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折臂
苏絮闻声,忍不住起身。披衣下地,轻声到窗边,“什么事?”
“二姑娘身边的婢子来,说请娘娘移步外院。”红萼声音压得低低的,此刻只有主仆二人能听见。
苏絮眉心一动,略略思量才道:“知道了,刘美人那边可有动静?”
红萼低低回道:“没有,方才瞧着灭了灯。该是安置了。”苏絮稍稍放心,见齐相宜睡意正酣,很快的换了一件素净的月白衣裙,把披散的乌发随意的在脑后挽了一个髻,便轻声出了门。
角门处的婢子见着苏絮,对她福了一福,“小主,我家姑娘在内院边儿上的厢房里等着呢。现下四面无人,小主可安心过去。”
苏絮颔首,回身对红萼道:“你且在这等着我吧,若是被旁的有心人瞧见,你也好应付着。”红萼点头应了,苏絮便与婢子出了角门。
角门外是顾府内院的过道,两人行了半盏茶的功夫便也就到了丫鬟说的空屋子。小婢子敲了敲门道:“姑娘,苏美人来了。”她话音刚落门便被打开,顾璎披着黛色的莲蓬衣,面目被拢在阴影里倒是瞧不清楚。她站在门口把苏絮让进了门里,福了一福道:“苏小主安康。”
屋子里的窗棱上只搭了一盏沙质的吉祥灯,光线忽明忽暗的打在顾璎的脸上。苏絮微微一抬手,扶了她一把,“还没谢谢你今日为我出言。”她心里抓不准顾璎为何认下那对银臂钏,但却深知她并不是误认的缘故。
见苏絮疑惑的脸,顾璎引她坐下。缓缓道:“也不必小主特意谢我。”她忍不住一阵轻嗑,面上有青白憔悴的神色。苏絮凝着她,她便赧然一笑:“我自小身子不好,入了夜不早些安睡又出来着了风,今日也当真是动了气。便免不了要犯老毛病。”
苏絮低眉,神色温婉怜惜道:“是我的不对了,让二姑娘费心。”
顾璎纤长的睫毛微微眨了眨,在烛光的映衬下十分娇美可爱。娇弱之态如柳扶风一般轻盈,让苏絮忍不住想起皇后顾臻,姐妹俩的模样倒是生的十分相像。“怎么是小主的不对!是刘美人心怀不轨,倒是顾府的一时疏忽让小主险些受了委屈。”
苏絮不解她话中疏忽之意,微微扬眉,道:“此话怎讲?”
顾璎微微平了喘息道:“小主必定心下好奇,那臂钏如何能到昭御医的手中。”苏絮面上一僵,并不言语。顾璎一笑,“今日去小主院里,臣女正瞧见刘美人从一间屋儿里出来往另一间屋子里进。臣女见刘美人神情慌张,当即便藏了起来。”她不觉轻笑,“后来两位小主回来,刘美人出门,随后臣女为几位小主送酸梅汤的时候,才知道方才刘美人偷偷进的屋子,是苏小主的住处。”
她话落,苏絮立时清明,不由道:“此话怎么不当着皇上的面儿说。”
顾璎清淡一笑,十分客气道:“小主恕罪,此话臣女的确不能当着皇上的面儿说。一是臣女并不想掺和进小主与刘美人的争端中。二是刘美人能做成这样的事也是顾府思虑不妥。三是皇上必定不乐意见得这样大扫颜面的事儿。唯有我出面应承下来是最妥当的办法。”
苏絮先时还感激着她仗义相护,如今听她这一句一句的思虑,又与自己有何相关。先前还赞她气度高华,如今心里只觉着顾璎未免太过自私。面上微怔,不觉有些悻悻道:“既是如此,二姑娘只管冷眼旁观便好,何必帮我说这一句话!”
顾璎闻言难免有些讪讪的,“臣女也实在不乐意见到小主受这无妄之灾。”她拿出一个精致的掐丝珐琅盒子,放在桌上,道:“这是臣女的银臂钏,是二哥从扬州府带回来的小玩意。未必及的上小主的。只是的确与小主的银臂钏有几分相似。”她声音压得十分低沉,语不传六耳,“今日皇上虽疑虑暂消,却免不了来日回宫被刘美人旧事重提。若是小主寻不到相似的,恐怕还要被皇上疑惑。那一对皇上瞧的仔细,臣女只能将自己的与小主交换。”
苏絮瞧着她,心里想着顾璎到底是皇后的嫡亲妹妹,怎能让她瞧着自己的脸色。随即温和一笑,打开了那盒子,见着里面躺着的一对银臂钏确实与自己的那对有六分的相似。略略思量,便将那盒子笼于袖中,含笑:“姑娘为我想的这样仔细,又是大半晚的不睡觉。恐怕并不只是为了送这个吧?”
“请小主就此作罢,明日也不要再追究这件事。”顾璎开门见山道。
苏絮淡淡一笑,转眸,半晌才开了口,“我可以看在顾府的面子上不与刘美人计较。”她微微挑眉,忍不住对顾璎道:“但她一向嚣张,若是不小惩大诫,恐怕来日里还要找我的不自在。我自然愿意息事宁人,一路和睦平顺。可这件事,却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顾璎忍不住脱口问道:“小主要如何小惩大诫。”
苏絮未抬眼皮,一只手反复的摩挲着珐琅盒子上的纹路,想了又想:“顾府这样的门户,岂会有失窃这样的事儿!”顾璎盯着她,微微点头。苏絮一笑:“皇上今日闻及刘美人敢说顾府有贼那样的话,也是哂笑不止呢!”苏絮美目微转,瞧着顾璎,“既是从来不会有这样的事儿,那就是下人的不得力。敢胡诌出这样话,有辱顾府的声誉,那便留不得了。”
顾璎见苏絮眼神愣愣的透出一股子寒意,也心知无从阻拦,便道:“小主只要有分寸,臣女便也无可无不可了。”
苏絮起身欲走,却忽然有了心思,便又回首对顾璎道:“明日若是打发了刘美人的宫人,恐怕她身边短了伺候的人。难免还要请二姑娘操心。”
顾璎微楞,起身对着苏絮一福道:“小主安心。”苏絮颔首,便出了门。顾璎吩咐着婢子依旧将苏絮送回住宿,便也就走了。
第二日晨起,苏絮将昨夜之事与齐相宜说了一遍,齐相宜不由嗔怪她不叫着自己。二人用过早膳,便等着霍景嵩的传召。
直到日上三竿,吴德全才来请苏絮她们去正院。苏絮与刘美人各自无话,神色间十分别扭。才进了正院便见熹婉仪与荣嫔等人从另一边回廊里走来。众人各自见了礼,熹婉仪不觉一笑,对刘美人道:“听闻刘妹妹屋子里失了窃,可抓住贼人了吗?”
刘美人干干一笑,不咸不淡道:“熹姐姐耳聪目明的,什么都瞒不过。”
熹婉仪噗嗤笑起,“并不是我耳聪目明,原是昨晚刘美人实在折腾了好大的动静,想不听见都难。”刘美人面上十分难看,也不再与熹婉仪打嘴仗,先行进了内院。熹婉仪对着苏絮微微含笑,携着苏齐二人的手便也跟了进去。
霍景嵩与顾家父子议完事,君臣几人便都在厅堂里饮茶。见霍景嵩的后妃进门,都起身见礼。苏絮等人见着外臣并未退出,手里有纨扇的不禁抬手遮了脸。
霍景嵩免了她们几人的礼,待她们都告了坐,才徐徐开口道:“今日叫你们是为了昨日刘美人屋里失窃的事。”
刘美人闻言,便起身,行至霍景嵩面前翩然跪地道:“嫔妾要向皇上请罪。”
霍景嵩面上淡然,抿了一口手上茶盏中的香茗,微抬眼皮,“请什么罪。”
刘美人当下便半是怒意半是娇嗔道:“都怪素鹃,原是她记差了,放错了地方。回来瞧见有人出入院子,进了屋里一看找不见东西。一时着急才闹了乌龙。是嫔妾管教不力。”
霍景嵩嘴角一牵,并未说话。刘美人面上不觉便有些怯怯的,苏絮心里连连冷笑。不想当真让自己料准了她会拿宫人顶罪,苏絮打定了主意,你即弃车保帅,也别想着能保住这个小卒子。她今日必定要折了素鹃,看刘美人自身难保,来日还能有什么法子陷害自己。
齐相宜撂了茶盏,双手在膝前一叠。不禁出声道:“那便不是刘妹妹的错,是身边的宫人不得力。除了这样的错,险些累及顾府的声誉,这奴才必定要好好管管!”苏絮在一边不言语,她心知此时若是向皇上提起处罚刘美人的宫女,必定会让霍景嵩觉着自己是有些报复的意味。因此这番话当由齐相宜说最是合适。
刘美人笑着应付起齐相宜道:“妹妹会好好罚她的。”
齐相宜莞尔道:“妹妹昨日的话是怎么说来着?”
苏絮垂睫,用茶盖撇着茶叶梗。轻轻的吹着散出来的热气,神色间溢着事不关己的悠闲。“齐姐姐昨日亲口说,若是抓不着贼人,便要打发了素鹃。”
素鹃听苏絮这样提起,立时跪地与皇上和刘美人叩头道:“奴婢当真不是有心的,奴婢一时没记住,求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她见霍景嵩不言语,刘美人也死死的抿着唇不说话,越发急起来:“小主,奴婢求求小主别打发了奴婢。”
刘美人当即便狠狠的一掌扇在了素鹃的脸上,只把素鹃打的仰翻在地。她气的发怔,尖声道:“你还有脸来求情!若不是你昨日出了差错,何以险些污了顾府的声誉?若不是你闹出这样许多事,昨日又怎么会险些让皇上与苏妹妹起了嫌隙。便是留着你,我也好不了。索性散了,也干净!”素鹃闻言,立时哭起来,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大理石地上扑着的朱红色地毯上掉。
苏絮心下厌恶,可到底忍住了面上的神色。缓缓劝道:“刘姐姐何必和一个奴才动这样大的气。她既是不中用,又不会办差事,打发出去便是了。”
霍景嵩闻言,沉声道:“连一套东西都受不好,踞捕风捉影,见风就是雨。还留着做什么?”说罢对吴德全道:“也不必她跟着刘美人了,不用送她回宫。直接打发出去便是了。”吴德全闻言,便要遣人往外拽素鹃,素鹃立时慌忙的扯着刘美人的衣裙。
刘海若见此如何能忍心?当即便低声道:“皇上,素鹃再不好也是嫔妾从家中带进来的。若是她去了,嫔妾随皇上去承德怕是路上也没个伺候的人。”
霍景嵩神色肃穆,不为所动,“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早晚得生出乱子。”
刘海若刚欲开口,在一旁半晌不言语的顾璎道:“咱们府里的丫鬟多的是,若是刘美人担忧无人伺候。臣女便即刻去问问谁愿意跟着刘美人。”
霍景嵩一笑,看着顾璎道:“顾府的仆人倒是都清净一些,便把这事托给你了,明日用过早膳朕便启程,可不许有差错。”
刘海若颓然跪坐在地,望了一眼素鹃。便亲自将素鹃的手从她的衣裙上掰了下来,随即转头再不看她。可心里却狠得苏絮狠出了血,压得喘不过气。
午时刚过,改了名的新宫婢——素鸢便被送到刘海若那里。顾璎今日带着婢子来给苏絮送消暑的吃食时亦悄悄与苏絮交代,若是刘海若再有旁的不轨之心,那素鸢必定会事先通知苏絮。而臂钏之事,只是两人的秘密再不必让第三人知晓了。
傍晚时分,刘海若避开了新宫人素鸢,气闷的坐在蒋良媛的屋子里,“当真不知道苏絮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顾璎帮着她说话。”
蒋良媛为刘海若斟了茶,忍不住道:“姐姐拿的那银臂钏确实是苏絮的?”
刘海若笃定,“是我亲手从她屋子里贴身的包袱中拿出来的。”
蒋良媛不禁叹道:“姐姐实在太过冒险。”她不觉扫了扫门外,压低了声道:“何必这般着急,不是有后手等着她吗?”
刘海若面露不屑神色,“我并不想听旁人的话,苏絮多跟在皇上身边一日,咱们便越得不着机会。若是皇上动怒,即刻把她送回京,咱们动起手来也方便容易。日子一长,皇上便也就忘了她。”
蒋良媛不以为意道:“可如今却没让她如何,姐姐先自损一将。当真得不偿失。”
刘海若怒目,越发愤愤,“谁能料到半路里杀出个顾璎?若是没有她,皇上听我的话搜查昭云归,必定能搜着我以苏絮身份写的信。倒时候保证叫她百口莫辩。”
蒋良媛知道刘海若一向霸道娇嗔惯了,又小家子气。自然懒得再与她分辨,只得宽慰道:“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新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可靠的。姐姐行事要更小心注意。”刘海若应下,心里一阵的不甘心。蒋良媛只好又劝着她想想往后的图谋。便也就罢了。
在顾府停留了两日,第三日一早圣驾便启程,依旧往木兰围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