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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出自苏轼《江城子》!

夜色迷茫,冷雾凄惨。

齐膝深的荒草丛中,一块经日晒雨淋、几乎全然褪色的墓碑前,正跪着一个身着黑衣、修长俊雅的男子,墓碑上依稀可辨出“爱妻柳儿长眠于此”八个大字,皆赖当年刻划之时劲道深邃的缘故。

“柳儿,我的柳儿……”此时天上一记闪电划过,冷风凄凄,推波助澜,男子惨然一笑,乌亮的双眸难掩欲绝的伤心,“已经八年了……我们的月儿也长成一个小姑娘了……”

他身后,一团娇小的躯体瑟缩着直想缩进他的怀里。

“爹爹,我怕……天要下雨了,我想娘……”乌溜溜的大眼睛泫然欲泣,小小的唇瓣里含糊地吐出前后毫不相干的语句,娇娇怯怯,惹人怜惜。

男子转身把小女儿抱进怀里,指着墓碑后那隆起的土丘问:“月儿,你娘亲一个人待在这里已有整整八年啦,你说她会不会寂寞,会不会想我们?”

“想!”小小的声音坚定地道。

男子又问:“那么,爹爹进去陪她,好不好?”

“月儿也去……一起去!”娇怯的小身子跟爹爹温热的胸膛贴得更紧,生怕他会抛下自己。

“小傻瓜——”男子苦笑,怜爱地摸着女儿的小脑袋,俊朗的眉目间却满是无奈,“你还那么小,还有很多路要走,怎么可以进去?”

第1章(1)

雕花木格窗旁,边缘镶着精巧龙凤纹的古雅铜镜前,一个容颜清丽的少女正在怔怔地发呆,望着镜中的自己。

本该是新嫁娘娇羞喜悦的面孔,却平添了一抹散不去的愁绪。

窗外,却是艳阳高照,金芒万丈,暖意交融。早春的叶芽花苞们迫不及待地携手迸发,柳吐丝,桃绽蕊,嫩草如茵,点点繁花夹杂其间,娇艳可爱,甚是惹人,更有檐下的燕子轻轻呢喃,四处呈现出一派祥和荣盛的光景。

又到了一年春好时。

镜中的女孩也正如窗外的春光一般,有着夺人心魄的明媚与鲜妍。弯弯的细眉恍如两片初春的嫩柳,小而娇挺的鼻子下是樱桃般红润诱人的菱唇,水眸乌亮,肌肤赛雪。看到她,看到这如画的眉目,每个人都会想起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光阴,勾起心灵深处最温柔的眷恋。

而再过几个时辰,她便要嫁人了,嫁给从小照顾她、呵护她的大哥哥,冯无疾。

她八岁那年便被爹爹带来了冯家,在委托冯家人代为抚养女儿之后,爹爹就狠心地走了,连头都不曾回一下。他临走前说他要去和娘做伴,他再也不愿让她一个人在地下孤单寂寞。

而她从此便失了至亲的依靠,就像一只离巢的小鸟,凄凄哀鸣,天地间却再也没有可供庇护的温暖羽翼。

万幸的是,冯家人待她都极好,冯家的老爷叫冯世环,他和夫人都视她如同己出,寒暑更迭,嘘寒问暖,没有一日间断。而他们的独生子冯无疾更是打心眼儿里喜爱这个粉雪娃娃似的小妹妹,他早年曾拜一位武学名家为师,学得一身高强的武艺,在江湖上亦有不小的名声,平日里为人其实颇有些骄矜傲慢,但唯独对她,却总是放低了姿态,柔声细语,和气得不得了。

嫁给无疾哥作妻子,一辈子继续留在冯家,守着这片天空,她心里其实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只是这一刻,在她生命即将发生重大转折的日子里,她忽然又想爹娘了。

小巧的樱唇嘟了起来,翦水双眸里已浮起薄薄一层雾气。

她在生爹爹的气。

他为什么说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自己却抛下了她,急着回到娘身边呢?

哀怨而游离的心思下,一只白玉般的青葱小手漫不经心地摸向桌边。

“砰啪!”

一只精致细巧的白瓷茶碗摔碎在地上。

娇怯的人儿吓了一跳,螓首低垂,怔怔地看着散落在脚边的碎瓷片。

“哎哟,呵……我说四月妹妹,”旁边有个少妇扮相的妍丽女子掩口而笑,“还没拜堂就已经心慌意乱了哟!”

门口一个老婆子闻声冲了进来,一看见地上的碎片,双眼就瞪得老大,但几乎在同时,爬满皱纹的老脸却愣是笑开了一朵花,讨好地一叠声念道:“碎碎(岁岁)平安,碎碎平安!落地开花,富贵荣华!不碍事!不碍事!”一边又呵斥着小丫头们赶紧清理。

“咦,怎么珠钗还没戴上呢?”少妇扭着腰踱到四月身边,笑眯眯地随手拈起一支,“吉时就快到了哟!”

“湘夷姐姐,你说我嫁了人,我爹爹和我娘亲在遥远的地方能看得见么?”娇软的声音正如其人,纤弱得惹人爱怜。

湘夷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笑,伸指刮刮她的小脸,半弯下身子,在她耳畔柔声道:“傻丫头,这样大喜的日子,你爹娘当然看得到,不仅看得到,还和我一样笑眯眯呢!”

“真的么?”她这么一哄,乌溜溜的大眼睛便焕发了神辨,四月也笑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门口忽然冲进来一个小丫头,梳着两个羊角髻,圆圆的脸蛋儿,此刻却脸色煞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菊,干什么?”湘夷直起身子来,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出了什么大事,能让你这么慌张,连规矩都忘了。”

“真、真的出大事啦!天大的事!”小菊委屈地嚷道。

“好好的婚宴,能出什么大事?”湘夷一声冷哼。

“小菊,别慌,你先喘口气,慢慢说。”四月却对着她温和地笑,她在身份上虽然跟冯家的小姐无异,却从来不曾摆过小姐的架子。

“小姐--”小菊皱紧了眉头,差点哭出来,“少爷和人打起来啦!”

“什么!?”湘夷的脸色陡然变冷。

四月也吃了一惊。

今天可是他们成亲的日子呀,无疾哥怎么好好地又和人比试起功夫了?

“小姐,快去前厅看看吧!”小菊来拉四月的手臂。

“好。”

四月刚站起来,却被湘夷拦住。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你现在可是披红待嫁的新娘子,还没戴上大红喜盖头呢,怎么可以四处乱跑?”

四月苦笑,“湘夷姐姐,现在哪还顾得上?要是无疾哥有什么闪失,我的新娘子也当不成了!”

湘夷这才松手,“那好吧!对了,”她转头问小菊,“无疾又跟什么人比试?在比什么?”

小菊咽了一口口水,“这回可真不得了,是个白衣的年轻公子,好看得不得了,一进门就冷冰冰地说要跟少爷比剑呢!”

“白衣的年轻公子、比剑?”湘夷皱起眉,“无疾真是胡闹!都要成亲娶媳妇儿的人了,还约别人比剑!”

四月三个人边说边往宾客聚集的前厅赶。

还没走近,就已听见破空的打斗声,长剑交鸣,霍霍其锋,还夹杂有此起彼伏的惊叹、抽气声。

“真是不像话,当着满院的宾客,居然斗得这么凶!”湘夷愤愤地骂道:“无疾这小子想找死吗?”

“湘夷姐姐,你别怪他。”四月看了她一眼,也烦恼地皱起眉,“也许是对方来意不善,逼着无疾哥动手呢!”

“是啦是啦,”湘夷一边放缓口气,一边扶着四月走过荷塘上的九曲桥,以免她被长裙绊倒,“他要真敢在自己的婚宴上丢人现丑,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说他,我姨父、姨妈也绝饶不了这小子!”

等她们赶到前厅,却发现所有的宾客都黑压压地挤在前廊的檐下,像乌龟一样伸长了脖子关注着院子里,而打斗声仍不停歇。

“小姐,怎么办?这么多人,咱们挤不过去呀!”小菊瞅着面前这一排“人墙”就犯愁。

“我来--”湘夷不耐烦地推开她,挺起胸膛,扬高声音道:“诸位可否让一让?新娘子要到前面去劝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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