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药
回廊下的灯光温暖明亮,两个俏丽丫鬟的人影映在窗户上,那身影站的笔挺,头微微抬起,两人似是窃窃私语一般不时交头接耳一番,只是仔细看去,却会发现,这两人并不像是在说话,而更像是趁着说话的机会在四处警戒。.
沈齐氏垂下了眸子,转头看了一眼雀儿。
雀儿接到目光会意的将换下来的脏被褥抱起,扬声问道:
“小姐可是饿了?厨房给小姐熬着燕窝粥呢,可要来一碗?”
沈齐氏看向了窗外,果然,雀儿一开口,那两人就不再来回动了,低眉垂目的似是很恭顺,她带着几分不安道:
“这不大好吧,不能总这样麻烦赵公子。我们还是方家的奴仆,这般出来,别回头方尚书来这里要人,到时候依律法……这让赵公子如何自处?”
雀儿嗤笑一声去开了门,让人将脏被褥拿去洗衣房,又吩咐了人去厨房将燕窝粥以及熬的粘稠的小米粥并几个小菜端来,然后虚掩上了门回身笑道:
“方尚书才是二品的官儿,赵公子可是一品大员,哪儿有大官儿怕小官儿的理儿?”
沈齐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眼睛看着雀儿对她比划的六的首饰却是皱起了眉头,这么说这个院子里明里暗里竟有六个人盯着?难道是赵元清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幸好,她要做的只是挑拨赵元清与方尚书的关系,至于偷些什么,想必有人在市舶司衙门那边安置妥当了,这些事情不必她去操心,只是她也要做些什么事情来帮帮那边才好。
沈齐氏看了一眼外面,转身端了一杯茶水在手里,以指蘸水在桌上写道:
“小飞。”
雀儿看了一眼便明白她这是在问那个救回来的方家的小厮如何了,说起这个雀儿就一肚子气,不是因为那个小飞,一切计划都会十分顺利的进行下去,主子也不会损失那么多的银两,如今为了这么一个人,沈齐两家积攒多年的产业就这么的没了,她气鼓鼓的不理会沈齐氏。
沈齐氏叹了口气,想要说什么,门被人咿呀一声给推开了,她随手将茶碗放到桌子上,长长的衣袖在桌子上轻轻拂过,抹去了上面的水渍。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体面的大丫头和两个粗使婆子。
粗使婆子一人拎着两个大食盒,进屋后便无声无息的对着沈齐氏这边屈膝见礼,然后在外间的圆桌上摆了饭菜,饭菜摆好,两个婆子边拎着空食盒退了出去。
大丫头对着沈齐氏屈膝道:
“奴婢秀儿见过姑娘,姑娘,饭菜已经摆好,请用饭。.”
沈齐氏略点了点头,秀儿便对着外面拍了拍手,外面立时进来四五个小丫头来,捧着一应的洗漱用具。
虽然刚刚在净房梳洗过了,沈齐氏还是在雀儿与秀儿的伺候下静静的净手漱口,同时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几个丫头。
这个院子里的丫头据说都是刚买来的,只是这与一个月前她看到的人不一样,一个月前她看到的在这里的大丫头可不是秀儿,那是真的没有当过丫头的新人,胆怯,懦弱。
如今这个秀儿虽然伺候人之时略有生疏,可是进退有度,极为有眼色,底下的几个小丫头有那么一两个眼熟的,余下的那几个也有着几分沉稳的气度,一点儿不像其他几个丫头那般暗暗东张西望或者暗自打量沈齐氏的好奇目光。
如今这个泉州城大多数人都已经搬离,想要买人怕是没有以前那般便宜,以前的人牙子手中,都会将要卖去大户人家的丫鬟调/教一番,首要的就是教导一些基本的礼仪。
例如见人如何行礼,不要东张西望等等之类的规矩,眼前这两三个不怎么规矩的丫头显然没有受过训练,而余下的几个,反而是受训的痕迹太过明显。
这伺候人的方面动作生疏,却是丝毫不乱,只是这几个怎么看着那般的别扭?
沈齐氏看了一眼雀儿,见雀儿虽然也跟着在忙碌着,可是眉目之间到底带着一股子恭顺,这是多年为奴仆积累下来的一身的气质,这种气质是长年累月下来而形成的。
她看过许多那样的人,纵然日后脱了籍,有人有幸成为大官,可是到了旧主的面前,身上仍旧会不由自主的带上旧时当奴才之时的那些印在骨子里的谦卑恭顺,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这几个人,俱都是十四五岁的摸样,若说是以前没伺候过人,不是奴籍,可是到底也与另外两个没受过训练的丫头不一样,若说是伺候过人,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便没有。
尤其是那个秀儿,眉目之间甚或带了几分傲气,可是看她的行为举止,若是没有当过数年的奴仆,是练不出来这份眼力劲儿的。
赵元清不可能从市舶司那边调人过来,那么这几个便是……
沈齐氏看着满桌子的饭菜,除了雀儿吩咐的那几样之外还有几个爽口的小菜以及一碗汤,看上去极为的用心。
看到沈齐氏的目光放到了那碗汤上,秀儿连忙笑道:
“这是枸杞汤,是都督吩咐专门为姑娘熬的。”
“哦?”
沈齐氏淡淡的出生,尾音轻轻的扬起,随即低下头小口小口喝着雀儿呈给她的汤,似是并不期待秀儿的答案。
秀儿也没有回答,只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帮着沈齐氏布菜。
吃完了这一顿饭,漱了口,桌子上的剩饭剩菜还没收拾,秀儿又端上一碗药来:
“大夫吩咐过了,姑娘醒了,就换这一贴药,用完饭就立刻吃下。”
那一碗乌黑黑的药冒着丝丝热气,散发出一阵让人欲呕的气味儿,沈齐氏皱了皱眉头,秀儿笑道:
“这药在姑娘醒来之时就已经熬上了,姑娘用完饭便晾上,此时温度刚刚好,姑娘若是嫌苦,这边有蜜饯和糕点。”
秀儿身后站着四个丫头,两人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极为精巧的八宝攒盒,一个里面是各式蜜饯,另一个里面则是各色只有寸许方正的小糕点。两个捧着茶水以及漱口水,准备的异常的齐备。
沈齐氏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雀儿,雀儿上前接过药来笑道:
“我们小姐怕烫,我帮小姐试试药。”
说完便拿起碗边儿的调羹轻轻舀出一汤匙药来,也不吹一吹就放入口中,似是被烫到一般,雀儿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抿唇将汤匙里的药全部喝完,飞快的捻起一个蜜饯放进嘴里,直嚷嚷着:
“好苦好苦!”
沈齐氏瞟了她一眼,笑道:
“这是药怎能不苦?”
说着便接过了雀儿手里的药碗,皱着细致的柳眉也不用汤匙,只捏着挺翘的鼻子一张口将整碗药灌进了嘴里。
雀儿立时从丫鬟的手中将攒盒拿过来,捏了一颗蜜饯塞进沈齐氏的嘴里。
秀儿将空空的药碗接过去,顺手从另一个丫头手里接过一杯茶来转手递给雀儿。
雀儿看着沈齐氏将蜜饯咽下,捧上茶水:
“小姐喝口水吧。”
沈齐氏就着雀儿的手一口喝下茶水,秀儿又递上了漱口的青盐水,沈齐氏漱了口,方才感觉好受许多。
拿了帕子按了按嘴角,沈齐氏看着秀儿笑道:
“秀儿姑娘真真是细致妥帖,是谁手里出来的?陈婆子还是王婆子?或者是刘寡妇?”
沈齐氏说的这三人都是泉州城有名的人牙子,只不过现在陈婆子与王婆子已经举家随不知道第几批内迁的队伍走了,泉州城中留下的只有一个刘寡妇,其他的人牙子虽然也有留下的,只是那些个都没有训练丫头的能耐与习惯,更多的人都是将人买来就直接卖出去了,谁耐烦调/教小丫头?
若秀儿是大户人家发卖出来的丫头,一般也都是找陈婆子或者王婆子与刘寡妇三人,除非是要将人卖到那等烟花之地,才会去找别的牙婆,所以沈齐氏有此一问。
秀儿怔了一下,然后笑道:
“是陈嬷嬷。”
沈齐氏闻言垂眸而笑,没再多言语。
秀儿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妥来命人收拾了桌子,又重新上了茶水点心,笑道:
“现在天晚了,姑娘病了一天一夜,也昏睡了一天一夜,此时怕是一时半刻的也不觉得困倦,只是姑娘还是要卧床休息。雀儿姐姐守了姑娘一天了,此时怕也累了,还是去歇着吧,姑娘这边我守着便是了。”
雀儿闻言不大放心的看了一眼沈齐氏,却看到她正自垂头喝茶,并不理会她,遂点了头,又不放心道:
“不如我就睡在花厅吧,夜里有什么事也方便。”
如此明显的不放心她,秀儿却不在意,只一径吩咐了小丫头去将花厅里面的罗汉床上铺上被褥,伺候雀儿梳洗歇息。
沈齐氏其实也不过是劳累太过,并没有什么大病在身,睡了一天一夜便无大碍了,只不过此时仍觉有几分疲惫,加上一个月的劳作,双手已然泡的不成样子,那边雀儿歇下了,秀儿去取了药膏过来帮沈齐氏敷上。
“这是都督拿来为姑娘治手上的伤用的,听说是宫里赐下来的,对女子保养肌肤十分之好呢。”
秀儿的话里不无羡慕之意,沈齐氏只沉默的笑着,待秀儿将她的双手用纱布包裹好了,又笑吟吟道:
“都督对姑娘真是用心。听闻都督夫人可是位妒妇呢。”
沈齐氏撇了秀儿一眼,并不接她的话,只道:
“我累了,先歇下了,你自便就是。”
秀儿砰了个软钉子,心中有些着恼,暗地里撇了撇嘴,服侍沈齐氏宽衣通了头发歇下。
她自己并没有按规矩睡在脚踏上,而是在一旁的美人儿榻上铺了被褥歇下。
沈齐氏已然睡了一天一夜,虽然疲倦,却是毫无困意,她躺在床上仔细思索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只是思量半响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疏漏了。
亦或者赵元清并没有表面那般看似鲁莽没有心计?
辗转反侧半宿,沈齐氏方才沉沉睡去,第二日恹恹的起床,用过早饭,又在秀儿的伺候下喝了一碗药,便以赏花为由带着雀儿去了花园子里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