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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章 天不佑梁

秋末时节,天冷风寒,几个人跳入湖中便感到了刺骨之冷,可喜之处是那湖心小亭的下面就是暗道的入口,虽然小沙弥的意志很是坚强,但是爬出暗道口的时候,脸色还是苍白的,身体颤抖的历害。

韵画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似有动静传来,她素然一惊,戒备站起,转过身,落入眼中的是一个点灯老者,面脸的皱纹夹杂着无数的道疤痕,两只眼睛毫无神光,就象……一条死鱼,尤其灯光在下面往上照去,更显得他面容可狰。

“咦?这条道,封了数年了,今天竟然有人走?真是的……”他仿佛在自言一般,一边说一边走到最先出来的鹊落面前,伸手拿起了她出暗道时候顶在头上的一个四方垫子。

韵画看他并没有什么恶意,心神安静了许多,她开口问道:“这位老者,我们不知道此路通到你的居室,打扰您了,实在是逃命之举,给您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老东西我就等着,等着有一天,能有人从这暗道里出来!我这种人还活着,可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从这里面走出来的人好好的活着!”这老者不自觉的重复着,却是一脸安祥的样子,仿佛今天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样。

“老爷爷,请问这是哪里?”那措一边冻的真撇嘴,一边跳着脚问道。

“这?暗道只通一个地方,你们走的时间不长吧?这个地方当然还在城里,城里能住着我这样一个老怪物的地方,只有一个地方……”老者说完回身将灯挂在墙上,光亮提高之后,整个场景便一目了然了。

最远处有一张床,窗户对面是一张桌子,桌子的不远处是一个灶台和一个水缸,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只是她们落脚之处竟然全是四方的小被,就象一个一个的坐处。于这垫子中间有一个陶罐,里面装着无数个磨的无纹的核桃,想是有人坐在这几个垫子上,反复的摩挲。而鹊落就是顶着其中的一块最先钻出来的。

屋子,十分干净。韵画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老者,虽然面容不好入目,但是他的身上干爽清净。与这屋子十分的相宜。

几个人便直接席地而坐,韵画这才想了起来,她们钻出官道之后,并没有听到开门之声,那么,这位老者一定是一直在屋子里的,这么晚了,灯都没有点,直到听到所有人全都安静了,才悄悄的点了吊灯,提将过来。

韵画径直走到了那个窗户面前,推开窗木,才知道,此举无用,眼前一处漆黑,一丝的光亮都没有,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但是入鼻的味道,让她知道这是哪里!

韵画突然回过头来:“五哥,我们回韵府!”

几人一愣,呆愕少时,便纷纷的张嘴相劝:“不行!现在连什么情况都不知道,郡主不能回去。”鹊落先开口来。

心和意是自小长在营里的孤儿,如果不是高家两位将军,节省着那些身外之物,将养她们,她们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了。跟随韵画之前,少将军便有交待,这两个纯洁一心的少女自然奉意为旨,必一诺重许,生死相随,眼前这样的情况,她们便不再顾及许多。

“不能回去,鹊落姐姐说成情况不明,还不如说敌友不分,谁知道是不是想杀了郡主,让自己坐稳太子妃之位。”心也不管那措如何作想,便张口而道,于她来说,别说是个他国的公主,就是本国的皇帝,想对郡主不力,也必以命想搏。

那措听得此言已然一脸的怒色,腾的从地上的软垫之上站了起来,急声而道:“姐姐,你可信我?我和你一起回去!”只此一句,眼圈已然通红。

韵画慢慢的转过身来,走到那措的面前,她笑着拉起了那措之手:“这两个侍女是今天才送到府中的,诸事不太明了,但她们必是真心为我,你可知道,有许多事情,并不是嘴上说说就能作数的。你我之情,终会渐浓!”

“郡主?”老者苍老的声音悠然传来。

“正是,这位爷爷,这里只有这一间屋子么?是否有她们休息之处?”韵画轻声笑问。

“只此一间,郡主…既然决定不了可回不可回,那可敢与老夫于伸手不现五指之处散心漫步?”老者轻笑。

“哪里不现五指,远处明月高悬,只是有些地方,月神不肯投目吧?”韵画风轻云淡,浅眉低语。

“是不肯,还是不忍呢?”老者慢慢的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半截墨笛,抬手引路。

隔室的木门打开了一个小缝,沉肃中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向黑暗。

脚下似路非路,只是几步,便让韵画踌躇艰难。

“郡主,路不好走啊!”谁也看不到老者深沉而冰冷的目光,更察觉不到其间慢慢燃起的熊熊烈火。

韵画的身体僵硬半晌,前步难迈,便直接停住了脚步:“有些路,再难走,也得走下去,不管是否明光引路,不管是否荆棘满路,甚至于脚下的行路由森森白骨而垒。”

她抬起头来,远远的望着藏在云朵后面的月亮,面色稍缓,挺起了脊背:“老者在此苦等十六年,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老者可知道你等的人,是我么?”

“你们几人,容颜娇好,全是豆蔻年华,可是无论多少年纪相仿的女娃,我必能在众人之中一眼认出你来!”老者收去了满目的阴冷,柔和的看着他看不清的那张脸。

“国之栋梁,赫赫将府,倾间覆灭,十六年后,于此处,我竟然寸步难行!”韵画突然说道。

“那是因为你心里畏惧、害怕、不知道会踩到什么,或者掉到哪里去。如果这样呢?”老者的话音刚落,便于手中点起了一个提灯,比那挂于屋中的小灯小了许多,但是明亮如月,照行百米亦无暗色之处。

“只能说我于此处命运转好,有…爷爷你为我引明行路,可是我不明白,于这旧府焚地之上,我要往哪里走?能走到哪去?”韵画的一声爷爷让这位老者的手一抖,险些将手中的提灯摔于地上。

“……”老者闻言心中感动,目光微闪,隐有泪光,半晌之后,他才缓缓的跪将下去。

韵画听到膝盖落地的声音,蓦然回首将他轻轻扶起:“你在这里苦守十六年,不知道你祈盼的旧主,能否让你失望?”

“不会……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就是十六年前我从这个暗道送走的郡主!虽然现在也是郡主之封,但与当年的封号相比却如天月地狗!让老奴心中恨意纵涨,只恨我……”他摸着自己的脸,想着十六年前在暗道之中用一把钝刀在自己的脸上一刀刀的划着,想着那十六年前的丝丝浸骨恨意。

他以为自己可以这样的把那烈火的焦灼之声隐去,以为自己可以听不到暗道外面的惨绝之声,以为自己可以随着少将而去,但是想着临终在少将面前发的誓言,他只能跪地痛哭,他只能苟活于此,等着那个他翻了无数次破布垫子下面能钻出人来。

“我以为你知道,会回来找我,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下相见。”老者喃喃道。

“我并不知道这条道。也不知道你的存在。”韵画皱起了双眉。

“那你可知道你自己是谁?”老者的语气已然有了一丝的惊慌。

“你不必多心,我确是你所等之人,只是有些事情,韵老太傅他也是故意隐瞒,他……并没有对我,因为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到底是如何成为韵家小姐的。”韵画说完此话,心中一阵绞痛,她如何不知,她在哥哥韵棋心中的份量有多么的重,哥哥在自己的心中亦有多重。

“十六年前,黎国从立朝始第一次落雪,雪落重城之时,亦是梁府覆灭之刻,外有无数围兵,甚至无人进府相询:‘梁府为何要反?’,赫赫将府,百年栋梁,父将……亲手剖开娘亲的肚子…只可惜,天不怜我梁府,竟然是…竟然是个女娃!”韵画的身子禁不住的抖动了一下,她抬起头来,任由热泪滚滚而落,就象火山的灼辉,穿透尚未风干的中衣,烫得自己肤痛心裂。

“这些都是天命,难违。”老者轻声长叹,想来这一切,他必了然,所以才会如此安然:“男女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梁府终归还是余下一脉……”

“是啊!梁府纵然是天不存焉,但因为我,哥哥他……刚刚出生,就没了娘亲,而他的父亲,不知细情,对他甚是冷漠,这一切于他何辜?”韵画的泪水依旧滚落。

“郡主…哭的是什么?是梁府?还是韵家少年?还是自己?”老者凝目相顾。

“不知道,突然想哭,我…才十六岁,正是遇事当哭的年纪。”

“哭吧!也许…此生,你再不会象今日这样痛快淋漓了,等你哭够了,我再把我的末路走完,那老夫便死而无撼了。”老者说完此话,转过身来。

静寂如鬼场的焦灼之地,时而传出一声呜咽。那一轮在云中偷懒的月亮终于露出半张脸,痴痴的望着百顷废墟上的两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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