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峰回
主帅的居所。
然而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莞儿并未发觉什么异样,直到身后的营帐内传来男子的交谈声。
低沉的男声,明明浑厚悦耳,却包含着滚烫的怒气:“好个管承,胆子够大!那么点人居然也敢派来偷袭,简直视我数万曹军为无物D谬!大胆!”
“主公稍安勿躁,好在我军损失并不大,所有前来偷袭的人也死伤被俘,并无一人逃脱。”另一人声音听起来平静了许多。
等等,他称呼前者为,主公?
莞儿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这里面,竟是曹司空!
当今乱世最厉害的枭雄,曹司空曹操!
不等莞儿惊讶完,里面的人下一句话让她本来便高高悬起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听说植儿受伤了,伤在哪里了?”男人的声音,低沉中隐隐带了一丝担忧。
什么,曹植受伤了?!
莞儿强捺住内心的冲动,继续屏息静听。
“是,军医已粗粗诊断过了,夜袭伊始,三公子便身先士卒冲了出去,奈何营外漆黑,不慎间便被潜伏的贼人砍伤了手臂,好在伤口不算太深。”
“唔,无碍便好。”
“只是……”
“只是什么?叔龙与我不必客气,有话便说。”
“只是公子他自事了后仿佛一直在不停歇地找一个人,怎样也不肯停下来让军医好好治伤……”
“哦?找人?”
曹植果然一直在找她。
莞儿听到这儿时,周边明明无人,她却不由自主地绯红了脸。
连心底都涌起十分的暖意。
跟着师父颠沛流离地长到十三岁,饱尝冷眼,看遍世态炎凉,却从来没有人如此在意过她。
她何德何能。
何其有幸。
室内的谈话突然被来报的人打断:“禀报主公,所有残迹均已清理干净,被俘的几人也招认了管承为主使,敢问主公,这些人如何处置?”
曹公语声低低,却包含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与森然:“即刻当众杖杀,尸首挂在营前三日!”
这怎么可以!
莞儿一惊,再也藏匿不住,跳起来大喊:“不可!”
内帐一瞬寂静,紧接着——
“何人在外喧哗!”
莞儿后知后觉地紧紧捂住了惹事的嘴巴,大眼惊恐,却为时已晚。
身着重甲的数名士兵立刻包围了帅帐,很快便将根本来不及躲藏的莞儿揪了出来,押到了曹公面前。
发觉被带进来的竟然只是个瘦小的丫头,曹公也有些讶然。
等等,这丫头的相貌……
曹公细细打量了莞儿几眼,心中颇为玩味。
“你是谁,为何在帐外偷听?!”低沉的声音近在耳边,果然比隔着帷幔还能感受到无形的威压。
莞儿此刻心中也是又悔又恨,悔自己多嘴,恨时间不可倒流。
然而即使时光能够倒流,她觉得自己还是会喊那一嗓子的。
何况,还有曹植呢!
想到这儿,莞儿突然涌起了无限的勇气。
她抬起头道:“司空大人,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此刻还不能处决这些俘虏!”
帐内数人皆抽一口气:这胆大包天的丫头,居然敢公然顶撞主公!
主公是谁!
挟天子令诸侯,以弱兵胜袁绍,征战数年、大军向东一直长入淳于的乱世枭雄!
她怎么敢!
帐内气氛陡然紧张。
莞儿大约也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拖出去杖杀了,索性不顾一切语速极快地道:“此次夜袭看似大胆,实则却是管承贼子示降之举,还望司空大人三思!”
一语既出,满室沉默。连微眯双眼的曹公,都偶露惊讶地看向她。
莞儿话语不敢停,顾不得受伤的手腕被押得剧痛,继续分析道:“此次夜袭,本就有许多不合常理之处。一来人数过少,二来打草惊蛇,三来自报家门。究其根本,还是司空大军压境,逼得管承实在走投无路了。”
“哦?”曹公终于开口,“何以见得?若是想要招降,直言便是,为何还要绕这么个大圈子?”
“司空大人想,五个手指各有长短,不拼尽全力一战便被招降的军队,无论在军中还是在您心中的地位自然都比不得嫡系,是为短。”莞儿缓一口气,“而管承黄巾军出身,非一般海寇,狠绝异常,决不愿屈居人下风,故而派出精锐夜袭,一则展示实力,引起司空重视;二则放火烧营,表示其即便人微言轻,却抱有鱼死网破、奋战到底的决心;三则夜袭虽声势浩大,却并未给司空造成大损失,也为日后招降留了余地。螳臂当车固然可笑,但也要欣赏螳螂的勇气,管承固然势弱,但若手下个个都是好手,也不失为一把利刃。而利刃如何,全看使用它的主人。说白了,此次夜袭乃是管承抛出的敲门砖,为的就是引起司空的正视,同时也试探司空是否为明主,是否为可投靠之英雄。因此,司空大人切不可意气,小女子斗胆提议,请司空大人善待俘虏,并即刻派人前往管承处施恩,抚慰招降!”
莞儿清稚铿锵的话音落下,满帐仍是一片寂静,只是寂静中,还夹杂着几许骇然。
夜袭蹊跷,不是无人注意,也并非无人深思,只是这话由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娃点破,还说得头头是道,这便惊人了。
惊人得令人惭愧。
曹公默不作声地听完莞儿的话后,便闭上眼,眼皮滚动,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莞儿只管伏在地上,紧张过度后反而坦然:要杀便杀吧,左右不过一条命。
好歹她没愧对自己本心。
一旁一直静默的何夔何叔龙看一眼伏地的莞儿,浑浊眼中闪过一抹激赏,片刻后又涌起一分遗憾。他向前一步拱手道:“主公,属下觉得此女言之有理。须知管承等人不是生而就好作乱,而是习惯于作乱,不能自行悔改,更没有受到仁德的教化,所以不知回心从善。如今军队逼得太急,他们唯恐被消灭,必定会合力作战。攻打他们不易不说,即便获胜,也一定会劳民伤财。不若慢慢用恩德开导,允许他们自行悔改,那么便可不用烦劳军队来平定他们了。个种关节,还望主公三思!”
曹公依旧沉默着,帐中的空气几近凝固,紧张的氛围节节攀升。
而这时,曹公突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深邃眸中精光四射,抚掌大笑一声:“好!”
“若吾之部属皆若此女,天下何愁不是吾囊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