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席舫因和好友们正穿梭在T大的图书馆中。

都是今天“古典文学评析”这堂课的教授突发奇想,要他们交一篇有关古典文学人物的性格剖析,还限定要在今天把大纲交出来,害修课的同学全在课一结束后,就冲进图书馆中和古代人打交道。

穿着粉嫩鹅黄,维多利亚公主风衬衫,下搭俏丽的格纹花苞裙的席舫因,是整群学生中最显眼的一个。

白皙的脸蛋在粉嫩的黄衬托下,益发的晶莹,长而黑亮的直发用水钻蝴蝶固定在脑后,高丽优美的体态,散发出如贵族般的气息。

“舫因,你的作业打算以谁为主题?”黄嘉文嘟着嘴,故意演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教授最喜欢你了,我先看你打算走哪种风格,再跟你区别开来,以免我的作业和你强碰,徒落阵亡的下场。”

席舫因敲了好友的头一记,轻笑教训道:“作业就好好用心写,干嘛专想这些旁门左道?”

黄嘉文继续假作不甘,“好啦好啦!就是一定要逼我说出你文笔好、思路佳,所以我甘拜下风,不敢跟你强碰就对了啦!”

一群女孩子在图书馆里嘻笑着,对于管理员频频抛来的注视视若无睹,好一会儿,才心甘情愿各自散去找寻数据。

席舫因走到明清史料文献的书柜前,她在架上细细搜索,终于看见放在一块儿的《红楼梦》和《三国演义》。

她在心中思忖再三,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决定要选《三国演义》来做报告。

主题就设定赵云吧!她忽然想起一些往事,还有正当她青涩时一个未竟的遗憾放书的架子实在太高,饶是身高一百六十六公分的她,怎么也构不着,她试着跳了几次,却终究颓然的决定放弃。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替她将《三国演义》这本书取下来,递到她的面前,她眼睛一亮,灿笑的抬起头想跟这位好心人道谢,不期然的,却又落入好久好久以前,那曾经的一片海海晴空。

她怔愣住了,面对面的男孩,也没比她好多少,刹那间,时间彷如静止,小小的空间内,忽然变得空气稀薄,令人窒息。

末了,还是翟浚谦先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眨了眨眼,过分惊讶与兴奋两种情感交织,他艰涩的开口:“席舒嫚?”

分开太久了,久到他无法确定眼前的她,就是那个曾经令他深刻辗转的女孩。

似乎和记忆中不那么相似了,到底是哪里变了呢?

眼前的她虽然清丽纤细如昔,却已不完全是过往那粉白的樱,而是夹杂点艳色的海棠。

双眉不画而翠,朱唇不点而红,镶在白瓷的肌肤上,秾华馥郁似掐得出一股暗香,西子般病弱之美不再,他细思量,忽然想起好久前他曾说过:你要健康一些,像薛宝钗,她也不错,至少是个健康宝宝。

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唯一值得恩慰的竟是他的戏言成真。

本应该为她过得好而高兴,却又不免担心起,她,可忘了他?

席舫因从没想过会再见到翟浚谦,本以为早该没有感觉的心,竟隐隐约约又疼了起来。

她一直想忘记,也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却在此时深刻感觉到,原来,一切都只是她在自欺欺人而已。

那些伤人的、心伤的记忆,一下子全都朝她涌来,心痛,竟彷佛又回到国二那年,那遗憾萧瑟的秋……

随着放学路队一路出了校门,雨还是下个不停,席舒嫚撑着小小的伞,被动的随着放学人群移动。

方才班会时,翟浚谦伤人的话还如针刺般停留在她心里头:她不是我女朋友,从来就不是!她那么笨又那么丑,我才不会喜欢一个死气沉沉的女生,是老师要我照顾她,我是不得已……

不知不觉间,脸庞爬满泪水,随着脸颊愈来愈烫,脑袋益发沉重,脚步也如千斤重担般。

是雨吗?她摸着颊上的湿润,难道,它们也在为了她而哭泣吗?

吃力的抬起脸,穿过雨雾朦胧,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那一个月来他每天等候她的地方。

如果有缘,她会看见他在那里;如果有缘,他会告诉她他刚说的话都不是真的;如果有缘,他会跟她道歉……

然而事实却是,她怎么也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翟浚谦并没有在那里等她!

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了一样,她跌坐在地上,雨伞也被风吹到好远之外,倾盆大雨毫不留情的兜头罩下,大雨湿了她的发、她的衣服。

她好冷,但她的身体却像火烧一样灼热,意识开始变得恍惚,模模糊糊间她隐约感觉到有人抱起她,问了她的住处,她如呓语般报出外婆家之后,便再也不省人事了。

第3章(2)

再次完全清醒过来,已经是两周后的事情了。

她因为高烧而并发严重肺炎,昏迷中,她模模糊糊一直听见有人喊着她不曾听过的名字,席舫因……席舫因……

是谁?那声音熟悉却又悠远,彷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好想知道是谁一直在叫唤这个名字啊!

努力的睁开眼,她看见了最爱她的爸爸、最疼她的妈妈、慈祥的外婆外公,以及好多好多她一时说不出称谓的亲戚。

因为她的清醒,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她在他们的眼中,看见了泪光闪闪以及感动,她后来才知道,原来在她昏迷的这十多天中,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

首先,当她昏倒在路上时,是一位正巧开车路过的华侨救了她,并将高烧呓语不断的她,一路飞车送到医院,并联络因她一直没有回去而心急如焚的外婆外公。

那时她烧到四十一度,甚至并发急性肺炎,因为她先天体质就比一般人虚弱,受了这么严重的风寒再加上雨淋,就怕连壮汉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她?

所以她病情严重到一度呼吸衰竭危及性命,就连经验老道的主治大夫也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

那时妈妈每天除了守候在病床边照顾她以外,其余的时间全花在到处求神问卜上头,后来终于透过友人指点,找到一位参佛多年的大师救助,大师勘破天机却无法泄漏太多,只指点妈妈回家后要立刻将她改名为席舫因。

大师有言,席舒嫚这名字前世羁绊,今生偿还,情孽太重,兼以阴柔过甚,对于先天身子骨柔弱的她一点助力都没有,只有压垮的份,改名席舫因,取其中道,舫舟速行断其因果,强身康健,否极泰来。

妈妈后来跟她说,家人在最短的时间内替她更改了身分证明文件及户政数据,并且在她耳边不停的呼唤她新的名字,竟真的扭转干坤,出现奇迹。

久久不降的高烧奇异的退了,呼吸也恢复平顺和稳,不再梦发呓语及盗汗,两天后,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虽然之后她仍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调养,但大病初愈的她却真如大师所说,在改名之后,渐渐强身康健、否极泰来。

然而,身体的病痛痊愈了,但,心里的伤呢?

转回台北就读之后,她就失去翟浚谦的音信了,曾试探性的问外婆,那个总牵着脚踏车陪她回家的男孩可有消息?

情感千回百转,她只想知道,他,曾经试着找过她吗?

然而,心思细腻的外婆想必早察觉她的女儿心,也许是怕她难过,外婆总是安慰她,毕竟相处的时间太短暂了,很多人、很多事皆无法深刻,对她、及埔里认识的所有人的生命来说,都只是人生中的一个过站,要她看开点,勿挂念在心。

外婆虽没明说,她却已心下了然。

曾经的相知,到头来竟换得这样的无消无息、不闻不问啊!她原以为自己会多些分量的……

却也是从那时起,十四岁那年的秋天,从此成为她记忆中的禁忌——

“你认错人了。”席舫因垂下眼帘,后退了一步,“谢谢你的帮忙。”低声道了谢之后,她转身要走。

“等等。”翟浚谦先一步拉住她的手,口气急促的问她:“我是翟浚谦,你忘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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