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祭拜

她爹死的时候她娘不在跟前，彼时她娘找她还没回来，到天将暮的时候，她跟她娘才先后回来了自家老屋。.

顾贞先回来的，年龄太小，尚不知死为何物，还怕她爹责罚她两天未归的错，起初都不敢靠近她爹，只是怯生生看着她爹嘴角流血，双目圆睁，形容狰狞地扑倒在桌子上，他嘴里，还有塞了一半的一卷书。

直到她娘回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才将顾贞惊醒，从后来她娘凄切万分的脸上，顾贞才明白，她爹再也不会打骂她了，她也再也见不到她爹了。

然而孝子对“再也不”“永远”等字眼仍是理解不了的，别人让她哭，她反而扯了扯嘴角笑了，觉得人家真是莫名其妙。只是她娘哭嚎着过来对她又掐又骂，弄疼了她，她才委屈地哭了一两声。

她爹死后，她娘是彻底将她爹生前的话当做了箴言，不许顾贞做出半点出格的事来，动辄让顾贞罚跪在她爹的排位前忏悔。

后来等顾贞终于懂事，明白了何谓死，也明白了她爹为何而死的时候，就不再需要她娘的督促，她自己就很自觉地一整天抱着四书五经背了，因她心里知道愧疚了，是她害死了她爹。.

此刻顾贞跟她娘两人抬着一筐往生钱往村北的坟坡上走的时候，又将这前尘往事草草回忆一遍，心中倒是有些释然了，她没有辜负她爹的死，这样，她爹在天之灵终于不用再为自己一辈子，只做了个永无出头之日的穷酸书生，感到愤然苦涩了，因她做到了。

顾老夫人一边拭泪，一边不住念叨：“她爹，咱贞儿出息！咱贞儿出息啊！”

村北的坟坡是富安村专葬死人的地方，个个坟茔都修得差不多严谨，那坟堆做的一丝不苟，石碑也立得方方正正。

顾贞找到她爹的坟，将竹筐搁下，伸手扶了扶石碑上的灰尘，将半边脸埋在夕阳即将散尽的天光里，轻道：“爹，不孝儿顾贞来看您了，您看到了么？贞儿幸不辱命。”

顾老夫人一边将往生钱燃了，一边不住念叨着：“老顾啊，咱贞儿出息了，她中了状元，头名的状元！普天之下都没咱贞儿最厉害！你睁开眼看看，也该瞑目了吧…”

“贞儿一回来我就带她来看你了，好酒好肉没顾上给你带，等回头，村里那伙人闹够了我再带些好酒好菜来，让你也沾沾喜气…你在下边可要好好地，下边没有我惯着你，你凡事不要太争强了，啊？”

竹筐里的往生钱烧的七七八八了，顾老夫人慢慢拄着地站起身来，顾贞也跟着她一起站起来。

“老顾啊，家里一帮子客人呢，我跟贞儿回头再来看你，贞儿，走吧。”

回到顾家，大家伙已经把饭做好了，临时拉起的长篷底下放了有十几张桌子，桌子上琳琅满目地竟都摆满了酒菜，富安村全村出动，个个面带喜色地往桌前坐下了，送顾贞回来的那一队人也自觉分了三桌坐下。

这些人看到顾贞回来，齐刷刷站了起来，齐道了声：“顾大人万安！”

顾贞有些措手不及，摆摆手让他们都免礼，被一个村民引到专为她和她母亲留的座位前，意识到自己也必须说几句话才行，便端起桌前已满上的酒杯道：“众位父老乡亲官爷们，我顾贞有今日，多亏了你们的扶持，这一杯，我敬你们！”

说完一饮而尽。底下一片叫好声，又有许多人端着酒杯过来敬顾贞，酒过三巡，顾贞约摸着再喝就多了，便借口不胜酒力回屋歇着去了。

见她东倒西歪的步伐，众人也没再为难她，就着了几人将她搀回房去。顾贞立时就瘫倒在床上了。

几人退出房门后，顾贞却忽地爬了起来，眸中清明似水，其中浅浅压着一股道不明的期待，哪里却还有一丝先前的醉眼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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