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冰封寒荆
阿音冰凉的手指掐上白悠兮脖颈边动脉的时候，她正睡得四仰八叉。
强烈的压迫感让她极其不安的睁开眼，天色还未全亮，一旁的蜡烛泪迹斑斑。
阿音的声音带着一股冷意：“起来。神女在外面等你。”
白悠兮打了个寒战，诚惶诚恐地披了件衣裳。
丹霞殿偏殿触地生寒，橙黄色的烛火灯笼将空荡殿内映得有几分诡谲末辨。
白悠兮被阿音领到白莲神女身边，双腿被强力束住，跪倒在冷硬的石阶之上。
“阿音，”素净白裙的女子身影高高在上，话中却似有指责之意，“你好歹也是同她在人界有些情分的，怎可对神尊的救命恩人如此无礼？”
阿音垂首默退一步。
白悠兮听得云里雾里。
“你起来吧。”一只纤纤素手递到白悠兮面前，她犹豫了稍许，还是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神女……我师傅他……”
“你别着急。你师傅……”她瞄一眼白悠兮，慢悠悠道，“我说你也修行了两百多年了，怎么一点分寸都不知。兰陵已将你逐出师门，你这口口声声师傅，是要打兰陵的脸吗？”
“神女恕罪，我只是担心神尊。”
“你知道的，饕餮胃口有多大，法力就有多强。不过并不碍事，兰陵已经对付完那畜生了，你用复生池水救回来的那副神之躯，暂且还好好的。”
复生池水。白悠兮酿成大祸的根源。
白悠兮垂眸，不语。
“你别想太多，你知道，兰陵一心维护六界秩序，最见不得的就是魔物了。你如今邪魔入体，修为尚浅还控制不了，若是继续留在神界，这内忧外患，诸神会把控不及的。”白莲神女素手抚了抚自己的发髻，纯白流苏簪莲步摇轻轻晃着。
白悠兮点点头，说：“我会离开神界的，不会让你们为难。”
“兰陵的意思并不单单要你离开。”神女笑。
“还要什么？”她疑惑。
“他亲口说，若你肯炼化自己体内的魔性，或许他还会让你留在神界。”
“炼化魔性……神尊他亲口这么说吗……亲口吗？”
白莲神女点点头，踱步在她身边转了转：“之前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兰陵好。白悠兮，你若还想回神界，自可去寒荆崖下在千年寒气中炼化，我听说，寒荆崖下，下得越深，寒气越重，净化效果越好。”
“蓬莱岛上，寒荆崖下？”
“你当然可以不去，可如若你放任自己自生自灭，你便与神界再无瓜葛。你难道就不想留在神界吗？我听闻你是玉狐族遗孤，想必亲人们都不在了吧。你的同门好友都在这里，况且兰陵……也在这里。”那句话后半声轻轻巧巧，却紧勾住了白悠兮的心思。
“可是神女，你不是……你不是喜欢兰陵神尊吗？”之前神女戳穿她的心思，让她无地自容。
白莲神女扬唇笑笑，淡淡不屑：“神界爱慕兰陵的女子多不胜数，我若是一个个都管过来，怕是得管个几十年吧。”
复又道：“神尊还吩咐说，百年后神界又要招收新弟子，你既不再是沉香弟子，就把神尊阁内的东西收一收。”
她默然。
回到神尊阁内的时候白悠兮觉得恍如隔世。
她曾在人界的夜晚中有一半的梦中都回到神尊阁长廊之上，梦中的神尊阁总是曲回婉转水阁长廊，大片幻术般的紫兰花翠叶幽香，那个如白纸水墨般的男子微微倾着身子，手中一根虬枝点着晨间深夜的玲珑露水，一旁伴着的白凤仰首长鸣，展翅之间尽是仙人之姿。
她房间的陈设一点变化都没有，离开约有几月，却也没有蒙上一点灰。
神经粗大的白悠兮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当是神界太过干净，不然尘垢也是有的。
她扛了自家狐洞里头仅存的五坛子梨花酿，觉得有些重，想起总得给兰陵师傅和洛九桑留个念想，便留下两坛，自己背了三坛，怀里头一并揣了那把洛九桑羽毛做成的扇子。
走至门口时候，忽又觉得忘了点什么，扭头一看，看到了桌子上的银质框子。
框子里头是一副墨笔紫兰图。
她先前在墙上寻了很久，收拾好东西之后又忘记了。这屋子里唯一动过的摆设，就是这幅墨笔紫兰图了。
而她脑子里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梦中神秘的男子。
白莲神女没给她怀念伤神的时间，便领着她，奔着凌晨淡淡云霞一路到了蓬莱岛。
一脚落在蓬莱岛百花丛中，一脚便惊起一群花中精灵。
她立在寒荆崖头，迎着满面寒霜，不知为何有些感触良多，就像一个因罪自残的杀人犯，死前总要感念一下生平诸多事宜，从玉龙雪山到神界沉香山，从凡界入神界，她失去了很多，最终仍旧空落落一人，没得到什么。
她感慨过了头，白莲神女嫌她婆婆妈妈，就自她背后击了一掌，她肩上扛着的三坛子酒就摔落在崖头，洛九桑的羽扇也轻飘飘自她怀里飞了出来。
她落下山崖的时候打破的酒坛子洗了她一脸梨花酒酿，轻飘飘的羽扇随她一同下落，翻身而去，寒气沁骨让她灵台更为清明，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感觉自她尾椎骨升起，这个时候她想起了一些好的回忆，想起兰陵师傅牵着她回狐洞洒下漫天兰露，想起冬阳灿烂的午后她埋头伏在兰陵膝上，想起她瘟疫过后无拘无束张臂抱住了兰陵，生死关头终是被他一丝光亮牵到了灵魂清明处，那时候她以为生命之中再无风雨，永世安平。
眉宇青丝，白凝霜花渐染。
那一丝丝冰寒自皮肤侵入到她每根血管筋脉之中，直到将她火热跳动的心脏全面冰封。
她浅浅阖上眼，看到了一抹湛蓝如水，却再无力气移动分毫。
冰棱辗转之中，她看到那个唤作阿音的鲛人伸手探过厚重冰层，软软的指尖抚上她的眉眼，他笑得有些苦涩，有些不忍。
那是她被寒荆崖冰封五年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阿音说：“姐姐，你对我那么好，可惜你再也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