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若只如初见（1）
（敬帝汉光十六年，春，三月）
朝会过后，一行大臣纷纷自昌德宫南阙下阶。
不远处忽有一女子行色匆匆赶来，跑至萧王面前，“王爷——”
女子名叫倩儿，十年前随萧王独女，宋织锦入宫，她此番前来必是为了织锦的事。
萧王摆手，行至南阙处出了昌德宫便向往东，进入清明门大街。
这是前往东宫的路。
“织锦怎么样了？”宋祁不日前便收到自宫里面传来的消息：彗星坠地，望景台毁，偏生织锦病在此时，叫外界如何揣测？
倩儿紧跟着萧王步伐，不敢怠慢，“表姐现仍在昏迷当中，东宫太后已派人前来探望，倩儿自作主张闭门不纳。”
宋祁略一停顿，放缓了步子，道：“这件事你做的不错，但毕竟这件事情涉及到织锦，不可有一丝懈怠。你可知道当日望景台亲见织锦为彗星所伤的还有何人？”
宋祁一向冷酷，可待自家女儿却是极好的。
倩儿略一思忖，说：“当日是十一殿下将小姐送回映月阁的？”
“十一殿下？”宋祁沉吟片刻，陷入了沉思。
须臾，宋祁道：“去金华殿。”
倩儿闻言，面露一丝难色：今日张宽于西苑讲学，太子无心向学，故而除了太傅主讲《论语》、《尚书》之时，太后明令，才迫不得已去文思殿听课。而其余殿下见讲学之人不过小小一长史，地实卑微，兼之张宽主讲《韩非》，而今天下以儒教盛行于世，张宽之人便是不入流了。
唯有十一殿下，对《韩非》颇有兴趣，每至张宽讲学必然早早至西苑等候，今日想必也不会有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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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竹帘之内，有光亮透过。
“巧诈不如拙诚，唯诚可得人心。”张宽手执《韩非》，念了一句，便解释道：“此言为人者当以诚待人，不可以巧诈示于人，人若待我以诚恳，我亦当尽心待人。”
“‘自胜之谓之强，自见之谓之明’为人臣者，当有自知之明……”张宽兀自侃侃而谈。
他见十一似乎有所想法，便合上书，笑问道：“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他进宫不满一月，与十一相处方不足一月，却也稍稍知晓这位殿下的脾性。若然对所讲内容感兴趣便多有提问，张宽此时不过三十来岁，二十八岁举孝廉入仕朝中，算不上是宦海沉浮多年，加之他生性不羁，故而较之其余太傅，少傅之辈便灵活了许多。
十一偶有新论，每每发问，问至瓶颈处，他也不以为忤，不敢稍作懈怠，总得细细思想片刻，方才能作答。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习惯，教而得以自长见识，何乐而不为。
十一想了想忽然问道：“孔子说‘人性本善’，而荀子却说‘人性本恶’，敢问先生，人性究竟是善是恶，还是两者兼而有之，人有两面？”
张宽微一愣怔，想了想，回道：“若然人性本善，何故立法约束？若然人性本恶，试问婴儿何罪？”
十一微微皱眉，目光似有些飘忽，“若是一个人帮了你，你是否该道声谢？”
张宽闻言，不禁笑了笑：十一殿下纵然聪慧过人，仍不过一舞勺之年区区稚子而已。
“先生何故发笑？”
张宽闻言，倒不急着收敛笑意，回道：“殿下似乎心思不在《韩非》。”他略顿了一顿，道：“下臣以为，若然一个人帮了殿下，不论殿下与此人有何过节，都该道声谢才是。”
十一闻言，尴尬一笑，说：“先生总能一语道破我的心思。”
张宽躬身不言。
“今日我想跟先生请个假，可否到此为止？”
张宽微笑应承。
十一正待收拾书囊，略一思忖，看了眼案上的《韩非》，忽然看了眼张宽，微微笑道：“先生自讲学《韩非》以来，不过就是些君臣仁义之说，似与孔孟之道无差，若然先生纠结于君君臣臣，未免偏狭了点。本殿下很想知道‘圣人执要，四方来效’是何意思，敢情先生不日赐教。”
张宽不由目光一滞，笑容立刻僵硬在嘴边。
敬轩已匆忙赶来，替十一将书囊备好。
十一离去之时，照例行礼。
张宽心不在焉，待十一走后不远，看着那背影，沉吟道：“亡天下者此子”，公孙伯舆占断何时出过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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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西苑，十一道：“你先回金华殿。”
敬轩闻言抬头看了看十一。
他不再看他，只朝着东宫走去，似乎不想再说第二遍。
敬轩侍奉十一多年自然知道十一心性如何，饶是不安，亦不敢多言，便拿了书囊，很快离开。
身后依旧跟着几位内侍、宫女，并未随敬轩一道离开。十一虽则不悦，却也没多说些什么。
行至东宫西阙，却忽然看到了萧王的身影。
看样子似是往西苑方向去的。
有宫人问道：“萧王似是去找殿下，殿下是否暂且先回金华殿？”
十一断然道：“不必理会。”
还未下雨便已备好雨伞，萧王权倾天下多年，的确没有一丝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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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月阁外，十一一行却很快遭到了阻拦。
“你们先下去。”十一对身后宫人说道。
“可是殿下，您一个人……”
十一冷哼一声，“本殿下不想再多说一遍。”
宫人闻言，连忙退下，映月阁宫人见此，也不免存了一份胆颤。
如十一所想，映月阁的确在隐瞒些什么。
如此下来，宫人仍百般阻拦，十一心思一动，笑问道：“几日前将宋氏女送回来的人是谁？”
映月阁宫人对此事皆有所知晓，只得回答：“是十一殿下您。”
十一收敛笑意，沉声道：“那还不让开？”
“可是……”宫人仍有一丝犹豫。
十一扬眉，冷哼道：“你若再三阻挠，休怪本殿下将宋氏女卧病之事告知太子还有父皇。不过，你若放行，此事若泄露出去，萧王那边，自有本殿下一力承担，与人无尤。”
话都说到这里了，宫人并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得罪十一殿下不要紧，但如果被陛下或者太子得知，萧王必定不会放过她，权衡之下，便只得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