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景帝祭天【1】
白悠兮这几日在千府学了不少人界的俗语,里头有一句是千府的花匠小厮教给她的。那时千晗雪拉着她赏着院子里的冬菊,砌着花泥的小厮是千府里头管家婆婆的儿子,他同二人说起之前在花匠铺子学手艺的经历,还说自己从小就没有父亲,便一直孝顺着隔壁西街花匠铺子的老板。
那句俗语统共就八个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白悠兮觉着很有道理。
即便她已经被逐出了师门,且此生再不入神界沉香山,那个曾经收留她照顾她教养她的神尊师傅,都对她恩重如山,理应好生回报着才是。
寒毒消耗着她体内的气息,且现如今她并没有渠道可以吸纳更多的神魔之气,况且她本身便是个罪人,活得越久,内疚反而越深。
她给自己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做了个规划,大体就分为三个类别。她首先给自己认识结交的好友都留了一封书信,写了三个晚上,比如将李家村人都托付给了千府,且盼望无虚道长能讲书信带给赤初夏和仙君傅容尘。灯火阑珊之间她笔尖惙惙,大叹没法见他们最后一面,却仍旧希望他们各自珍重,声声祝祷,字字真心。
接着便打算回到玉龙雪山山头睡个几日,她的爹娘和水瑶还埋在那片山头,她想在临死之前多和他们说说话,且希望自己死后能有他们来迎接着,到底比自己孤身一人晃悠悠去鬼界要热闹得多。
她寻思着,这辈子她本是没什么追求的。狐性贪图安逸,她幼时在狐洞里过着好日子,后来挫折了不少,可依旧期望着有个地方能安置自己的身心,至少不用四处漂泊,有口饭吃,有人照扶。诚然她是找到过这么一个理想的地方,只是她亲手毁了自己那个安逸的梦中桃源,接着便是浑浑噩噩,想要逃避,却仍断不了自己心里头的情丝纠缠,委实婆妈了一些,这才落到了如今这般落魄的地步。
故而最后一点,她觉着自己不能再这么窝囊下去,至少在临死之前能做点什么事情,比如打死几头魔怪,洗一洗自己身上的罪孽之类。毕竟六界是因为她才混乱起来,湮华邪神出逃,上古魔怪复生,都是因为她的私心导致。
她寻思了一夜,觉得没有什么比死在天涯海角擎天柱下更合适了。
她身上罪孽的源头从何而起,她就让那些罪孽从何处结束。
她欠兰陵多少教养之恩,她就用仅剩的生命全部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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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涅上佛来往于神人两界,白悠兮便拜托他询一下是否有只叫宿蝶的念灵出现过的痕迹。
这桩心事搁在她心头,一日日地谴责着她。她闲暇时便让小蕉说一些从前玉龙雪山上的事情给她听,而小蕉实则只见过宿蝶两回,一回是白悠兮折了芭蕉叶多亏宿蝶救下小蕉那会儿,另一回是雪山被毁之后,宿蝶回山让她照顾好自家小姐那会儿。
小蕉说不出什么来,白悠兮便勉力回忆着狐洞时候的记忆,但无论她如何琢磨,那个叫宿蝶的身影却一点都不肯出现。
她一点都不记得他。
问起样貌之时,小蕉只说那男子生的好看,至于有多好看,小蕉只朝白悠兮咽了咽口水,艰难道:“这个么……就是比你好看得多的那种。”
一旁的青鸟吹着口哨舞着爪子,再也消停不下来。白悠兮抬起手背一把拍晕青鸟,小蕉捂嘴偷笑许久,见到白悠兮甚是凶恶的眼神,才抿着嘴不敢笑下去。
白悠兮归置自己“遗物”的时候没找到值钱的东西,她身上穿着的衣裙都是当日妖烬救下她之后给她换上的,襟口的传音绢花,她想了想仍旧没舍得丢。即便她战死在天涯海角,兰陵也未必晓得她不久前才从冰块里头出来。
她甚至想,这五年日月轮换之间,他是不是已经不会再想起她。
她这么想着,越想越伤怀,眼神落到自己手腕上头的那串银铃之时,喃喃愣着说:“宿蝶,被人遗忘、忽略竟然是这样难受的感觉。你为我而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不甘心的?”
这日,午后的冬阳灿烂得仿佛春日,千府的丫头绿烟给白悠兮送来一株扶桑:“我们家小姐说,白姑娘你屋子里头太素了,得加点鲜艳的颜色,这株扶桑是小姐亲手打理了许久的。摆在您屋子里肯定好看极了。”
白悠兮这两日很是萧条,神魔两界除了战乱并没有多少消息,眼前翠红的扶桑花儿让她眼前一亮,抚着娇嫩的瓣蕊露出了笑容。
她这才想起已有两日没出过门走动过,身子却仿佛生了锈一般沉重起来。
“绿烟,麻烦你告知你家小姐,我这会儿出门去二王爷府上拜访,晚饭不必等我了。”
白悠兮拎起披风揣着有些发黄的梨花木雕去了赤流竹府上,她本意是想找无虚道长,有机会的话把赤流玥曾经赠给她的梨花木雕还回去。她是个将死之人,却还未有机会能见见这个童年伙伴,但仍旧一直盼着把这个女娃雕像还到他手上。
她是赤流竹府上的熟客,侍卫将她领进去之后却告诉她,无虚道长去了皇帝宫里,景梨皇后怀了皇子,却日日不得安眠,得了失眠之症,赤流玥,也就是当今景国皇帝,命无虚道长进宫做一场法事,去去宫中的邪气给景梨皇后安胎,少说也得七日才能回来。
白悠兮浅浅抿一口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我能进宫去寻道长吗?我有东西想要亲手交给他。”
侍卫皱了皱眉,挠着头:“这个恐怕要麻烦些,我得给宫中发份书信,待道长请示了当今圣上才好决定。不如白姑娘将你要给他的东西留在府里,再写封书信给道长,他能看懂就行,你看如何?”
白悠兮叹口气,她时日无多,也等不及宫里头再传消息出来。便留了封书信,将木雕也留在了府中。
自赤流玥定都浔阳之后,凡是宫里头大大小小的法事都在浔阳城里操办。
这场为景梨皇后祈福的法事本是一桩皮毛,奈何此时景齐两国正交战不止,景国边境之内也常有妖魔作祟,闹出些瘟疫灾祸来。
如此天灾人祸纷杂之际,景国的老丞相提议索性将景梨皇后的皮毛法事办的大一些,皇帝要为自己皇后腹中的后裔祈福,而为表示圣上爱民如子,直接办成祭天仪式,好为苍生百姓祈福,为景国的江山社稷祈福,更是一举三得,是个极好的机会。
景国皇帝赤流玥揉了揉自己被闹得疼痛的太阳穴,手一抬,准了。
这日晚上,景国浔阳城并不太平。宫中派出大小官员连夜安排布置祭天一事,浔阳城中心那座庞大的高楼天坛连夜亮起整齐耀眼的火光,像黑夜空中从天而降的两条火龙,盘踞于白色梯墙之上,照亮了整个浔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