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番外之风云再起12

相对着在桌边坐下,背靠舱壁,莫玉慈顺从地阖上双眼,仿佛只是一具毫无思想的傀儡。

金乌西沉,弦月东升。

“睁眼。”一记掌风扫过耳际,力度恰到好处,莫玉慈猛然一个激灵,神智顿时清醒,却见身边的郎程言也已换上一身黑衣,正弯腰将一块舱板轻轻拉起。

“你……”莫玉慈愕然瞪大双眼。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下来!”说话间,郎程言已经抓住悬垂的绳子,下半身没入微澜起伏的海水中,冲着莫玉慈一招手。

莫玉慈眸光闪了闪,当即起身,抓着绳子也下到水中。

“跟着我。”冷声扔下三个字,郎程言松开绳子,一头扎入水中,莫玉慈依样照做,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没入浸凉海水之中……

没有光。

水中一片漆黑,只能凭着感觉划动前进。

足足游出好几里,郎程言才一把扣住莫玉慈的手腕,拉着她钻出水面。

五只轻便的快艇,静默地飘浮在海面上,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缆绳垂下,将两人拉上四板。

甫入舱中,莫玉慈不由微微一惊……简陋的小桌旁,竟然已经端端正正地坐了数名黑衣人,服饰打扮与他们如出一辙,看样子是早有准备。

待郎程言一入座,左侧一人立即取出一份地图,在桌上摊开,指尖轻划:“从此处往南,经汾阳郡、太安郡,既可绕至奉阳郡与贝山郡的交界处,再由涪延河一路往西,便可直抵奉阳郡郡府……”

“多长时间?”郎程言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最快……七天。”

郎程言黑眸紧了紧,却将目光转向一脸默然,尚不清楚状况的莫玉慈:“七天,够不够?”

“什,什么?”莫玉慈满眼怔忡。

“那东西的藏匿之处,能隐瞒七天吗?”

“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莫玉慈总算明白过来,“没问题。”

“真的没问题?”

“一定!”

“那好,”郎程言收回视线,一脸冷然,“就七日,七日内,必须赶到奉阳郡郡府。”

幽冷海风扫过,微弱的烛火跳了几跳,旋即熄灭,整个船舱沉入黑暗……

舱板下轻轻漾动的水声,阵阵入耳,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为什么信我?”半倚在舱壁上,莫玉慈冷冷开口。

“我只是赌。”黑暗中一人接言,话音同样地冷凝,不带丝毫情感。

“赌?”莫玉慈嗤笑出声,“你就不怕此一行,有去无回?”

“……”

沉默,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再次响起的嗓音,没有了方才的刚硬,带着深深的不确定,和一股轻浅的哀伤。

莫玉慈心中一颤,禁不住朝话音来处靠过去,伸手抓过那人冰凉的手掌:“你信我吧。我……没有恶意。”

“就算我要杀你?”

“嗯,”虽然明知对方看不见,莫玉慈仍然点头,“就算你要杀我。”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帮我?”

“因为他们说……你是一个好皇子,一个很好很好的皇子。”

“他们说?谁说?”

“奉阳郡里的那些读书人,还有南来北往的客商。”

“你信?”

“我信。”

“为什么?”

“因为你,从来就不想杀我。”

郎程言一怔,无声对上那双在黑暗中,仍然清亮无比的眸子。

她说,她就那么肯定地说:因为你,从来就不想杀我。

慢慢地,他抽回了自己的手,翻了个身,用沉默为今晚这莫明其妙的对话划上句号。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沉闷而乏味的。

不停地换船,不停地改变航道,就连身边的黑衣人,也在不停地变换着,唯一没变的,只有他,始终在她的左近,似陪伴,也似保护。

对此,莫玉慈保持了高度的沉默,不管,不顾,不问,听从他的所有安排。

在第七个夜晚来临的时候,他们终于踏上了陆地。

再往前行数十里,便是奉阳郡郡府。

“在哪里?”

终于,他把这些日子强压在心底的疑问,说出了口。

“城东柳府,九绝林。”

“九绝林?”郎程言微怔,显然,他也想不到,自己遗失的那样东西,竟然会藏在九绝林。

挑了挑眉,不及追问她详细的情由,他已经扬臂向四周暗伏的黑衣人发出信号。

“那地方很古怪。”

被他抱着疾飞的同时,她贴在他的耳际,轻轻开口。

“我知道。”郎程言脚不沾地,似乎早已有所预料。

莫玉慈沉默了……他应该是个高深莫测的人,也有能力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她实在没必要担忧。

事实也确乎如此。

以郎程言为首的第一批黑衣人,顺利地潜入柳府。

有人领路。

很熟悉柳府地形的人。

所以,他们很快便到达了那九绝林前。

郎程言又是一摆手,一名黑衣人留下,等待联络陆续跟来的同伴,而郎程言携着莫玉慈,和另外两名黑衣人一起,闪进了九绝林。

与上次不同,郎程言几乎没花什么功夫,便行至莫玉慈所说的石屋前。

“在那儿……”莫玉慈朝斜前方一指。

郎程言身形一掠,已然飞了过去。

入眼处,是一根幼嫩的竹笋。

小心翼翼地剥开笋壳,最中心处,一卷黄色的卷轴露出。

黑湛双眸中锐华暴涨,郎程言伸手一提,将卷轴抽出,在眼前徐徐展开。

那一个个龙飞凤舞的遒劲字体,鲜明地跃入眼中,激活了他的心。

冷风横荡,浑厚的劲气骤然从斜侧方卷来。

“小心!”莫玉慈当即高呼,顾不得许多,猛地将郎程言撞开,左胸堪堪迎向那劈落的大掌。

“咔嚓……”

“噗……”

清脆的声响,动魄惊心。

黑影一晃,绕过倒地的莫玉慈,朝着郎程言急攻而上。

身前,掌风阵阵,身后剑影霍霍,而那原本毫无动静的重重竹影,也骤然间急促地旋转起来。

所有的变故,只是眨眼之间!

同伴变仇寇,护卫成强徒,既在意料之中,亦在意料之外!

郎程言眸中冷芒暴涨,来不及藏好卷轴,袖中短剑已然出鞘,迎上两人。

一阵火星迸射;

满天飞舞的残枝乱叶。

两名黑衣人显然急于拿下郎程言,仓促间却漏了破绽,被郎程言连环三剑,刺中其中一人的胸膛,又踢飞另一人的长剑,随即抽身后退,一把抱起莫玉慈,疾向竹林深处遁去。

无边的杀气在幽森密林间弥漫开来。

“放……放下……”莫玉慈轻轻喘息,“这儿危险,你快走……”

偏过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郎程言无声掩过所有复杂的情愫……是的,她说得没错,圣旨已经到手,她对他,再没有了任何价值,抛下她,就此离去,实在是最聪明的做法。

可是……放手吗?任伤重的她在此自生自灭?

他似乎……做不到了……

“闭嘴!”冷喝一声,迅疾伸指点住莫玉慈胸前几处要穴,郎程言提气飞上半空,足尖踩着横在半空的枝叶,一阵遽奔。

浓郁夜色中,人影晃动,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络绎不绝地朝着这小小的竹林奔来。

好快!

郎程言不禁挑高眉头,眸底绽出绝冷的光……他早已预料到,此行定然不能完全掩藏踪迹,却没想到,对方会来得如此之快,还有自己从郦州大营带出的精兵,竟然在半路中,就被人做了手脚,而他竟一直没有发现!

该死!

咬紧牙关,郎程言不再迟疑,衣袖一抖,数十颗圆溜溜的东西飞上半空,顿时,红的紫的蓝的橙的,缤纷的焰火好似春日里盛开的花朵,顷刻间照亮整片沉黯的天空……

嗖嗖嗖……

唰唰唰……

呼呼呼……

原本清寂的柳宅,立即变得像菜市场那般热闹,褐衣人紫衣人蓝衣人红衣人灰衣人,全都从角落里跑了出来。

刀光,剑影,掌风、冷箭、暗器……一时间敌友难辨,唯有全力拼得自保。

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两条毫不惹眼的黑衣人影,朝着燕云湖的方向,迅速飞去……

婆娑竹影间,另一道修长的人影闪出,湛湛寒眸中冷光烨烨,亦没入沉沉夜空之中……

……

熟悉的小船。

熟悉的场景。

当莫玉慈再次睁眼时,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小船之中。

是那条陪伴了她十几年的小船。

板壁上被利箭穿出的无数孔洞赫然在目。

幸运的是,船依旧没沉,还在荷叶间轻轻地飘荡着。

“你……还来这里?不怕被他们追上?”吃力地撑起身子,她定定地看着眼前忙活不停的男子。

郎程言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正手脚利索地往她的胸口涂抹着些什么。

“啊……!”莫玉慈一声轻呼,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衣襟大敞,就连内里的抹胸,也被推到一旁,露出晶莹玉润的肌肤以及……

“你受伤了。”不屑于过多解释,郎程言冷冷丢出一句话,“还有,我的,你不也看过?”

莫玉慈眼中闪过一丝急怒,还未开口,便已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想死,就乖乖闭嘴。”某男神气活现地拍拍她的脸。

“你……”莫玉慈那叫一个怒,却奈何他不得,别扭地把头转向一旁,不再理睬这个嚣张狂妄的所谓皇子。

收好手中药瓶,又将怀中卷轴拿出来,仔细检查一番,郎程言略一沉吟,忽然将卷轴掖进莫玉慈怀中,用衣带层层绑好,满脸凝肃地道:“拿好。”

“交给我?”莫玉慈满眼震惊莫明,刚要出声询问,郎程言的面色陡然一沉,“来了。”

话未说完,他伸手推开窗子,匆匆扔下一句“等我”,然后纵身投入黑漆漆的湖水中。

“郎程言!郎程言!”

趴在舷窗边,一手紧捂住胸口,莫玉慈死死地盯着只余圈圈微澜的湖水,忍不住颤声喊道:“郎程言,你回来啊郎程言!”

可是,回答她的,除了一阵水流的轻响,便是满湖的静寂,那个男人,那个将性命攸关之物交给她的男人,转瞬间已经消失不见……

“郎程言……”呢喃着这个还并不熟悉的名字,莫玉慈颓然软倒在船舱中……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你要我等你,要我怎么等你?在哪里等你?你……又真的会回来,能回来么?

郎程言?你,会回来么?

……

夜风冷凉,扫过男子刚硬的脸廓。

“动手吧。”

锐寒剑锋上挑,直指对方胸膛。

“你不是我的对手。”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流霜剑一出,见血方能回鞘。”

“出剑。”执剑男子冷冷重复。

落宏天双瞳一紧……敬酒不吃,那只好兵刃相见:“郎程言,不要后悔!”

流光飞舞,如点点严霜,刹那间,冷寒了湿热的夏季夜空,就连那擦过耳际的风,似乎也结成了细细的冰砾子,在肌肤上划出道道血痕。

飞雪盟第一杀手。

放眼天下,无人可挡。

六年之前,在龙鸣山谷,他们第一次交手。

那时,他仅能接下他十招。

后来的两千多个日子里,他日夜苦练,却始终再也寻觅不到他的踪迹,却在郦州境内,与他不期而遇。

也只仅仅接下他一百余招。

而今夜,此时,燕云湖上的无名小岛上,他实在没有任何把握,能从对方凌厉的剑招中抽身而退。

却不得不全力以对。

剑风猎猎,所过之处,横扫一切,片草不留。

一百零七招、一百零八招、一百擒九招……一百六十招,一百六十一招……

落宏天眼中无声掠过一丝惊异……什么时候,郎程言的战斗力竟然变得如此惊人了?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不管不顾地拼斗到现在?

收敛心思,落宏天剑招突变……雇主已经下了第十道急令,今晚无论如何,都得除了郎程言!

刹那之间,仿佛是道道闪电接连不断地劈落,在郎程言身侧炸开一个个数尺见方的孔洞,闪烁在剑气之间的那张脸,仿若自地底而来的魔煞,带着绝冷的杀气。

剑光划过颈间的刹那,郎程言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

那里,湖水苍茫,夜色浓浓。所有的一切,都掩藏在氤氲的雾气中,看不分明。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那一眼,他想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鲜血飞溅。

去势迅猛的剑气甚至挟裹起他的身体,如断线风筝般直飞了出去,如一颗陨星,轰然坠入深黝的湖水中,激漾起圈圈涟漪……

“可惜了。”轻轻擦去流霜剑上殷红的血渍,落宏天清泠泠吐出三个字,收剑回鞘,洒然而去……

可惜了,这大安国内,唯一的对手;

可惜了,本该大有作为的一代少年英才;

可惜了,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物……

真的,可惜了……

无数重重叠叠的人影在身边晃动。

青的紫的蓝的白的黑的。

扭曲的五官,狰狞的面容,刺耳的笑声……

滴血的短刃一寸寸逼近,夹杂着冷寒至极的话音:“知道么?血鼠最喜欢吃的,就是鲜嫩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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