阿青……”比之前的声音略大了些。

“夜……”林六想一切,只是想与一个喜欢亦或相爱的男子共度白头,为何这般艰难,李夜转过身来:“你没醉?”

她含泪起身,轻柔地移步,每一步都这般的艰难,走到他的身后,不知是真有些醉的原因,还是太渴望一个怀抱,林六伸开双臂,从身后拥住了李夜:“夜,你告诉我,这一次,又是你的欺骗、利用?”

泪,像是从心底喷涌。

心,一点点的醉痛、碎痛。

饮下的烈酒,灼痛了她的内腑。

残忍的事实,刺痛了她的心。

“国仇、家恨,对于你来说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如若,你真的喜欢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为我放下这一切。让我携着你的手,归隐海外,寻一处世外桃源,安稳快乐的过活。”

李夜被她这样拥着,身子不安地挺了挺。

“当日,你为了利用我,所以才接近我,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给自己机会潜隐在大燕皇子的身边,然后再伺机报仇。可是李夜,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这次,你绑架嘉王、沈驸马,诱我进入栖云山庄,你又想做什么?你可知道,被骗的滋味并不好受,被在意的男人所欺骗,更让人生不如死……李夜,你告诉我实话,你对我好,是因为你心里愧疚,还是为了再次让我被你所用?”

他没想到,曾经看似单纯的女子,原来也懂得玩心眼,也会装醉,以此来套出他的实话。

他是什么身份?他是前凉的余孽,复国不成,身首异处。他的身份,让他选择的是一条不归路。就像他曾经的身份——剑客、杀手,注定这一生无法得到安宁的生活。

他剥开她的手,冷声道:“你猜得没错,我是在利用你。我要利用你给大燕传递消息,利用你瓦解大燕朝廷。”

林六的身子摇了一下,黯然泪下:“利用我?一次又一次地利用我……”她握紧了拳头,“为什么要承认,虽然我能猜到,可我还是无法面对……”

往事历历,还记得桃杏林中,与他的初识,如何瞧李夜都不是一个卑鄙的男子,虽然可以残忍,虽然可以无情,但他定是立于天地间光明磊落的男人。

“知道么?我第一次见你时,是在燕京的桃杏林。在山野客栈相遇,为了摆脱沈思危,也是为了报恩,我就买你护送……我忘不了你冰冷的声音,你孤独的眼神,我总觉那样的你不是真实的。没有原由的,我想陪着你,不想再让你那么孤独……原来,一直傻的人是我自己……”

“我告诉自己,这些年来,沈思危才是我心底唯一喜欢的男子。可……就在刚才,听到你说对不起,我的心疼得那样的彻底,痛得那样的刻骨铭心,痛得让我忍不住想哭,我才知道,让我来到这里的原因并不是沈思危!是你,我想见你。我心里有着太多的疑惑,有好多话想要问你。想带你一起走,我告诉思危,说我要把自己的心倒空,原来……是因为你已经进驻到我的心里……”

到底,这是不是爱?

不是爱,在她心中最重的依然是沈思危,不为旁的,只因她和沈思危之间可以爱得简单,没有那么多繁复的事,只有喜欢,虽然被迫分开,可彼此的心还在一处。

她想用情编织成网,网住李夜,让他放下仇恨,让他随她远离这是非之地,让他们两个都曾有过失落,受过伤害的人一起相携走下去。

不能与厌恶的人共度一生,不能与相爱的男子白头偕老,就找一个自己不讨厌的人做夫妻。

林六只想一试,除了这个最好的法子,她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打动李夜的心。她本不伟大,只是在自己认识的男子里,除了沈思危,李夜是唯一让她愿意托付终身的人。

沈思危让她觉得美好,李夜却给了她一段生死相依的记忆。

“你的心里装的是国仇家恨,我的心里装的是简单生活。也许,从一开始我就犯了一个错,不该去招惹你,更不该心怀报恩的想法……”

“我们在客栈相遇之前,你见过我?”

林六道:“那时候,我还是嘉王府的下人,被嘉王配给了一匹汗血宝马做娘子。那天,我在燕京城外的桃杏林里驯马……”

李夜努力地回忆着,眼睛发亮,那久远的记忆在林六的轻述中掀起了微澜。那一天,他的心情很不好,本来想入宫行刺燕帝,可他们的行动又失败了,还损失了几位最优秀的凉龙堂弟子。他是去桃杏林里默祭他们的,却在无意间看到一个不知死活也要驯服烈马的女子。

对于他,那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也未曾多想,救下她后不久,她便晕过去了。而他将她送到了皇恩寺……

“是因为那样,才说要买下我一年?”

林六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也不知如何去回报你的救命之恩,所以就想陪陪你,用自己的方式给你一份快乐,让你体验到做一个寻常人的幸福……”

“李夜,这也是我为什么能原谅你对我利用的最大原因。当我知晓实情后,我也曾告诉自己,从此之后不再欠你什么。可我对你动了心,能不能……为了我,放下你心中的仇恨,和我一起过平静的桃源生活。”

一切都已经得到了证实,她本应有怨、有恨,可李夜坦然地告诉她:从一开始就利用了她,虽然心痛、难过,她却不怪他。

谁让他,是前凉皇族的后裔,他的身上担负了太多的国仇家恨,而他也定然为了复仇吃尽了苦头。

她的话,是世间最美的誓言,也是最美丽的期盼,有那么片刻的时间,李夜心动了,脑海里浮现出与林六过上平静、幸福生活的画面,只须臾,取而代之的是他姑母轩辕铃饱受凌辱的画面……

爱如烟花,恨似流水,在那江河翻滚般的仇恨中,林六对他的情感,只是那绚丽盛开的烟花,虽然很美,却无法长久,而这么多年来,在李夜心里只有仇恨、仇恨……

李夜对视着林六如花的脸庞:“江山、美人,我的选择从来都是江山!”

他早已失去了江山,所谓的江山不过是他心中不能抛却的国仇家恨,所谓的美人是平静幸福的生活。

“李夜,为什么?你明知自己选择的那条路有多艰难,可是你……还是要执意走下去么?就不能抛下这里一切,平静地过一生吗?”

“平静?”他冷笑着,反问她,也反问着自己的心,如果可以放下,他何偿不愿意,可到了今日这步,就算他想抽身离开,偌大的栖云庄,数千人的凉龙堂,上上下下那么多的人也必是不会放弃的。

李夜遥望前方,似在欣赏美景,又似拿定了最后的主意:“宁在轰轰烈烈中过一生,也不在寂寂无名中苟活一世!”

“李夜……”林六只觉一阵无法言喻的刺痛,她是真的希望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即便是嘉王她也会留下最美的祝愿,为什么他就不能放手,明明预知到那是一场不会获胜的较量,就像是鸡蛋与石头之间的碰撞之战,他是那个注定会输的,不仅是因为天下民心所归,更因为大燕如日中天。

“宁在轰轰烈烈中过一生,也不在寂寂无名中苟活一世!”

原来,她所渴求的平静安宁在李夜看来,是“寂寂无名地苟活于世”。

泪,像决堤的海。

潮湿了她的心,也湿了她的脸颊。

林六依在桌前,想到李夜的话就觉得难过。以为自己最终是能懂得他的,到头来,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看法。

夏青从一边过来,看到泪流满面的林六,道:“刚刚都好好的,我不过离开了一会儿,这是怎了?”

“阿青,我劝他放下一切,随我去世外安享清静,这也错了吗?”林六有些迷糊,越殇帝柴广便能放下,为何李夜不能。

夏青垂下眼帘,轻叹一声:“姑娘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庄主他有自己的想法。”

听夏青的话,也是愿意离开中原。

从一开始她就输了,最初想让李夜放下杀手的身份,可谁知他竟有着非同寻常的身份背景。如今,她想用一张情网,轻易让他放下这里的一切,李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所谓的江山。

男人的欲望是被世人所承认,女人的欲望是被人疼爱。这就注定了,在许多时候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不同,就如现在,林六觉得宁静的生活是一种享受,可是李夜却觉得那是懦夫的行为。

她失败了!

落漠地回到所居的小院,沈思危和嘉王相对而坐,见林六归来,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射过来,林六满是感伤,移动着碎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幽兰,出了何事?”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几乎同时离了座,往她走来。

林六苦笑着,虽是在笑,却比哭还来得更让人心痛。

她的眼睛红红肿肿,瞧那模样,定是刚哭过一场。

嘉王握紧拳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林六摇首:“我有些困了,想歇会儿。”

进入房间,随势合上房门,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那样热情的、急切地想要李夜离开这里,换来的却是李夜最坚决的拒绝。

沈思危回到花亭,嘉王默默望着林六的房间,她的衣衫整洁,并不似被人欺负的样子,可她红红的双眼又证实她刚刚哭过。

“殿下,该你了!”

沈思危的心里也不好受,只是他更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罢了。其实嘉王也是一个极容易掩饰的人,数月来的禁锢、困缚,让他已经忘去了曾经的自己。

“不下了!”嘉王满腹忧色进入正房,却见木妃和梦承仪正坐在窗前低头,瞧她们的样子,许是正在聊天说话。

二女起身,不敢相迎,每每近他,他面带厌色,只得远远地向他施礼纳福:“贱妾拜见王爷!”

林六究竟受了怎样的委屈,她不问,嘉王只能暗自瞎猜,莫不是那个戴面具的家伙为难她了?未回应二女,折入自己的寝帏,撩开纱帐,气闷地坐在帐内。

木妃与梦承仪,各自对望一眼,木妃问:“王爷这是怎了?”

梦承仪轻轻地推攘了一下木妃,低声道:“先前见林姐姐从外面回来,王爷的脸色就变了。

那么,嘉王没有由来的不安与忧色自是与林六有关。

木妃道:“这些年来,王爷待林姐姐的情意,王府上下皆是知晓的。”

梦承仪道:“可惜你、我都帮不上半点忙。”

她们皆是残败之躯,本不能再苟活人世,可眼下嘉王被囚此地,她们只想陪他走过最艰难的日子。艰难的不是如何去死,而是怎样放下尊严和人格地活下去。

木妃看嘉王难过,心里也颇是难过,自她嫁他为侧妃,他也曾宠她、敬她,可眼下竟是半点忙也帮不上,明知嘉王对林六的情意,可他们二人虽同处一院,却仿似不相干的两人。

木妃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拉住梦承仪,道:“妹妹,不如我们就帮帮王爷如何?”

“帮……帮王爷?如何帮?”

木妃轻笑一下,附在梦承仪的耳边,将自己的计划又细说了一回。

“甚?你要……”

木妃“嘘”了一声,示意梦承仪小声一些:“自我被捉,妹妹也知晓,我受过怎样的欺辱,恐怕余生王爷都不会再传我伴枕。我爱王爷,希望王爷可以快乐,所以我愿意为他做些事。这几日的相处,妹妹也瞧见了,林姐姐和崔王妃是不同的,崔王妃自私自利,可林姐姐无论待王爷、还是待你、我一片诚意。只要为他们好,我木娜做什么都可以。”

梦承仪道:“姐姐如此说,反倒是我显得不通情理了。我愿意助姐姐一臂之力。”

木妃走到桌案前,取了纸笔,写下寥寥几字,写毕叠好,交与梦承仪。

梦承仪拿了字条,恰巧见夏青正要出去:“阿青姑娘!”

夏青回过头来,带着茫色,梦承仪回应着灿烂的笑脸:“能否劳烦姑娘帮个忙!”

夏青微锁眉宇,并不是所有的忙都帮上:“何事?”

梦承仪从头上摘下簪子:“这簪子是送给姑娘的,这个信么是……是给无云公子的。”

“无云?”夏青忆起无云那张恶神恶煞般的面容,心头不寒而栗,所有的姑娘见了他,自是避而远之,可梦承仪居然要捎信于他。

“请姑娘帮我这个忙,有劳了。”

梦承仪将簪子和信一并塞到夏青手里。

无云是流星阁里第二号人物,行事冷酷无情,若是有人妄图打动他的心,只怕比登天还难。

“簪子我不能要,信我帮你带到就是。”夏青将信收下,走了几步,本想说几句,可想到这是她们自找的事,定是比自己更清楚无云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儿。

夜里三更一刻,一阵夜鸟鸣叫后,木妃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

院门外,掠过一条黑影。

梦承仪抓住木妃的手,低声叮嘱道:“姐姐小心。”

木妃道:“你放心,他不会要了我的命。”

木妃出了院门,尚未站稳,就被黑影拥入怀中,不由她说上一句话,对方拽住她的手就奔,到了一处僻静处,黑影道:“小妖精,这几日可是想死我了!”

冷星从军师那边归来,途经花园,突听到一阵索索的怪响,放缓脚步,侧耳聆听,那声音从花园假山后面传来的。

小声,更小声的移到假山侧,却见迷蒙月色中是两个如灵蛇般纠结在一起的男女。

男人的粗喘气,女人的微吟声,交替从那边传来,夜色如此隐绰,正是月黑风高时,暧-昧偷 欢夜。

冷星在心下不由浅笑一声:“无云,还以为你不近女色,未曾想竟会在这种地方就……”

“我说无云,往后再做这种事,只管回自己屋里,传扬出去真丢阁里的脸面。”

流星阁是江湖中出名的杀手门,里面的杀手个个冷血无情,何时会留恋这等事。

无云并未答话,冷星说完便径直往前方移去。

木妃拉了拉一边的衣衫,遮住自己的身子,低声道:“合欢散!”

无云道:“此间身上未带,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取来。”

虽然他们的说话声很小,可还是传到冷星的耳里。她亦是杀手,做这行的听力都高于常人数倍,放缓脚步,待见无云远去,方折至假山处:木妃正怆惶地整着衣衫。

冷星冷声道:“我们女人的颜面都被你这种女人给丢尽了9以为你是被迫的,如今看来,你竟是自愿的,真是个贱女人!”

木妃并不答话,这话话在冷星嘴里说得多了,也听得多了,只整着衣衫。

她要合欢散做甚?

无云是问,而冷星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虽然她瞧不起木妃和梦承仪,可是想到木妃和无云在这冰冷的外面就干出这等事,原来竟是为了一点合欢散,心下还是吃惊不少。

“真是个愚女人,你以为一点合欢散就能对付姓林的?”

木妃心头一沉,又听冷星道:“姓林的体质与常人不同,要对付她非得天仙露不可。”

合欢散只是市间寻常的春 药,而天仙露配方不易,虽是厉害,可民间却极难寻找,大燕也有,只有候门王府和皇宫之中收藏少许。

木妃道:“阁主有?”

“废话!”冷星依旧面无表情,夜庄主对林六的态度众人是有目共睹,本来说好了林六就是一步成就大业的棋子,好不容易将林六诱到栖云庄,可夜庄主居然竭力反对利用林六,这也至凉龙堂、流星阁产生了分歧,看来林六这步棋子还真是多事。

夜庄主喜欢林六,这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如若将林六毁了,也毁了夜庄主对林六所有的好感与心思,一切皆可照原计划进行。

冷星在心里权衡一番,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道:“这是上等天仙露,就这一瓶对付十人绰绰有余,别说一个林幽兰,就是十个也根本无可奈何,给你了!”

木妃张开双臂接住瓷瓶,正要说上两句感激的话,冷星又道:“小心行事!”

“多谢!”木妃握住瓷瓶,顿时猜不明白冷星是什么意思。

木妃整好衣衫,独立寒风,不多会儿,便见无云从那边过来,手里捏着一个小纸包,在她胸前抓了一把,莞尔道:“这是你要的!”

木妃伸手接过,无云道:“我送你回去。”

无云远远看木妃进入院子,方才调头离开。

木妃摸回床上,梦承仪尚未入睡,两人低说了一会儿话,方才睡下。

*

这一天,过得很快,想到李夜拒绝随她离开中原,就觉得烦闷。与沈思危之间,又若即若离,明明这么近,彼此的心却似隔了千山万水,曾经的相濡以沫,曾经的海誓山盟,仿佛是昨夜的清梦一场。

黄昏时分,几个人坐在花亭里共用暮食。

嘉王左边坐着沈思危,右边坐着林六,梦承仪和木妃不敢离嘉王太近,就连用食也不敢抬头,不敢挑菜,只埋头吃饭。

一顿饭在这样尴尬的情形中吃罢,林六不与他们说话,只想着关于李夜的事儿。面前的男子,一个是她极度厌恶的,一个是她曾经深爱过的,她想和李夜共度余生,却被对方所拒。现在李夜依旧没有提放嘉王和沈思危离开的事儿,林六更是猜想不出对方的用意。

夏青收罢碗筷,几人看时辰还早,坐在花亭里未动。

梦承仪先一步离去,不多会从屋子里提了一壶茶水来,笑道:“这是之前林姐姐给的茶叶,今儿泡了些,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

梦承仪给各人斟了一杯清茶,林六含笑接过,浅饮一口:“你是哪儿的人儿,这茶泡得很地道,颇有些江南茗茶的风味。”

木妃侧身立于一边,一直埋着头,不看众人,正垂首摆弄着锦带上的丝穗。估摸着几人都饮下了茶水,方才抬头,迎视梦承仪的目光,知晓那天仙露便在茶水中。只是如此一来,怕是也累及了最无辜的沈思危。

梦承仪朝木妃摇了摇头,一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他法的样子。

“林姑娘,夜庄主来了!”

夏青话落时,只见李夜手捧着一只白玉盘站在院门口,那盘里盛放着鲜亮的杏果、枇杷:“庄里的果子刚熟,令人采摘了一些,送来让你们也尝尝鲜。”

李夜将盘子放置到桌子中央,先取了一枚枇杷抛入嘴中,仿佛在向其他几人说:瞧,没毒,我都吃了!

林六放下手中的茶杯,也取了杏果、枇杷,酸酸甜甜,味道还算不错,道:“还以为你今儿就不来了呢?何时放我们走?”

李夜道:“你们可是我们庄里的贵客,得再住些时日。”

“嘉王和沈驸马已经被你们抓来有两个多月了,还要住下去,到底要多久你才放人。我就弄不明白,你们捉了人来,即不要赎金赎银,也不提放人的事,到底想怎样?”

想怎样?

最初是想好了的,只是临时李夜不想再利用林六这枚棋子。他已经欠了她太多,可这女人明知有诈还是来了,还想与他远走高飞,还说了那样的一番话……

如若,不曾有国仇家恨,他是愿意和她在一起的。

只是,他不能放下,他身上有太多的仇恨,如今又多了一份情感,不想再利用林六了,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林六,他可以放过。可是嘉王和沈思危呢,他们还没有想好下一步究竟要怎么做。

“小六,男人的事儿,你就别过问。何时放他们?如何放他们?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

“你这是什么话?你应该知道,大燕皇帝派我来就是营救他们,你叫我不要问,我怎能不问。你们关他们已经够久了,就不能尽早放了他们?”

林六很不喜欢的日子,与她有过交集的男人,如今都近在跟前,无论是爱与不爱,都可抛于一边,只是这样的交集让她心里觉得压抑又不自在。

“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在这庄里还有其他的长老,就算要放人,也得与他们商议才行。”

“可是……”

“够了!我不想和你吵,你也别再让我为难。”

放弃利用林六,他已经和各位长老发生了不快,甚至连义父和军师都极为不满,李夜不想再这样下去,他只想保护林六,至于其他的人,李夜也顾及不上了。

李夜拣了一枚杏果,红里透着黄,晶莹闪亮,煞是诱人:“这一个一定很甜,不想试试。”

林六接到手里,咬了一口,无声地提起茶壶,取了一边的干净茶杯,为李夜也斟了一杯茶:“既然有些事不能谈,那就不谈了,坐下聊聊,只谈风月,不谈大事。”

李夜朗笑出声:“还是你了解我,好一个只谈风月。”接过茶杯,浅呷一口,赞道:“好茶!”

“不是我泡的,是梦承仪泡的。”林六又替嘉王和沈思危蓄了茶,方才坐下。

木妃和梦承仪交换眼色,二女走近嘉王,道:“王爷,这里没有贱妾的事,容我们告退。”

嘉王不愿搭理她们,林六不愿看到难堪场面,笑道:“外面起风了,你们早些歇下。”

李夜看着嘉王,眸光里寒气逼人:“这些日子,嘉王殿下住得可称心?”

这段时间的折辱、鞭笞,将是嘉王一生一世都不能忘却的痛苦,李夜却故意用到了“称心”二字,在这阶段对嘉王来说最大的意外就是与林六的重逢。

李夜又道:“嘉王殿下与沈驸马可不能怪在下,要怪就怪有人出了高价,要我留你们暂住时日。”

这样的藉口连林六都不信,嘉王就会相信是受人之托?

林六不动声色,小心地观察着嘉王的表情,在将信将疑间,嘉王道:“雇主是谁?”

李夜摇了摇头:“不知道!对方只付了天价要我们一定留你们暂住时日。嘉王似乎得罪了不少人。”

一时间,嘉王的脑海里闪出一干有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人,从宿怨、敌人、对手再到他的皇兄皇弟们,每个人都有可能。

“我们为何能礼遇沈驸马,却如此对待嘉王,嘉王难道就不好奇?”

嘉王的沉思更重。

李夜也轻估了燕帝,他们一干人设下局想让大燕皇子们发生间隙、争斗,可燕帝却不会让这一切发生,再则燕帝身边的明臣干将也不少,想动摇大燕皇朝根基,恐怕计划落空。

林六不愿嘉王被李夜误导,道:“说好只谈风月。”

李夜笑了两声:“是,是,是我多嘴了,喝茶!”

虽说只谈风月,却是谁也不知从何说起。李夜又坐一刻钟时间,起身告别,临走时留下两声意味深长的笑,嘉王的脸色很难看,两月的监禁生活,让他消瘦了很多。

“是谁要陷害本王?这一招的确厉害,让我被贼匪所囚,将是一世都不能洗去的耻辱。”

于他,岂止是耻辱,更是一场恶梦。

他不能忘了,自己的姬妾是怎样被他人所凌辱。

他也不能忘了,在地牢里的日日夜夜是如何饱受煎熬。

“嘉王何不放宽心,孰对孰错,自有皇上替你做主。”

“父皇?”嘉王冷笑起来,“如今我成贼匪阶下囚,怕是父皇也引以为耻吧。如若让本王查出是何人所为,定叫那人生不如死。”

如若,并非有人故意所为,而是前凉、前越人设下的一招挑拨离间计,不知嘉王还会如何看。皇族不宁,何以安宁天下。嘉王自来就是太子、端王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出了此事,他们自然是欢喜的,因为此,嘉王在燕帝面前又稍逊了几分把握,就算燕帝还是器重这个儿子,却不会待他如以前那么宠爱。

林六想想这其间的恩恩怨怨,就觉得头痛,于她已是旁人的事儿,既然决定了离开中原,就万不会再让自己深陷这些恩怨是非之中。

“那个位置对于嘉王来说,就如此重要么?我倒觉得不如安心做个皇子,算来算去,不是你失,便是我得,又有什么意思。”

嘉王一转身,双手握住了林六的双臂:“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幽兰,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那算计我的人是谁?他害我如此,难道你就不生气?”

“王爷不如放下吧。这事儿谁对谁错,想必皇上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这一回,我已经输了。想让本王就此罢手,也不容易,只要本王能平安离开此处,定要真凶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嘉王认定是有人害他,他越是这么看,便越是中了奸计。

“王爷真是想多了。”林六推开他的手,任嘉王何等聪明,对李夜等人不放人,一囚就是两月余的举动,还是生了疑惑,而李夜今儿那些奇怪的话,更让嘉王认定是有皇子在背后动了手足。“我累了,想先回房歇息,二位请便。”

嘉王在花亭站了一会儿,想到被捉前后的事,越想越弄不明白,过往诸事皆一并涌上心头,曾是小事的事儿也被放大许多。与那么多人有过恩怨交织,又与自家兄弟有过那么多的算计,连他自个儿也猜不出那幕后的真凶究竟是何人。

想得沉重,只觉浑身一阵发热,解了外袍,盘腿坐在床上,可身子越来越热,嘉王倒吸了一口寒气,这是怎了,脑海里竟莫名地闪现出一些男 欢 女 爱的画面。

此刻,李夜坐在床上正在练功,身上一热,立时就醒悟过来:“天仙露!”他居然中了天仙露,用暮食、吃果点,饮清茶,这都没有什么,一件件、一桩桩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未发现异样,唯一的便是同林六等人吃了两杯茶。

如此一想,李夜调息内力,将体内的天仙露之毒气化成汗珠排出体外。他可以用内力化解毒性,可林六呢?

心下有些不放心,悄然来到林六所居的院落,今儿的月亮很圆,上了屋顶,移下青瓦,但见依窗处,放着一只大木桶,桶里水气缭绕,林六赤身坐在桶中,皎皎月光覆落在她的身上,仿似给她披撒一件银辉色的纱衣。长发如瀑,披散在身后,她盘腿而坐,竟无半点身中天仙露的模样。

“砰!砰……”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木妃一边拍打着房门,一面急切地道:“林姐姐,林姐姐,王爷不舒服,请林姐姐快去瞧瞧吧。”

林六就忆起,昨夜有人曾离开过院子。

“林姐姐,快去瞧瞧吧,王爷好像是病了!”

“王爷身边不是有你和梦承仪侍候么?我已睡下了,有事明儿再说,如若明晨尚未好转,再请郎中不迟……”林六的身子摇了摇,捧住胸口,近乎自喃地道:“看来中媚 毒的还有嘉王。”

她吃过的,大家也都吃了。除了梦承仪泡制的清茶,她、嘉王、沈思危和李夜也都有吃,如果是中媚毒,她们四人理应都中了此毒。

“林姐姐,我求你了,快去瞧瞧吧,就瞧一眼。”

一定是她们!

林六想着,心底像是有一把火焰在燃烧,越来越旺,她越发的难以压制,定定心神,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必你和梦承仪心里都明白。别再烦我!”

居然想出这样下毒的招式,以为如此,就能把她和嘉王拴在一起,不能,就算今夜难受死了,她也绝不会和嘉王在一起的。

木妃推了推门,里面却已上闩,想走窗户,可两扇窗户紧闭,却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她们俩自认是天衣无缝,未曾想还是被林六给猜出来了。现在怎么办?嘉王媚 毒发作,已经难以自制,再这般下去,定是会伤及身子的。

林六狠狠心,咬唇喝道:“还不快回去给他解毒,既是你们俩惹出的事儿,就应由你们俩来解决。”

木妃实在没有法子了,只得应了一声,转往正屋,推开房门,便听梦承仪娇呼道:“王爷,王爷,我是梦娘,我是梦娘……”

“不是,你是幽兰!你是本王的幽兰!”嘉王不由分说,拉住梦承仪,将她压在身下。

李夜瞧了一会儿,见林六尚算能自制,悬着心的复又放回肚里,离了小院,回房安歇。

沈思危打开房门,莫名地就走到了林六的房门前,徘徊在欲 望与理智之间,抬手欲敲,却又不能,他一定能控制自己的,一定能!

屋内的林六,依旧坐在已然冰凉的水里,因为从暖到凉一直都坐在里面,她倒也感觉不到寒冷。离了桶,离了这凉水,心底的火就燃得逾烈,木妃和梦承仪两人做下这样的事,林六觉得很是生气,她知女人的不易,所以并没有轻看她们的意思,不曾想她们俩竟又算计到她的身上。孰可忍,孰不可忍,这一回她真的无法理解这两个女人的所作所为。

门外,掠过一个淡淡的身影,那黑影如同一副洇染的墨画,久久地凝立于她的房前、窗前,轻缓的移步,长久的徘徊,欲敲门,却终未抬手臂,只是那样来回地走着,踱步。

夜,很静。

心,并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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