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圣意
苏絮在暖阁里听着霍景嵩的这一番话,直在心里连连惊叹。安妃兄长战死,他必定要加以补偿。但若是就此恕了安妃,恐怕她日后更要猖狂。让安妃自己来说,他再勉强施以恩德。并言明,自己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也能为此提点着安妃,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身份,先是后妃,才是崔氏的女儿。这番晋崔氏为妃也是这个道理,先是因为崔氏受了委屈,才是顾及崔家的功劳。苏絮正自顾自想的出神,便听霍景嵩道:“出来吧。”
她才猛然回神,忙忙从暖阁里走了出来,作势就要再跪下。霍景嵩见她这般失了神的样子,眼中带笑,伸手拦住了苏絮道:“朕也累了,你陪朕好好的说会儿话。”
苏絮眉目微扬,看着霍景嵩道:“皇上不治嫔妾的罪了?”
霍景嵩拉着她坐下,盯着苏絮的眼眸问道:“朕且问你,那日缘何要去杏花坞?”
苏絮心知霍景嵩疑虑未消,想起方才霍景嵩与安妃的一言一行,便知道自己与霍景嵩周旋,实在是险之又险的事儿,更为方才能安然度过而捏了一把汗。苏絮面上一笑道:“是嫔妾屋里的人折了桃花回来,便说御花园的花儿正好。又刚看了‘沾衣欲湿杏花雨’一句,才让人带着嫔妾往杏花坞一去呢。”
霍景嵩抚掌温然一笑道:“是了,那日你吟的那首诗,正是志南禅师的《绝句》。”霍景嵩话落,苏絮低低的吐了一口气,才算放下心。亦想起,霍景嵩如何会突然罚了王均,又怀疑她。此间必定是有人着意挑拨的缘故。
苏絮面上微微含笑,柔声应道:“皇上好记性。”
霍景嵩兴致极好道:“那本诗集看得如何了?”
苏絮低眉,细细回着,“都看完了。”
霍景嵩微微颔首,笑道:“你看的倒是快。”
苏絮垂着眼睑,很轻声说:“嫔妾长日无聊的,多半晨光都打法在那本诗书与女红上了。”
霍景嵩哈哈一笑,神色很是明朗,看着苏絮道:“你这可是在怪朕冷待了你?”
“嫔妾并没有这个意思。”苏絮面上一红,心中怦怦乱跳。霍景嵩仿佛有一种很特别的能力,让她越接近,便越是紧张不安,苏絮不清楚自己这十分扭捏的缘故。或许霍景嵩就如同那日杏花坞的怡人春风,不经意间就细细的吹进了苏絮的心里。让她心旌神摇,常常在心里想着他,见了面却又仿佛是锯嘴葫芦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句讨巧的,让他爱听/让他开怀的话也说不出来。
霍景嵩看着苏絮娇羞的妩媚神色,拉着她的手道:“这几日南诏战事吃紧,朕实在不得空。”
苏絮微微颔首,脱口道:“嫔妾明白。”
霍景嵩呵呵一笑道:“朕前几日挑了《诗经》、《乐府诗集》一类的给你。”苏絮低眉,心里想着,若不是因为王均的缘故。恐怕他再不会见自己了,心下不禁感叹君恩无常,更庆幸自己走了这一步。苏絮如此思量着,笑意清浅道:“谢谢皇上记挂。”霍景嵩凝着她,着意叹道:“朕记挂着你,给你备了这些诗书,可你到半点不记挂着朕。”霍景嵩说罢,扳过苏絮的脸,对她道:“你似乎对下面的人,都比对朕上心。”
听了这话,苏絮心上一急,忙道:“才不是,嫔妾也惦记着皇上。”霍景嵩闻言,眼中带笑。正欲开口,吴德全进了门道:“皇上,张大人、庞大人求见。”
霍景嵩“唔”了一声,便对苏絮道:“回去吧,晚上再看看你是如何惦记着朕的。”霍景嵩的一番话让苏絮的心里既是紧张又是欢愉,她对这天家恩宠有着一股欲拒还迎的姿态。她不知道她能不能碰触霍景嵩的宠爱,她怕自己是无力渺小的飞蛾,撞进霍景嵩这般炽热灼人的火焰里,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但她的心又由不得有那么多的理智。她闭目想着,那就烈火焚身,粉身碎骨吧。为着她的兄妹,更为着她自己以为永远不会萌发的爱情!
苏絮回了流华阁,向众人说了霍景嵩的此番召见。众人皆是大大的舒了一口气,满脸喜色,都为苏絮而兴奋欢喜。众人正在屋儿里说着话,门外便探进来一个脑袋,苏絮看过去蹙眉道:“什么人?”
小太监见苏絮一众人都拥在暖阁里,赶忙进了门,对她打千儿行了一礼道:“苏宝林安康。皇上请苏宝林准备着,晚间恩轿会来接苏宝林去建章宫侍寝。”白檀应着赏了那小太监,便让小康子送着出了门。
她们几人皆是面有喜色道:“小主刚回来,旨意就到了,可见皇上疑虑尽消了。”
苏絮拉着白檀,含笑道:“多亏你的好主意,否则便仍要被皇上疑心。”
白檀面色微微发红,恭声道:“是小主聪慧。奴婢要仰仗着小主的福荫,事事都要为小主打算、尽心的。”苏絮面上一笑,再不说话,只开始准备起来。
流华阁内众人一时皆是无比欢愉。而毓秀宫的另一边,却满面的不悦阴沉之色。
披香殿的暖阁里,惠婕妤靠着鹅绒芯儿的撒花苏绣软枕,一只手轻轻抚着小腹。眉目间荡着不愉神色,“妹妹这手未免下的轻了些。如今不但没把她如何,更助她头一个儿封了妃!”
怡昭媛看了惠婕妤一眼,说道:“你也知道,她的身世在哪摆着。我便是有法子将她置于死地,恐怕皇上也不会动狠手的。”
惠婕妤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对鸦青的弧线,面上带着鄙夷,“这般狠心短命的人,借着兄长的死为自己翻身。”
怡昭媛微一叹息,一只手拨着腕上的翡翠珠子,幽幽道:“她也未必乐意拿自己兄长的性命,来当自己步步高升的筹码。”
惠婕妤咬一咬牙,冷声道:“如今让她封了妃,恐怕更要给咱们使磨心绊子了。”怡昭媛瞥了惠婕妤一眼,低低一笑道:“可未必!”
听着怡昭媛这话,惠婕妤转首去凝她,问道:“怎么?你有好法子?”怡昭媛笑的十分妩媚,可却让人觉着一阵森森冷意。惠婕妤早就习惯了怡昭媛这样的表情,急道:“你倒是说说!”
“放着靖妃与宣妃呢!上元五年入宫的如今都被封了四妃之一,她们却半点进封也没有。”怡昭媛懒懒一笑,惠婕妤点头,“依着崔婉素那样张扬跋扈的性子,恐怕便不把靖宣二妃放在眼里了。宣妃庶族出身,靖妃的东郡楚家如今也渐渐破落了。”
怡昭媛默默片刻,眼神阴沉,嘴角微微一挑,冷然道:“便如皇上架空楚家一样,崔家便是第二个了。”
惠婕妤听着怡昭媛的话,神色一变,“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怡昭媛笑意嫣然的看着惠婕妤,轻轻道:“我不信姐姐不知道!”
惠婕妤听着她道:“你是说,皇上要对崔家下手了?”
怡昭媛微一点头,低头向惠婕妤耳边去,“姐姐且看着,这几个从前受咱们历朝皇帝器重的武将氏族。在咱们皇上这一代有几个是得了好儿的。楚家与崔家的嫡子如今都殒命。上元六年,皇上收了楚家的爵位,不再世袭罔替。你猜猜那楚老爷子百年之后,封邑还会不会留在他们手里?”惠婕妤看着怡昭媛轻巧的神色,一时间只觉着皇上的一举一动都让她感到害怕。怡昭媛沉吟半晌,道:“若是不信,姐姐便看皇上再选将,会让哪个氏族的嫡子去,便更清楚了。恐怕皇上,还要借着与南诏的这一战,打压氏族,多多培植自己的心腹。”
惠婕妤倒吸一口冷气,与怡昭媛道:“去南诏战场,就当真是九死一生?”
怡昭媛冷冷一笑,吐言:“恐怕是九死一不生。”
惠婕妤闻声,双手一抖,直把手边的茶杯碰倒,洒了一案的水。怡昭媛也不唤人进来,只自己拿着帕子,扔在那水迹之上。惠婕妤面上一沉,道:“我兄长也接旨,要去南诏了。”怡昭媛深深望了她一眼,并未开口。惠婕妤越发心急道:“不能让他去,不能让他去!”
怡昭媛柔柔一笑,拍了拍惠婕妤的手安慰道:“姐姐无需害怕,咱们大齐的战事如今还要靠着上官大人,自然不会像对楚家与崔家那样对伯父的!”
惠婕妤神色不安道:“那也不能让我兄长去,九死一不生。这么些年,咱们大齐与南诏来来去去打了多少次仗,却没一次得胜的!”
怡昭媛颔首,缓缓道,“姐姐若是不想你兄长去,不去便是了。如今姐姐怀着身孕,跟皇上开口也容易些。”惠婕妤听怡昭媛这样宽慰,也安心下来。怡昭媛双目微眯凝重,语气更肃穆起来:“安妃不过是强弩之末,成不得什么气候。而咱们更要小心的,恐怕是流华阁那位!”
惠婕妤见怡昭媛这般沉重神色,十分不以为意道:“妹妹何必担忧她,小小的宝林,父亲也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儿,又是庶出女。能成什么气候?”
怡昭媛嗤笑一声,转眼看着她道:“不成气候?听说她求了御医去救皇上下旨责打的太监。今日皇上召见了她,并无责怪不说。才进了流华阁不久,便得了侍寝的旨意。”
惠婕妤盯着窗边摆着的一株纯白无暇的露珠杜鹃,轻笑一声,望着怡昭媛道:“让她不能侍寝便是了。”怡昭媛略有所思的看着惠婕妤,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