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人之将死
凌夫人匆匆赶到凌曦悦的小院,想看看她的情况。
凌曦悦是已过世的凌家三老爷的小女儿,因无依无靠,便过继给她和凌老爷。这小姑娘不会说话又为人内向,不太愿意与人分享内心的想法,总的来说,凌夫人和这个侄女不是太亲。
大夫诊完脉,一个劲儿的叹气,向凌夫人摇头说道:“小姐此病甚怪,恕老朽医术不精,爱莫能助。”
好信儿的林姨娘和凌雨欣也在一旁,听了这诊断,不由都看向了凌夫人。
凌夫人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仍在颤抖的凌曦悦,转头问她的贴身丫鬟青竹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竹一凛,低下头,忙不迭的回答道:“奴婢不知,小姐昨日要去祠堂给三老爷和三夫人上香,不让奴婢跟随。”
林姨娘信鬼神,一听祠堂,不禁小声嘀咕道:“莫不是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
凌夫人一听她又信口胡说,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娘,别走,别走……”凌曦悦的声音喃喃的传来。
众人皆是一惊。
凌曦悦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现在不仅吐字清晰,而且还叫着娘,这……
凌夫人也不得不相信,事情确实是不太对劲。略一沉吟,她吩咐青竹道:“去找个巫医来。”
不一会儿,凌府就请来了一个形容诡异的巫医。
他穿着宽大的藏青色长袍,脸上画着奇异的图腾,手里摇着声音空灵的铃铛,口中念念有词。
一场法事过后,他向凌夫人微微躬身,说道:“禀夫人,小姐因其母亡故,过度伤心而失语,其母不忍小姐有口难言,故而现身相见。小姐凡人躯体,禁不得这鬼神显灵,故而如此。此时其母魂魄已归地府,小姐之疾,可不药而愈。”
凌夫人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让下人送客。
她反复思量着巫医的话,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居然是三夫人想让曦悦说话而现身?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可事实摆在眼前,又容不得她不相信。
没过多久,凌曦悦就醒了过来。
她开口说话着实让凌府众人惊讶了几天,却也都渐渐接受了。
凌曦悦看着手中那一截被剪断的纸鸢线轴,暗暗想道:姐姐,你给我这一计,成功了。那么,沈家呢,你自己呢,你可是有对策了?
三天,转眼即逝。
凌靖熙动用了几乎全部人力物力,就是找不到沈若尘。
他的心,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如烈焰焚烧般的焦灼。
更奇怪的是,他派出的手下来报,祁云山的山匪,仿佛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了。
“大少爷,你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稍稍休息一下吧。”石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凌靖熙,只能小心翼翼的劝解几句。
抬手揉了揉眉心,凌靖熙知道,此时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纵使这女人再诡计多端,滑不溜手,沈家今日就要被问斩了,她不可能不出现。
想到这里,他起身出了书房,跳到府门口的马车上,冷声说道:“去刑场。”
石廉望着马车扬长而去的背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傅平今日来找他,把抵押在钱庄这里的房契赎走的事情,他终是没有来得及向大少爷说出口。
已近午时,监狱的大门打开,从里面推出了一辆辆囚车。
蓬头垢面,面部表情茫然而又无神的沈家众人,已经不再哭哭啼啼,而是心如死灰的奔赴刑场。
今天的街道出奇的安静,竟是没有一个人来看热闹。
原本他们都准备好迎接众人飞来的烂菜叶什么的,却统统免去了。
街口处那个大大的日晷,像是地狱的修罗一般,每偏转一点儿,死亡的脚步就近了一步。
沈家众人被一字排开,跪在了地上。
狱卒并没有捆住他们的手脚。
不知是有意安排的,还是凑巧,每对夫妻都挨在了一起。
许是希望他们黄泉路上好作伴吧。
大夫人看着大老爷身上血迹斑斑的囚衣,忍不住泪眼婆娑,心痛的问道:“老爷,可还疼着?”
大老爷摇了摇头,轻声劝诫道:“不痛了,你无须介怀。死则死矣,此时万不可做小儿女之态,沈家那些晚辈都在看着你我呢。”
大夫人用力的点了点头,把眼泪咽了回去,应道:“老爷说的极是。”毕竟,他们是沈家的主心骨,万不可带头丢沈家的脸面。
大老爷扫视了一圈,又问道:“怎的少了这许多女眷?”
大夫人皱了皱眉头,似有些厌恶的低声答道:“为了避开牵累,她们……自绝出沈家。”
重重的叹了口气,大老爷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痴傻的沈泽明,说道:“罢了,罢了,能活着,已是不易。你也不必怪她们心存他想了。”
伊冉跪在二老爷身边,一脸无怨无尤的表情,安静的拍着他的后背,替孱弱的二老爷顺了顺气。
二老爷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忍住咳嗽,挣扎着说出一句话来:“阿冉,这些年,苦了你了。”
伊冉摇了摇头,温柔的说道:“老爷这是何话?阿冉从不觉得苦。”
二老爷摇了摇头,握住伊冉的手,轻声却笃定的说道:“阿冉,你跟我这么多年,如今我这个决定虽然有些晚,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答应。”
“老爷你说。”伊冉看着他,温柔的应道。
“你可愿,做我的正妻?”二老爷神情坚定的问道。
伊冉望着二老爷虽然苍白却依旧俊朗的侧脸,怔愣了一瞬。她的眼中迅速溢满了泪水,嗫嚅了几下唇角,反握住二老爷的手,娇羞的像个少女般,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她倒不是贪图这个名分,只不过,从此以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伴在二老爷左右,再不用因为是妾侍而没有与他并肩的权利了。
哪怕是,共同赴死。
三老爷搂着脸上带着泪痕的三夫人,如呵护着娇嫩的花朵般,安慰道:“没事的,只是一下而已,不会太疼的。”
三夫人把自己紧紧埋在他怀里,贪婪的汲取着那种久违的温暖。
“茜儿呢?”三老爷想再看看自己的掌上明珠,却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三夫人身上一僵,嗫嚅着,吞吞吐吐的答道:“茜儿,茜儿她……她没事。”
“什么意思?”三老爷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拉起来,想要问一问。
三夫人别开眼去,无语凝噎。
看着她略显虚弱的脸色,三老爷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突然觉得,不必再问了。
此时的他,即使女儿出了事,又能怎样呢?
算了,生死由命吧。
他抬手,抹干了三夫人脸上的眼泪。
四老爷和四夫人最是年轻,不过二十八九岁,正是如日中天的年纪。成亲十几载,他们仍是恩爱有加,有着三个未到弱冠及笄的儿女。
“玲儿,来。”四夫人轻声唤着离她最近的沈玲儿,让她近前,好再最后抱一抱她。
除了沈玲儿,另外两个刚刚十岁的双胞胎兄弟,沈墨离和沈墨雪,也怯怯的爬过来,扑到母亲怀抱里。他们睁大害怕的小眼睛,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打量着气氛肃穆的刑场。
一想到这些孩子这么小,也要经历这世间生死大关,四夫人只觉得心都要碎了,眼中的泪水不停打着转儿。
四老爷见状,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了自己的妻儿。
姜颖跪在沈倾澜身边,几次想要开口,但看着相公阴翳的脸色,不知怎的,竟是说不出话来。
沈倾澜沉默了一会儿,率先出声了:“阿颖,是为夫错了。”
他一开口,竟是道歉,姜颖不禁愣住了。
见她不说话,沈倾澜恨恨的继续道:“这一切,都是月如的阴谋。想不到,我沈家,竟然会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月如?姜颖一凛。突然间,月如深夜去求那个泥瓦匠的情景,自己如何绞尽脑汁搞到那糯米粉的秘方,一切的一切,全部窜出了脑海,久久的,挥之不去。
她原本跪的笔直的身子,竟是瘫软在地上,一动不能。
沈家有今日,有一部分,是她促成的!
姜颖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后来,她越发的想要尖叫,想要嚎啕大哭,可是她没有。
她只能苦笑一声,任由泪水打湿了脸庞。
沈煦幽嫌恶的看了一眼口中涎液横流的沈泽明,试图动了动自己的右手。
仍是无力中伴着剧痛。
这只手毁了。他的书法,他的仕途全都就此搁浅了。
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沈思越望着或悲伤,或绝望,或恐惧,或怖畏的沈家众人,她抬起袖口,轻轻擦着自己的脸颊。待脸上的污垢擦得差不多后,她又用手拢了拢凌乱的发丝。
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自己可以死的漂亮一些。
慢慢的,刑场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是里三层,外三层。
凌靖熙的马车也到了。他下了车,径直找了附近一处茶楼,上了楼上雅间,在窗口旁边坐下,将刑场的一切尽收眼底。
午时已过,监斩官竟然还没有到。
人们不禁议论纷纷。
事实上,曲游和范知府的轿子早就从府衙出发了,只不过,被拦在了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