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9．非卿不娶
直到傍晚夕阳时分，尹宛若才从昏迷中醒来。.蓝嘉兴奋不已，浑然忘却一切跑出了病房请医生来检查最新情况。
等到尚宸君走后就醒来的水慕卿急忙来到病床边，关切地询问，“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岑妈妈亦走上前，温和慈爱地看着她，“肚子饿了吗？想吃什么就跟阿姨说。”
尹宛若的脸色还没有拾回血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颤颤巍巍地闭上眼，泪水便哗哗流淌而出。
水慕卿忙抬手为她擦拭，“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哭，我们都在呢。”
裹着厚厚纱布的手缓缓抬起覆上水慕卿擦拭泪水的手，她泪流得更加汹涌。
蓝嘉带着医生跑进了病房，岑妈妈及时扶着水慕卿退开，好不阻碍医生工作。
“没什么大碍了，但是这段时间没有注意日常饮食休息，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先在医院呆待两天，让她好好休养一下。”
“好，好。”蓝嘉一个劲儿地点头，无论医生说什么只要是对尹宛若好的，她都遵照。
送走医生，蓝嘉忙挨到病床边，“怎么样？感觉有没有好点？饿不饿啊？要是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去买！要不然先喝点水？一定渴了吧？还是要先上洗手间……”她一连串地问个不停，但就在她抬起手去抚摸尹宛若脸颊的时候，尹宛若面无表情地避开了。
蓝嘉的手霎时僵在了尹宛若的脸侧，顿了很久才缓慢地似恋恋不舍地收回。她的神情里夹杂着浓郁的失落，却还要强壮出喜悦轻松的模样。
水慕卿和岑妈妈相视一眼，似乎交换明白了什么。
岑妈妈上前柔和地对蓝嘉说：“你在这守了一天什么都没吃，也没休息，要不然你先去吃点东西，回家把需要用到的东西拿来。这里先交给我们，放心吧。”
一直注视着侧脸闭眼不愿意见到她的妹妹，蓝嘉心如刀割，最后紧抿着唇点点头，轻轻说一声“谢谢”转身离去。
尹宛若睁开了眼。
水慕卿上前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谁都没提会让人不开心的事。
“饿了吧？”岑妈妈走上前，“我去看看现在还有什么饭菜。从明天开始，就让白姨做饭时多做一份。你们先聊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病房里只剩下她们，静寂如沉睡的夜。忽而尹宛若轻声道一句“对不起”，似梦呓般不经意，水慕卿晃了晃神，才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什么。
尹宛若更加紧握她的手，声音黯哑单薄。
“对不起。”泪水流下，苍白的面庞再次湿濡。
水慕卿弯起唇角，抬手倾身为她捋了捋腮边凌乱的发，“我真的不想原谅你。醒来不但见不到你，还弄出这么一遭让我担心，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被她逗得哧笑出声，可泪水流得越发汹涌，尹宛若干脆抽回握着的手侧脸大把抹泪，不满斥责道：“你把我给惹哭了，我也要生你的气！”
水慕卿只笑不语，帮她拭泪。
不一会儿，岑妈妈已买了些清淡的粥回来，尹宛若还没喝完，蓝嘉已赶回医院，带了些换洗用品。哪怕尹宛若对她再冷淡，哪怕心里再难过，她还是做不到丢下她不管。
这就是亲情，血浓于水的感情。
尹宛若只当没看见她到来，继续一边喝粥，一边和水慕卿有说有笑。岑妈妈为了不让气氛太过尴尬，主动上前帮蓝嘉收拾。
“吃过饭，我们一起到外面走走吧。”尹宛若提议说。
水慕卿本想说笑拒绝，不料蓝嘉闻言后十分激动地给予否定，“医生才说过你需要好好休息，你就乖乖地在床上躺着，等更好一些再出去。”
尹宛若不满嘟哝，“医生不也说没大碍了吗？我已经好多了，就想出去走走。”
水慕卿无言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摇了摇头提醒她不可过激。.
“好吧，”尹宛若瘪瘪嘴，“今天就不去了。”
蓝嘉刚舒了一口气，入口处传来了敲门声。
“抱歉，请问水慕卿在这吗？”
这个声音……尹宛若欣喜抬头，可当那抹身影映入眼帘时，莫名的失落就像岸边欲退还涨的潮水轻和又有力地敲击心房。
探身而入的仲善翔在看到水慕卿的时刻欣然迈步，然而眼角余光留意到病床上的人是尹宛若后，不由得缓下了步伐，疑惑皱眉，“宛若，你怎么……”蓦然想起护士说水慕卿是陪一个自杀的女孩去了，他快速地走到病床旁，担忧地注视着她，“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傻事？”
尹宛若怔怔地看着他。
“啊？说话呀！”仲善翔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
尹宛若垂下睫毛，嗫嚅，“没、没什么。”
“没什么？”仲善翔扬眉反问，显然被当成了白痴对待，“没什么怎么会在医院？你总是这样扭扭捏捏，心里压了太多话不说出来会憋成病的，知道吗……”
心底似乎被什么触动，水慕卿敛起目光。她知道，此时仲善翔的出现和关心对于尹宛若来说是最有效的药剂。
“慕卿？”责备完毕，仲善翔柔声唤道，“你怎么样了？最近是不是好多了？”
似从梦中醒来，水慕卿眼神略显迷茫，只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她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于仲善翔而言再熟悉不过，是明亮还是黯淡，他清楚于心。
暗自叹息，仲善翔绕过病床来到水慕卿身边，想要抬手揉揉她微微低垂的脑袋，却在看到她落寞神情的刹那打消了这个念头。
“好了，不要担忧了，宛若这不是没事了吗？”这个话题是不是可以缓和她的忧虑？“要有一个轻松的心情才能顺利康复，知道吗？两位大小姐。”
水慕卿突然起身表明要回病房，“你留在这多陪陪宛若，我有阿姨照顾，放心。”
“不用了，”尹宛若匆忙拒绝，血色未回的脸颊绽出一抹干涩的笑，“我想睡觉了。就让善翔陪你吧，他肯定有话要跟你说。”
那你呢？你也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吧？水慕卿凝视着不敢抬眼看她的尹宛若，沉默几秒，不再坚持。
待其他人都离开了病房，蓝嘉才拾起未整理完毕的衣物边折叠边说：“既然希望他留下，就不要做出无所谓的样子。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真的喜欢一个人就不要把他往别人身边推……”
“你明白什么是爱情吗？”尹宛若冷冰冰地问，抬起眼自醒来后第一次正视蓝嘉，“如果你懂得什么是爱情，李瑾毅又怎么会对你失望？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些话？”
蓝嘉被哽得一时语缄，那些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剪刀狠狠地挑开了缝补伤口的线。她扭转开脸，看向窗外，逐渐明亮的月色涂染着一层冰霜，冷而疼痛。
回到病房，仲善翔首先就让岑妈妈回家休息，说今晚就由他来照顾水慕卿。其实，岑妈妈是打心底喜欢仲善翔，虽然岑若初曾跟她说起过水慕卿和尚宸君的事情，但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她竟然莫名强烈地认为仲善翔才是那个可以让水慕卿无忧无虑的人，所以能留时间给他，她非常乐意。
为水慕卿倒好一杯水递给她后，仲善翔拉过椅子坐下。
与高皇季、尚宸君的谈话没有让仲善翔心中的疑惑明朗半分，但他弄清了一点——不管是谁绑架慕卿，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只在乎今后能不能给水慕卿一个安稳的人生。
“我想，外面的情况你应该是知道的。这几天我不在医院照顾你，相信你也能猜到原因。”
水慕卿小口小口地喝水，一直低垂着睫毛。
“我把所有相关的报道都看过，甚至到警局去了解情况，都没有什么收获。今天，我去找了高皇季，尚宸君也在。”
她喝水的动作忽而滞了滞。
仲善翔视而不见，继续说：“我们聊了一下午，没有多少内容是与这件案子有关的。不过，我反倒弄明白了一件事。”他伸出手几乎是强行地从水慕卿手里拿过水杯放好，随后将她的双手紧紧握于掌心，“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是那句话，我还是喜欢你。慕卿，我很确定我的心，我爱你。”
他的坦白永远都如黑云席卷天空，给她沉重的感觉，重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善翔……”
他突然站起来倾身向前吻住她，那些说过千百遍的话被堵在了嘴边，只是浅浅一吻，轻柔如水般并不汹涌。他的鼻尖挨着她的，气息平稳而温和；他深深凝望着她的双眼，眸光如皓月柔和。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动摇我对你的感情。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给你安宁。慕卿，这一次我是很认真很认真地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水慕卿一眨不眨地承接着他的目光，心脏却为他异常的认真而寸寸紧缩，连呼吸似乎都在不知不觉中停歇。她从他眼里看到的是比每一次都严肃的认真，同时也是比每一次都充满期待的认真。她知道，那些陈词滥调对他而言已毫无攻击力，可她不能欺骗他，更无法欺瞒自己的心。
沉思中，水慕卿不知不觉地侧开了脸。
“不可以逃避！”仲善翔抬起手轻捏着她的下巴转正她的脸，“这一次，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答复。”
水慕卿定定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忽有敲门声响起。
水慕卿如获大释，“有人敲门。”说着便要掀开被子去开门。
“让那个人等一会儿。”仲善翔钳制住她的动作，紧压着被子不让她下床开门。
“水慕卿你休息了吗？我有事情想要跟你说。”
闻声辨出来人是蓝嘉，仲善翔的动作无形中减弱了坚定，与水慕卿不解相视；她冲他点点头，他无奈转身去开门。
开门的人是仲善翔似乎并没有带给蓝嘉太大的惊奇，她甚至很淡定地在进入病房关上门之前就很礼貌地对他说：“我想单独跟水慕卿谈谈，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仲善翔稍微一怔，不无担忧地侧脸看了看病床上的水慕卿，最后默然点头离开了病房。
“看得出来，仲善翔是真的很喜欢你。”蓝嘉走到病床边，过于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或是否别有用心。
瞧见水慕卿不作声，她冷嗤一声，满载嘲讽的意味，“可宛若这个傻瓜也真的很喜欢仲善翔。”拉开椅子坐下，“别紧张，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说谢谢。”
水慕卿微微错愕，蹙了蹙眉。
苦涩地弯了弯色泽暗淡的双唇，蓝嘉浅幅度地低下头，眼底涌上一片湿润。
“比起你，我这个姐姐真的很差劲。至少你跟她一起走来，她不开心的时候，有困难的时候，你还陪在她身边安慰她，而我不但什么也没为她做，还总是要求她。”她自嘲地笑了笑，依然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中，“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比我更糟糕的姐姐了吧？”
她的双手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泛着白。移开视线，水慕卿故意心不在焉地伸了个懒腰，“你一定是趁宛若睡了才过来的吧？”
本意是想扯开话题，不料竟让蓝嘉陷入更加难堪的境地。
“她没有睡着，只是一直不愿意理我，不跟我好好说话。”她的声音满是悲凉，一点都不像平日里越挫越勇的蓝嘉，“我要是总在她眼前晃荡，她的身体应该不会好转吧。”她忽然抬起了头，眼睛闪闪发光，“所以我来找你了！”
水慕卿怔了怔，有一种恍惚的感觉，眼前的蓝嘉完全变了个人。
“你不会因为我出现在你眼前，病情加重吧？”蓝嘉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那样可不要怪我哦，是你身体不争气。”忽而她又黯淡地低下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其实，我只是想找个人来和我一起聊聊宛若，我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病房窗台上的紫色风信子在近几日的温暖阳光照射下，已经慢慢地舒展开含羞的花苞，夜里宁静时，似乎能嗅到淡淡的香气。
水慕卿缓慢开口，“你……”
“我是尹宛如！”她坚定无比地抢答，“至少这一刻，我不想做蓝嘉。”
她的悲伤与失落明晰如白纸上的黑墨，水慕卿不知该如何开口，唯有缄默。
病房的气氛冷清片刻，蓝嘉一声深呼吸才又回缓过来，“我忽然……忽然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其实，其实我从来没想过会有和你面对面聊天的一天……”
她半垂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映出一道暗灰的影子，似有些许发肿。
水慕卿轻声试探问：“你哭过？”
蓝嘉猛然抬头，撞见水慕卿疑惑的眸光，霎时不再惊讶，坦白承认，“是，我哭过。”末了，她又补充道，“急哭的。”
“鳄鱼的眼泪。”水慕卿语气颇淡。
蓝嘉被哽住。
“宛若其实活得很累，她总在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不管是与自己有关的秘密，还是自己内心的秘密，”水慕卿已自顾自说起来，“不管是有意要隐瞒的，还是不得不隐瞒的，都是她的负担。可是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藏得很好，也一定藏得很累。她似乎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她的负担和疲惫，展现出来的永远都是对别人的关心。到了现在，我才发现，我们从上高中相识，快十年了，我根本就没有真正地认识她。”
“我是她的亲姐姐，我又有多么了解她？”
“所以，她出院后，你这个姐姐更应该好好照顾她，以作弥补。”
蓝嘉忽而嗤笑出声，“还有机会吗？”
“什么？”
“没什么，你说的很对，我是该好好照顾她。”淡淡地弯了弯唇，蓝嘉忽而定定地看着水慕卿，“那么你呢？”
“我？”
“宛若自杀跟你脱不了关系，你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她沉默了，睫毛遮掩下的那双清亮黑眸渐渐弥漫了一层层淡淡的哀愁，在眨眼时全部褪去，“你想要我怎么做？”
蓝嘉深深咽下一口气，褐瞳光芒坚定无比，“请你放手仲善翔，给宛若一个机会。”
水慕卿微微睁大双眼，欲言又止，全然不知要说什么，要怎么说。
“宛若喜欢仲……”
“我知道。”
“你知道？”
忽冷的眸光一寸寸移到蓝嘉已显憔悴的脸，“若初去世后，我就知道了。”
“……因为这件事，若初没了，她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那么天真无邪，她该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活下去的……”尹宛若的哭诉飞入脑海，蓝嘉再不知要说什么。
气氛又降回到冰点。
过了一会儿，水慕卿淡淡说：“如果我没有猜错，善翔现在应该是在宛若的病房陪她。而我还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阻拦宛若喜欢善翔，从来没有，所以你不需要让我做什么。”
“可是仲善翔喜欢的是你，只有你拒绝了他……”
“拒绝了他？然后呢？”瞧见蓝嘉不答话，她不屑一笑，“就算我有权力不接受他的感情，可是我没有权力左右他的感情。”
蓝嘉尴尬地笑了笑，“抱歉，当我什么都没说。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水慕卿却道：“既然想给宛若机会，就在这多留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