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在夙颜看来,夙笑的终身大事也算有了着落,这实在是可喜可贺。除了那两坛被贡献出去的迷花错,她还一连三天顿顿多吃了一碗米饭,把流寂和常亦楠吓得不清。
但小姑娘有点倔强,三四天了还是不愿出关。
许是修炼的原因吧。
烈日炎炎,夙颜摘了片荷叶顶在头上,提着个木桶去给果园里的小树苗浇水,边浇边念叨:“小树苗啊小树苗,我哥哥将你们拿回来那可是相当不容易。就算你们不体谅我累成狗,也要体谅体谅我哥哥吧。所以啊,你们快些长,待到时机成熟,本姑娘就一口吃了你们……”
说着,又给灌过两瓢水的桃树再加了一瓢水。
一个木桶装水实在不够,夙颜找人轮流拎水过来,权当减肥,发展全民素质。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夙颜以为是流寂,脸笑成了一朵花,倏地转过去。
来人一身浅灰长袍,却是千叶。
夙颜对千叶的定义,一直是在老顽童、不要脸、死傲娇、巨腹黑几者之间盘旋的。对于这种老不正经,育儿经告诉我们,不能放任。夙颜将千叶晾在一边,继续给心爱的树苗子浇水。一瓢,两瓢,三瓢……
千叶急得大吼:“别灌了别灌了,你想撑死它啊!”
夙颜头也不抬: “它们是树,不是猪,怎么会笨到把自己撑死?”
“……”
千叶见夙颜一个眼神缝都不留给他,望着夙颜嫌弃的小脸气得牙痒痒:“延寿说得没错,你就一小兔崽子!”
夙颜白他一眼,不慌不忙地浇完水,这才问他:“有事?”
千叶立刻把刚才的不满抛至脑后,两眼放光:“我听说夙笑丫头和那东海太子连朝歌有点子苗头?”千叶问着话,两道眉毛挑了又挑,眼皮更是掀得厉害,夙颜担忧下一刻他的眼珠子会不会掉出来。
“千叶老上神啊,年纪大了,挑眉这种体力活还是别干了,万一不小心中个风可如何是好!”
千叶胡子吹得老高。
夙颜见好就收,笑嘻嘻地夸他:“哎呀,刚才开玩笑来着。您年轻力壮,别说挑眉,就是挑头发丝儿,那也不是问题!”
千叶一副傲娇样,随着夙颜回了宫里。
夙颜三人平日里闲来无事,常常跑到太虚宫和天梁宫蹭吃蹭喝,一来而去脸皮都蹭厚了,同延寿千叶的关系也越蹭越铁。俗话说,八卦是神仙的精神食粮,千叶秉承这一传统,将身体里的八卦潜质发挥到了极致。
原来昨日,千叶命了手下童子来紫烨神宫借了本佛经,那童子运气好,敲就看见了夙笑与连朝歌……争执。
夙颜再三确认,就是争执。
夙笑这人,性子真真是冷淡到了极点,平日就只在她和司嘉面前有点表情。若要放了出去,让她与人争执,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只可能是冷着一张脸走掉或是拔出长剑厮杀一场。现如今,她和司嘉的待遇,连朝歌也蹭走一份了。
只是不知道他的脸皮可有越蹭越厚。夙颜不道德地想。
后来,那童子藏着看了一趁戏,回到太虚宫便绘声绘色地讲与千叶听了。千叶耐不住性子,但更耐不过黑漆漆的夜色,今日才杀过来。
夙颜架不住他澎湃的内心,将这事,包括前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一并讲与他听了。千叶大叹:“唉,夙笑这小兔崽子,是个有福的。”
夙颜听着这句话,兀自乐呵去了。千叶却问:“你说你前几天去了人间那个村子?就只在那儿见着了连朝歌?没见着其他东西?”
“没啊,还有什么?”
千叶惊恐:“你居然不知道?!”
夙颜也惊恐:“难道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那些被抓的女童的尸体被扔回了村子你不知道?!”
夙颜:“……”
本上神还真不知道!
去你个乌龟王八大头鬼!
千叶又说:“你是没看见,啧啧,可怜的女娃哟,眼珠子被挖了,眼眶都长蛆了,尸体乌黑乌黑的,野兽见了都要绕道走……”
后面千叶的话,夙颜完全听不进去了。她前几天还在那儿呆过,还抓了个路人引诱历史真相,今日就被告知女童的尸体被扔了回去。
这着实有些惊悚,又着实有些悲戚。
“那你可知那些尸体做何处理了?”神魔两界不过一年左右,人间却已是几百年的光景。几百年前失踪的人,尸体却突然冒了出来,那怨气,只怕皇帝也镇不住吧。再者,常亦驷着人抓了那些女童,又挖了她们的眼珠子,所为何事?又为何要大费周折地将尸体扔回去,暴露他们的目的呢?
夙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嗖地生出,再嗖地蹿上来。她打了个寒战。那厢千叶已哼着小曲儿往回走了。
她急忙往景岚殿跑,她要见流寂。
时值正午,流寂居然在小憩。他坐在大殿主位上,单手撑着额头,洁白的衣袖滑下来,露出一截精瘦好看的小臂。殿内燃了熏香,隐隐还有点樱花的香气。夙颜急切的脚迈进去一只,就再难移动半分。
她从未见过流寂睡觉,白天他总是有自己的事,或公或私,或紧凑或悠闲,晚上总是看着夙颜入睡再离开,第二日早上又敲在她将醒未醒之时来叫她起床。她见过他所有的样子,唯独少了他睡觉的样子。
主座上的人眉头皱了皱,一双眼精光乍现,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便又隐了去。他揉揉太阳穴,向夙颜招手:“怎么现在过来了?”拉着夙颜在旁边坐下,“可是饿了?”
“我不饿。”夙颜说,“哥哥可是累了,要不要睡会儿?或者我给你按按头?”
流寂温柔一笑:“没事,我不累,有事吗?”
夙颜看他半晌,他眉目展得很开,眼中一片愉悦,该是没事的。她这才想起来这儿的目的:“哥哥,说是寻到那些女童的尸体了?”
流寂一愣,转瞬又了然:“千叶告诉你的?”
“嗯。”
“没关系,魔界的人会处理好的,你别乱跑。”
夙颜:“……”
又是这句话。
实际上,就在这天晚上,常亦楠已命晋宇带了人,将那几座村子烧了个干净。经年废墟,终是化了飞灰,归寂于黄土。
这个夏末,夙笑终于出关。可怜了被遗忘在一边的小青蛇,天天盘在夙笑闭关的屋子外面,风吹不动,日晒不移,几乎快要化成一尊雕像。当夙笑素白的身影出现在那条刚打开的门缝里边时,小青蛇一个……额……健步,射到夙笑手臂上,一圈一圈地缠上去,吐着蛇信子,往夙笑脸上凑。
夙颜黑着脸将它扒拉下来,扔到一边。
小样儿,多小的一条啊,就来和本上神争宠!趁现在还能踩着夏日的尾巴,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夙颜拉着司嘉,哭丧着脸扑过去:“笑笑,你闭关这样久,是不要我了吗?”
司嘉和夙笑齐齐打了个寒战。
不过几个月而已,在那些动不动就闭关数千年的神仙面前,就是九头牛里边那一根毛的毛尖尖。
殷切地问候了夙笑一番,夙颜就拉着司嘉列好队形,将古琴丝音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夙笑面前。夙笑看一眼,偏头问她:“怎么了?”
全无半分异样。
夙颜心下失望,那夜连朝歌对着她的方向弹了一曲《凤求凰》,她以为她至少会有所触动的。
司嘉也叹口气,小声嘀咕:“天将降大任于你我也!颜颜啊,红娘不是那么好当的。”
夙颜见夙笑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眸,暗自苦笑。
第二日,紫烨神宫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尚且可以称之为不速之客吧。夙颜如是想。
本来以沐衡与夙颜的关系,她是连紫烨神宫的大门也进不了的。但沐衡大约也是知道了这一点,令人闻风丧胆的炎炎烈日秋老虎下,她一个屈膝,磕了三个响头,复而跪得笔直。
夙颜最烦这种虐待自己来威胁他人的做法,吩咐了香蜜拿把扫把将她赶走。但香蜜小小的人儿,拖着把长长的扫把,人还未踏出子衿殿的门,沐衡长跪紫烨神宫求见上神夙颜的消息便传开了。
当日正是各处仙君来紫烨神宫述职的日子,宫门口人来人往。
夙颜顾忌流寂的面子,强忍怒火将人叫了进去。沐衡跪在殿内,泪流满面,梨花带雨,整就一个弱柳扶风的娇俏女子受了委屈的模样。
那沐衡声泪俱下,说:“衡儿自知从前做了不少糊涂事,当初年少无知,如今向来才是悔不当初。衡儿愚钝,害了上神,今日大彻大悟,就是来求上神一个原谅的。衡儿知错,早与那魔族异人断了个一干二净,还望上神看在家师玄尊的面子上,宽蒜儿。”
夙颜怒,家师家师,宽恕宽恕,家你妹的师,宽你妹的恕啊!你都做了些什么事,居然还好意思来求我宽恕?!居然还敢拿玄尊靳遥来压本上神我?!
老年人,勇气可嘉啊!
听闻玄尊闭宫多年,不问世事,不然哪儿由得她这样蛮横。夙颜怒极,让香蜜挥了扫把将人赶了出去。
后来,沐衡又到天帝面前一番哭诉,据说认错悔过态度极好,足以写一篇二十万字的检讨书。那眼泪,啧啧,都快漫到月老殿去了。
最后,天地念着她与三公主的情分,又看了玄尊的面子,罚她下凡历劫去了。
于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