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几个继承者之中最有可能出线的,自然首推黎之浚,他尽得黎家男性的真传,聪明、世故、圆滑──或者该说狡猾?才智更是无庸置疑,就连两个伯父都对他这个侄子极为赞誉。.

一切看似完美,前程似锦,但终究不过是场空。

三年前一场自助旅行,在佛罗里达州的某个印地安保护区,黎之浚不慎从峭壁失足摔落。历经两个礼拜不眠不休的搜寻,黎家派出的人与搜索队,终于在山坑最底部寻获他。

黎之浚奇迹似的还活着,然而好运也仅止于此。当搜救人员寻获时,他已陷入昏迷。经过抢救与医治,即使是世上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也无法让他的双腿恢复如昔,更无法使他恢复意识。

获救两周后,医师宣判黎之浚终生瘫痪。因为脑压过高,始终降不下,他成了下半辈子都必须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

事发至此已经三年,“黎之浚”这个名字在社交圈几乎绝迹,不再有人提及。

人类是冷漠善忘的,势利而冷酷的上流社会永远不乏新话题,人在,注目度在;人走茶凉,无人过问。

说不出心头那阵堵塞感是什么导致,孟颖臻揉了揉胸口,融化的冰淇淋滴上了手指,触感冰凉得灼痛。

“我很遗憾发生那件事。”她望进黎湛的双瞳说道。

“遗憾?”黎湛又挑了一下眉,对她的回答颇是质疑。“据我所知,你应该很讨厌黎之浚,他发生这种事,你应该是高兴多过于遗憾。”

孟颖臻懂了。黎湛在质疑她幸灾乐祸。那平静不过是一层假象,恐怕他心里应该想着怎么替黎之浚教训她。

她的表情变得不悦,目光愤怒而带着尖锐的刺,她几乎是瞪着他的。

“你听着,虽然我不喜欢黎之浚,但是我也不会希望那家伙出事,我希望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然后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在我面前出糗,那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糗。”

虽然过去与黎湛交情不深,但现在她知道了,弟弟跟哥哥一样讨人厌。.

这些姓黎的男人真以为自己是贵族,还是什么王子啊?不过是金字塔顶端产出来令人厌恶的高傲人种罢了。

“尊贵的黎家王子,请恕我失陪。”一个黎之浚就够了,现在又出现第二个,她可没有半点深入交谈的意愿。

黎湛意味不明的看着孟颖臻再次转身离开,这一回他的目光多了份审慎,端详起她的背影。

有多久没看见她?片刻之间他竟有些记不得。

黎湛站在伊顿公学对街,双手随性地插在西装裤口袋,视线越过成群结党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学生,落在略弯着腰与男孩交谈的孟颖臻脸上。

在成群的白种人之中,那两个姊弟的黑发格外显眼。她不算高,目测约莫一米六,压在帽下的黑发十分柔顺,与主人的个性一点也不搭。

在他印象中的孟颖臻,总是跟每个社交诚格格不入。她是她母亲第一段贫穷婚姻的产物,在她十二岁那年,她的母亲嫁给经常往来两岸三地的新加坡富豪,母女俩一举跃升为上流人士。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某个社交诚,十六岁的她穿着一袭别扭的长礼服,手中端着堆成小山状的蛋糕盘,然后被黎之浚用技巧性的社交措辞嘲笑一番。

他还记得她当时的脸色,先是涨红,然后转为生病般的惨绿。她毫不迟疑的将蛋糕往黎之浚胸口砸去,奶油毁了他优雅的形象还有那套量身订制的名牌西服。

听见醇厚的笑声,黎湛才发现自己竟然一边回想一边笑了出来。

他的存在感太明显,很难不被察觉,在一群伊顿学生不客气的估量注视中,孟颖臻也转过头发现到他。

她蹙眉,露出充满怀疑与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发现她面露不悦的时候,比起微笑的神情更令他感兴趣。

“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催促弟弟回返学校后,孟颖臻越过街道,不悦地站定在黎湛面前。

她怀疑自己的时差尚未调整过来,刚才猛一抬眼,她以为自己又看见那个高傲的家伙──黎之浚。

“我跟着你?”黎湛的眉微微抬起,傻子也嗅得出嘲讽意味。

噢,对了,她居然忘了,黎湛跟他哥一样,全都出自伊顿公学,黎家更是这所贵族学校的私人赞助者之一,他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抱歉,当我没跟你说过话。”孟颖臻撇了下嘴角,无心地炫耀着那颗显眼的虎牙。

“你刚才又把我当成黎之浚?”

“我……没有。”可恶,她的表情有这么明显吗?孟颖臻看着黎湛,发现他表情无喜无怒,感觉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看来黎之浚对你的影响力很大,才会让你这么挂念他。”

“才不是这样。”她往回走,准备回到镇上搭车,耸得过高的纤肩透露着怒气。

“你是第一个在他出事后,不断在我面前谈起黎之浚的人。”

“是吗?看来你们黎家人也不是多么有情有义。”她很清楚这些自认高尚的上流人士,他们骨子里有多无情,亲情爱情友情到了利益之前,全成了不值一谈的垃圾。“看来我这个出身卑贱,误闯你们所谓高贵世界的野蛮女,还比你们有情分多了。虽然我看那家伙很不顺眼,但至少我懂得怀念这个人的存在。”

“只是纯粹的怀念?”她步伐踩得再大,他仍能维持气定神闲的步调跟上,期间,她几度恼怒的瞪了他那双长腿好几下。

“我怎么记得有人告诉过我,你很喜欢引起黎之浚的注意,每次在他面前总有新把戏。”

孟颖臻停下来瞪他。“你在鬼扯什么!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黎之浚那家伙?”她想一定是他!那个傲慢又自恋的白痴王子!

黎湛微笑不答。啊,他想得果然没错,比起微笑,她发火瞪人的样子更令人感到愉悦。

“一定是他。除了那家伙,不可能有人会跟你提起我。”孟颖臻自动推敲出答案,瞪人的狠劲可没因此减缓。

“你喜欢他吧?因为思念过度,才会一再将我看成他。”

“你们这对兄弟真是自大得令我无言。”她白了他一眼。

黎湛笑笑,一抹深意藏在轻佻眼神里。“他已经不在了,考虑一下别人吧,例如我。”

“神经病!”孟颖臻不客气的骂道。“是你逼我骂出来的。我不喜欢黎之浚,对你也没任何感觉,我甚至跟你一点也不熟,你想模仿黎之浚是你的事,听说你跟他的未婚妻也走得很近?我想你若不是有过度崇拜你哥的症状,就是迫不及待想取代他。”

黎湛唇上那抹笑像水痕变淡,他没想过她这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反而看得比其他人更透澈。她是怎么办到的?

“黎湛,我对你没兴趣。再见。”孟颖臻不耐的总结,然后大踏步走开。

“可是我有。”

低醇的声嗓从身后传来,孟颖臻愣了一下,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她回首望去,黎湛唇上一撇她熟悉的笑,那种傲睨众生的自负,以及像是与生俱来的自信,都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他以前就是这模样吗?

“别管黎之浚先前对你做过什么,你跟我,我们来交个朋友吧。”黎湛说。

“跟你?”孟颖臻觉得可笑的哼了一声。他的表情更像是“我找到一个有趣的乐子”的讨人厌。

“黎之浚瞧不起我,你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朋友?你别跟黎之浚一样,老是拿我寻开心,若是你能不故意冲着我来,我就很感谢了。”孟颖臻瞪了他几眼,眼中盈满质疑,大概是认定他的提议非真心。

黎湛笑了笑,他现在才晓得她有着极重的防卫心。

看来黎之浚伤她不少。

“再见了,希望我们永远不会有再谈话的机会。”孟颖臻往后退了两步,客套而疏离的转身。

黎湛管不住上扬的嘴角,她大概不晓得她的举动有多刻意幼稚,她的真性情在上流社会肯定吃不开,那里没人喜欢直来直往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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