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番外之风云再起137

“韩玉刚,”抬头看了看已经透出几许薄光的苍穹,郎程言的嗓音却有些飘渺,“你,协助冉济,收没所有黎军的军械,把他们,移交给商达和南轩越。”

“是。”韩玉刚答应着,迈开步子,走向那领兵前来解围的冉济。

似乎只是转瞬之间,那重重叠叠的人影,便已然退去,空旷的广场上,唯剩下郎程言、容心芷,还有那个直到现在,仍旧屹立不倒的青衣人。

郎程言走了过去,轻轻抬手,揭下他脸上的面具,然后微微瞪大了眼……黎慕云,竟然是离宫出走的黎慕云!

似乎,也只有他,有这般的心智,这般刻骨的仇恨,想用最狠毒的办法,置他于死地。

只可惜,没能成功。

看着这张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容颜,郎程言愣怔了很久。

很久。

那抹凝固在他眉宇间的神情,也曾多次出现在他的脸上。

那是骄傲。

一个皇族男子拼死守家护国的骄傲。

他可以容忍自己的国家,被自己的父亲,或者是其他血亲玩弄于股掌,却绝不容许,它旁落他人之手。

轻轻地,郎程言将面具戴回他的脸上,唇间溢落一声叹息。

……

手提长剑,踏着满地飘零的落叶,枭傲的男子一步步走向宫门之外。

那里。\0

太阳已经升起,暖暖的橘色光芒,破开天际黑暗,照亮大地上的一切。

他又一次,活过来了。

他又一次,战胜了死亡。

可是心中却没有半丝喜悦,只有疲惫,深深的疲惫。

沿着高高的宫墙,他一直不停地迈动脚步,视线漫无目的地,从身边的建筑上扫过。

他只是想走走。

只是想呼出胸中那口郁闷之气。

觞城,还是觞城,只是熄灭了烟火的气息,像是沉入大海深处的废墟。

转过街角,郎程言停下了脚步。

后方投来的太阳,淡淡地照在对面一堵残破的墙上,映出抹小小的身影。

一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子。

手执弹弓,面对着他,腮边泪痕未干,乌黑双眸中,满是无声而强烈的控诉。

一颗石子,挟着冷啸的风声飞来,打在郎程言的胸膛上,不甚大的力道,却在他身体里,扯开一道闷钝的痛。

男孩儿放下了弓箭,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看着他。

对,就是视死如归。

仿佛完成了一件非常漂亮的,非常伟大的事,然后光荣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在那样悲怆却激烈的眼神里,郎程言转过了身,一步一步朝回走,只留下那个男孩子,毫发无损地站在初升的阳光里。

他该走了。

他该回去了。

这片国土,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

此时此刻,枭傲的帝王,终于清醒而又悲哀地意识到这一点……他能令一个庞大的皇族瞬间消亡,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成功地收服这片广袤土地上所有的人心。

因为,对他们而言,他有一个很不光彩的身份……侵略者。

他是侵略者。

就像秦始皇之于其他六国,就算暂时用残暴的手段赢得天下,也终究,不过数十载短短的光阴。

皇权,是至高无上的。

但又不是至高无上的。

如果它引导不了民心,如果它不被民心所认可,终究有一天,它会消亡。

没有一个帝王,能够反抗这样的宿命。

也包括你,郎程言。

……

悄无声息地,郎程言领着所有郎军,撤出觞城,离开了黎国。

来的时候声宏势大,走的时候,悄声无息。

没有胜利,也没有荣耀。

即使他已经夺得“胜利”,却将永远无法忘记,在天元宫中所发生的一幕幕……

黎凤妍的死,常笙的死,文皇后扑过来时,那疯狂的一簪,文定阙拔剑自刎时的激傲,还有与黎慕云最后的对决,以及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他已经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死,到底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黎长均的专制?段鸿遥的报复?还是他的仇恨?

或许这人世间的事,本就想不明白,说不清楚,更无所谓对,也无所谓错。

大道两旁,青山不改,绿水仍流,只是他的心,已经苍老了很多。

苍老得甚至让他有些忘记了自己的年纪。

过湘江,经澹堑关,郎程言马不停蹄,一路往东,在这一刻,他只想回到浩京,只想看到自己的亲人、朋友,只想听听他们说话的声音,只想看看他们亲切的面容,尤其是,证实那个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消息……

慈儿,你还活着吗?

你还,活着吗?

唳……

长空一声清鸣,那展翅高飞的鹰,掠过浩浩苍天,径直朝着西天飞去……

西……

大昶。

太阳落山了。

木樨花的香味愈发浓郁。

汉白玉砌成的汤池上空,水气氤氲。

粉红色的花瓣,随着水波轻轻漾动,摩娑着女子柔滑的肌肤。

似乎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个晚上,温香软玉,轻颦浅笑,看着那个男子,一步步,走向自己……

轻颦浅笑?娥眉轻轻挑起,莫玉慈眸中闪过丝惑色……那是自己吗?

“冰妃娘娘。”宫女娇软的声音在后方响起,“请出浴吧。”

下意识地,她却抱紧了自己的身体,低斥道:“出去!”

“冰妃娘娘!”宫女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二皇子已经派人催过四次了!说娘娘若再不肯起,皇子便亲自来请!”

轻咬薄唇,冰灵终是顺从地站直了身体,柔曼身段显露无遗,随即有宫女走上前来,用柔软滑-顺的丝缎,裹住她的娇躯,拭去皮肤上的水渍,再换上早已备下的宫装。

看着妆成的她,宫女们难掩眸中惊艳,唯有冰灵自己,那张绝色的容颜,清冷依旧,甚至比素日更冷。

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软轿,随着太监的长唱,垂落着橘黄色纱帏的软轿轻轻晃悠着,穿过道道回廊,没入花影深处。

悬于门前的宫灯,映出上方那斗大的三个金字:

末曜殿。

软轿停下,立即有四名宫女近前,不待轿中美人儿落地,齐齐伸手将她扶住,平平抬入殿内,直送至锦榻之上。

那容颜冷峻的男子,身着亵衣,手握一卷薄册,斜倚于羽枕上,淡淡地看着所有的一切,然后随意一摆手,宫女们齐齐躬身施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床榻四周,八根巨大的烛台,将两人的面容、衣饰,照得纤毫毕现。

目光掠过她娇美的容颜,昶吟天心中不由一荡。

千载轮回。

他早已没了情-欲,也不该有情-欲。

安排今夜这一出,不过是为了试探她的心。

他必须要知道,她的心里,到底还没有那个男人的影子。

微微支起上半身,他俯头靠向她,眸中含了丝轻薄的挑逗。

她平静地回视着他,一双莹眸,无波无澜。

再次压下身子,他吻向那抹鲜花般的娇嫩。

唰……

毫不犹豫地,冰灵侧身躲过,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跌下榻去,重重砸在木制脚榻上,发出轰然的响声。

昶吟天坐直了身体。

双眸眯成一条直线,冷冷地睨着床下那个发丝散乱,衣衫半褪的女人。

她狼狈地爬起来,狼狈地整理好衣裙,狼狈地后退数步,满脸警戒地看着他。

“冰……灵……”他极其缓慢地唤着她的名字,“你要,反悔?”

猛可里,她打了个寒颤,然后用力地摇头。

弟弟那可怜的“唔唔”声似乎还在耳里回旋,她怎么能忘记,怎么可以忘记?

“那么,”他勾动唇角,魅惑一笑,“过来……”

她的脸上刹那划过丝茫然。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激昂地呼唤着,干扰着她的思绪,强迫她停下脚步,甚至想把她拉出这个地方,这方炼狱……可是,可是弟弟……

“痛!”抱着脑袋,她蹲了下去。

痛C痛!

就像有千万根钢针,一齐插进她的头脑,又像一篷篷烈火,刹那从脚底燃起,包裹住她娇弱的身体。

她不要痛!不要痛!可是,谁能抚平她的痛?谁能救她脱离这无边苦海?

一脸沉默地盯着那个女人,昶吟天一动不动。

眼底却暗暗掠过丝怀疑……是不是他算错了什么?她不该有这样的反应,如果有……

一掌拍出,浑厚的内力正中冰灵的额心,那些混乱的画面戛然而止,双眸中的挣扎渐渐平伏,只剩空洞,和当初记忆刚刚被封锁时,一样的空洞。

“乖乖听话。”他拍着她的脸颊,像是诱惑,也像是抚慰。

她机械地点头。

“记住,我,才是你的主人。”

“你是……我的主人。”她看着他,呆呆地重复。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是你的主人。”

“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我的主人。”

“很好。”他点头,“现在,为我宽衣。”

双手伸出,她冰凉的指尖,极其缓慢地,落到他半敞的衣衫上……

阴冷的风,忽然从四面八方狂卷而至,八根巨大的烛台,同时熄灭,黑暗刹那间吞没一切。

冰灵发出声低叫,不由往旁边退去,缩进角落里,瞪大的双眸中,映出两道同样颀长俊挺的身影。

“是你。”淡淡扫了来人一眼,昶吟天既不吃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不是已经有了莲皇之心了吗?”

“……”对方沉默,清冷的目光掠过昶吟天,落到莫玉慈身上。

他看着她。

她亦看着他。

两双同样清冷的眸子。

照理说,看到这样的她,他应该很开心才对。

但事实上,他的心中,竟然淡淡掠过丝难过。

呵呵,竟然是难过。

他不由想起浩京街头,那个唇染鲜血,却仍旧满眸倔强的她,不由想起冰寒血池之畔,那个笑容纯美的她。

她说,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男人,只要有足够的勇气,都可以是郎程言。

她说,谢谢你,让我活下来,因为活着,才会有希望。

可是现在,眼前这个麻木得没有一丝感情的莫玉慈,还是莫玉慈吗?

还是那个由他亲手缔造而出的莫玉慈?

安清奕清冷的双眸中,上千年来第一次闪过丝别样的情绪。

那叫……矛盾。

他走了过去。

在她面前立定。

第一次柔和了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莫玉慈。”

清冷的音色,却夹杂着几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怜爱。

“莫玉慈?”她呆呆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然后摇头,傻傻地笑,“我不是莫玉慈,我是……冰灵。”

终于,他收回目光,看向那个负手而立的男子:“你成功了。”

“是么?”昶吟天眉梢上扬,邪气外露,“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比你更加强大?”

安清奕摇头。

再没有多说什么,脚踏虚空,往殿外飘去。

他只是来看看。

一时好奇。

看看有没有所谓的天命。

似乎没有。

赫连毓婷的生命,还有最后数天,如果莫玉慈,彻底成了冰灵……

这个世界将按照他的法则,再运行一千年。

一千年……很漫长呢,漫长得连他都觉得有些单调和乏味。

如果这世间,只剩下些没有思想没有大脑的木头桩子,如果这世间,所有违背规则的东西,都被扼杀和封存。

你将看到的,你能看到的,除了死寂和冰冷,还有什么?

……

这,才是真正的绝望吧。

即使连强大的命运之神,都感到绝望的绝望。

命运,之所以凌驾于每个生命之上,就是期待着有英勇的人,敢去打破它,敢去冲撞它。

否则,它的存在,将毫无意义。

如果人人都臣服于命运,如果人人都安于命运,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我,实在难以想象。

“奇怪的男人。”在他消失之后,昶吟天发出声轻吟。

他与他,相生相伴一千年,谁比谁存在得更久,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他们都是寂寞的,却永远走不到一起。

他是开始,他是结束。

就像两道悖离而行的线,除了在生死绝对激烈相撞的刹那,他们始终没有任何交集。

可他,却一直想征服他。

因为死亡,是所有命运的最终呈象,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真理。

转过身,他走回床榻边,目光再次落到那个女人身上,心中却多了丝烦扰。

这根刺儿,有点扎手呢。

莫玉慈,要怎么处理你,才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呢?

他沉思着。

她沉默着。

时光就这样一点一滴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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