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置死而后生(3)
他一怔,旋即笑了,目露寒光道:“袁君孺是死了,不是三年前,而是寒光三年之时,作为袁战的儿子。那个时候,袁君孺就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心要倾覆这大齐天下的人。”
“所以……”她笑了笑,干燥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后背的伤已完全没了知觉,只因此时只有心疼而已。
她顿了顿,终于问出了她最不敢相信也最刺痛他神经的一句:“所以当年你接近我,也是抱着这个目的接近的?”
他立刻怔住了,就站在离她不远处,想要靠近,却觉脚下步子忽然沉重无比,他默了一会儿,而后说:“这对你来说,重要么?若是喜欢,为何要顾及这些?”
她皱眉,神色惨然:“那么,你喜欢过我么?”
“怎会没有?”
“是么?喜欢过?”她只是笑,惨淡无比:“所以当初在平乱之时故意演了出被流贼击杀而死的戏,让我伤心难过,而现在将我抓来百越营帐,逼十一就范?你的喜欢就是伤害还有利用么,袁君孺?”
“我没的选择,织锦。我若不死,敬帝不会放过我,而这一战,我不能失败。”他忽然走过来,轻抚住她的肩膀,说:“织锦,我希望,你能帮我,等大齐天下尽归我手,到时候,你就是我的皇后。”
“昔日的袁君孺视名利如粪土,宋织锦喜欢的是以前的袁君孺,可是他已经死了,再也活不回来了。”她说完,拂掉他放在她肩上的双手,笑了笑,说:“那天洛阳城外,那个青冥老人就是公孙伯舆吧,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却一声不吭,你比我高明,比我聪明。可笑的是,你跟公孙伯舆学到的那些用在上容城百姓身上,而我学到的则用来保卫这座城市。冥冥之中,是否真有天意呢?”
是她?竟然是她复制了与百越军相同的大炮还有鸢筝,上容城破居然是她?
袁君孺看着她,忽然颤抖着后退一步,旋即站立脚跟,目中露出一丝寒意,冷声道:“来人!给我好好看住她,她要是有丝毫闪失,定斩不赦!”
袁君孺走后,她似是失去了最后一丝气力,呆呆地坐在床头,然后嘴角露出一丝僵硬的笑。
她应对地很好。起码,比之前在脑海里演练的一切假设,都要好。
帘外,忽然有一甲士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大概是燕云卫的人过来了。
“燕云卫一干人等皆准备完毕,小姐,我们走吧。”
她撑着床干站起来,问:“十一现在在城中么?”
“袁君孺约平南王三更时分会面,平南王正在赶往百越营帐的途中。”
她皱了下眉:“得赶紧跟他碰面。”
“小姐,”骑士犹豫着,忽然问道:“您明明可以躲过这一劫的,为什么还要随袁君孺前往百越营地?”
之前织锦派燕云卫查访寿春城中主帅消息之时,便已得知现下那位“不知何许人也”,神秘莫测的主帅便是袁君孺。今晨袁君孺造访之时,她若唤上燕云卫,袁君孺不见得会得逞。可她却偏偏选择孤身犯险。他实在是不解。
她目光有些飘,须臾,才说:“我只是想知道还有确认一些事情而已。”
她很快换上百越军的服装,跟着燕云骑士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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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百越营帐,便是一片莽莽苍苍的芦苇丛。
这个地方比较容易设伏。十一念及至此,下令道:“全军戒备!”
夜已深沉,唯有天上明月高照,月光倾洒。
忽然地,不远处有两个身着百越军服装的人纵马而来。
“是否射击?”敬轩问道。
十一本能地察觉到其中有蹊跷,说:“不,等等看。”
很快地,人影渐渐清晰,那是织锦!
可就在此时,芦苇丛中,忽然有一只冷箭射来。接着,埋伏在两旁的百越军大喊着杀了出来。
一个时辰前,百越营帐。
当织锦逃出去的消息传来之后,袁君孺倒并不显得多么惊讶,只淡然下令道:“于前往上容城必经之路——”他手指地图,“在这里设伏,多备些弓箭,务必歼敌。不过,敌军主帅给我留活口,不准杀了他。”
袁君孺所指的地方,几十年后,被赐名为焦新,他不知道的是,在一千年后,这个地方将因为今夜的这场战役而远近驰名。
副将闻令,不免多问了句:“那宋姑娘呢?您是打算……”
袁君孺微一敛眉,默了会儿,说:“不准伤了她,我要她好好活着。否则,为你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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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声震天,回响在芦苇荡中。
骁骑营一千将士奋勇杀敌,左右突围,可渐渐地,他们发现身边的百越军不减反增。十一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场有预谋而且规模庞大的伏击,再打下去,骁骑营纵然骁勇善战也不及人多势众。
“王爷,再打下去不是办法啊。”敬轩砍了周围一个百越士兵,而骁骑营战士正接连倒下。
这大片芦苇丛中,放眼望去,满是百越军。
十一闻言,忽然深深看了眼身旁在燕云骑士护卫之下,同样奋力作战的织锦。张了张口,似是说了句什么,而后冲向百越军,挥剑杀敌。
月色苍白,天地间,只听见战马嘶狂,一千将士浴血奋战,毫不退缩。
天边,露出一丝光亮。
战争整整持续了三个时辰。
战马喘息,骁骑营骑士,战死半数,余皆负伤累累。
就在这个时候,百越军忽然有序撤退,很快形成对齐军的包围圈。
副将拿着主帅营中发来的告书,看了看不远处的齐军,慨然一叹,道:“派个人去皆应主帅吧。”
亲兵不明何以此时退兵,便问道:“将军,我军现在占了上风,为何突然退兵呢?”
“那帮齐军做困兽之斗,若是再猛攻下去,我军必然损失惨重。此战杀声震天,上容城中似乎也有觉察。若再不结束,难保上容城趁我军主力在外,趁机偷袭大营,到时候你我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而在袁君孺派人给他的告书里面,提到的只有“困兽”二字而已。
亲兵闻言,愈发不解道:“可是这齐军一向孱弱怎会有如此攻击力呢?”
副将看了亲兵一眼,苦笑道:“军中有一平南王而已,无他。”
这就是后来被人津津乐道的焦新之围。
后世无数笔记小说或是野史奇谈,无一例外,都将这场突围描写地惊天动地。甚至于,连光武帝十三骑昆阳突围之役,也无可与之比拟。
其中有一段,这样写道:“焦新之役,帝,以眇眇之身,率军誓死突围,所部无一人投降,尽皆死敌,得军心竟至于如此。其后振长策,铲除惠帝于孱弱之时,传檄天下之际天下之人无不欢欣鼓舞,后得帝位,岂徒然哉?”
后世有人甚至将此役作为宣武帝帝王之业的起点,对此评点道:“‘焦’者,大势已去也,‘新’者,更始之初也,‘焦新’之役,帝,功遂名成,耳后包囊宇内,岂非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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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是气势汹汹的百越军。
骁骑营骑士,尽皆在此。
他受了伤,织锦正在帮他做简单的包扎,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目光似乎再没有比此刻更温柔了。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他却什么都没说,而是将她的手拿下来,放在自己的手心紧紧握了握。而后起身,召集所有骁骑营骑士。
“今日作战,九死一生,在我一人而已,而今敌众我寡,我决心已定,但求以死报国,不求生还。骁骑营所有人,愿战者留,愿降者,自可离去!”
一时间,骁骑营众皆无声。他们用行动告诉了平南王他们的答案:所有人都滚鞍上马,手握长矛,无一人面露畏惧之色。
前来招降的百越军官见此情况,吓得两腿哆嗦,捧着降书的双手抖得跟筛糠一样。
“好,好!”十一慨然大笑,说:“今日,本王誓与诸位同生共死。”
织锦看着他,目中泪意涟涟,看着手上那块白璧,喃喃说:“同生共死。”
天边,有霞光蔓延。
包围圈忽然散了开来,进来的人,是袁君孺。
他看了眼织锦,旋即看向十一,目中露出一丝微笑,说:“十一殿下,别来无恙啊。”
“袁君孺!”十一一抹嘴角鲜血,一字一顿。
“放了他,”织锦忽然喊了声,定神说道:“放了他,只要你放了他,你说什么我都照做。”
“怎么?”袁君孺笑了,讽刺而又诡异,“本帅凭什么放了他?就凭你区区一个女子?本帅还没那么愚蠢!”
后一句说的无比沉重,像是故意说给某个人听。
可事实上,听到这句的不止是十一一人,还有骁骑营全军将士!
袁君孺笑了笑,喊道:“诸位将士们,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的主帅,为了一个女人而以身犯险,这样的人如何还值得你们拼死拥戴?”
骁骑营一众将士,岿然不动,似乎方才袁君孺说的话,无一句入得耳中。
织锦笑了,为了一个女人?她在他眼里,果然只是利用的对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