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子之歌第十五章 百年愿结

罩上中衣,没有换下带水的里衣蹭得肌骨冰凉。尽管每次完成委托时都是如此,今夜阎魔爱的动作却更是庄重上几分,仿佛是个仪式,带有几分幽幽的禅意。

在清水奏太的阳台上落下的时候,阎魔爱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还是被清水奏太发觉了。

“你来了。”

似是知道自己已经处在地狱的边缘,清水奏太背对着缓缓走来的阎魔爱,语气平静如道“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这样的问安。饶是本不会应答的阎魔爱,也轻轻地嗯了一声,若有若无地勉强算是回答。

清水奏太转过身,却是一副装扮整齐的模样。完全不似清水亚由描述的那般胡子拉碴面目猥琐,一身西装,领带束得齐整,仿佛面对他的是盛大的宴会而不是无边的地狱。眉目间深情难掩,透过三十多岁男人的眼眸,阎魔爱感觉到那炽热的目光。

穿越了四百年的时光,从未消散过的爱与恨,如今才是了结。

仙太郎……

阎魔爱这么想着,一不留神便念叨出声。

清水奏太点了点头,身体便如骨女常用的那张画皮般一瞬间软了下去,仙太郎的影子就就这么走了出来,依旧是那个月夜在山里的情景。月光透窗,落在他俩的侧脸上,那一瞬,他不再是清水奏太,而是仙太郎。

而她,脱去了阎魔的姓氏,只是爱。

仙太郎的小爱。

月光朦胧了两人的眼,阎魔爱的红瞳似是有所减淡,她静静地望着仙太郎,一言不发。千言万语如落花般渐没,不知是说不出,还是——

不想说。

山童已经在阳台上坐了下来,捧着脑袋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轮入道依旧是沉默不语的慈祥神态,骨女抱肩站在一边,不满地嘟囔:“小姐不会舍不得了吧。”

“不会。”一目连倚着墙壁,“小姐会把他送往地狱的,而且是很友好很和谐地送往地狱。”

一目连所说的“和谐”逗笑了一旁的山童,他终于敛了不断的呵欠,勉强清醒过来。

“打赌。”骨女来了兴致,“我赌变二百次稻草人,我们要去阻止小姐。”

“我赌四百次。”一目连的唇角泛起必胜的笑意,“结论依旧。”

“骨女姐姐又要输了。”山童起身,凑近轮入道耳边低语道,轮入道只是将食指覆在嘴唇上:“嘘,被骨女听到她就要改变主意了。”

“呐,爱。”仙太郎打破了沉默,“能在我下地狱之前实现我一个愿望吗?”

“嗯?”

“我想……为你再梳一次发。”

还记得那时年少,六年时光,足以见得你从总角长到长发及肩。每晚那如玄丝缎的长发便装点了那夜的梦,你没有到盘发的年龄就被埋葬在黄土垄中。直到如今,越过轮回,我依旧会记起你那夜披散的长发,被山泉洗过的洁净。我只想最后再触碰一次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梦,见着它如沙般从指间散落,一如我在人间的时光。

四百年来,只此一愿。

阎魔爱偏过头,长发斜斜地垂下,发丝落在压花和服上,如绕指的缠柔。她低低地应了声,却没有仙太郎这般复杂的情感涌动:“好。”

她在仙太郎面前盘腿坐下,背对着他脊背挺直,但教仙太郎有些紧张。仙太郎握紧木梳,似是握着当年埋葬爱的锨镐,迟迟不敢动手。阎魔爱也不催促,只等着他落梳。他第一梳落得轻且缓,生怕扯痛了阎魔爱一般,但见她的发丝柔软顺滑,一梳便梳到底。他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动作也利索了许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似是漫漫长夜的漫长告别,四百年的情谊道别只需一夜。

呐,小爱。

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

无论转世多少次,我的心里总是压着一个少女的影子,面容姣好身形抽条,只有瞳孔如血,深深地望着我,望得我无数次从梦里惊醒。只有这一次,再梦到你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些许踏实,那时我便知道是结束的时候了。

我要去地狱了,再也不能轮回。

但我并不害怕,欠下你的我必得偿还,何况我有漫长的日子能够时时忆起你,每当想到内心便是安宁和满足。

还记得那山泉边的岩石吗?在那里我第一次为你梳发。

我说你应该梳这样的姬发式,因为你是我的公主。

呐,我的公主。

愿你从此安好,愁随三千青丝扫,早入轮回终至极乐。

更重要的是,你要找到一个和我一样把你当做公主的并能守护你到白头的人。

我沉寂在地狱里为你祈福。

“好了。”仙太郎手中的木梳落下,却被阎魔爱拾起。他惊讶地“咦”了声,却见阎魔爱抬起头,泪流满面,声音哽咽:“迷失于黑暗中的可悲身影,伤害鄙视他人,沉溺于罪恶的孽魂。”

“来死一次吧。”仙太郎轻轻为阎魔爱拭去眼中的泪花,“不要流泪,你会等到能够微笑的那天的……记得从那天起,你就要一直笑着,我会看着你。”

佛铃摇荡,三途河上摇橹声声,却只有阎魔爱和仙太郎两人。仙太郎望着被扁舟划开的水面,随着阎魔爱“此怨此恨,流向地狱”的话语声低声吟唱着:“樱树之花,何时绽放?山麓庄中,何时绽放……”

“樱树之花,何时芬芳?七子欢笑,玩耍时常……”听到阎魔爱接上的声音,仙太郎微微偏头,声音也越发响亮:“樱树之花,何时飘荡?七子咏歌,沉入梦乡……”

樱树之花,何时凋亡?

七子逝去,魂升天上。

爱,谢谢你的善意。

循着歌声,我这样沦入地狱的亡灵才不会迷路……

“前世的因今生的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浅见修介淡淡地评价,手中的提灯忽明忽暗,似是需要添油一般。他从床底下取出刚刚送到还未开封的灯油,低低地叹了口气,“这次的尾款应该是没什么指望了,但愿爱酱能好心地给我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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