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此间素心(六)
到了初九日,一切都准备就绪。往来宾客迎送,君瑜携燕卫二人在后院接待女客。起早迎送了皇上,太后,袁贵妃等后宫嫔妃的贺礼后,又迎来了世家贵胄的夫人们,忙得三人从一早便也无闲暇休息,直到这厢齐煊与游若兰礼成后,君瑜才得半刻喘息的时间。
及至夜半,她因去各处巡视完毕,又错过了困头,准备去问宇亭歇息一会再回去,却碰到了燕卫二夫人在此相对饮酒。三人在此时此刻会面,再无平日的模样,反倒是三人对视好一会,默然叹息。
“王妃既也来了,若是不嫌弃,就来喝一杯。”燕夫人先开口邀道。
君瑜没有拒绝,坐在两人中间,也拿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这酒苦不苦?”卫夫人半嗔笑地看着她,美眸里氤氲着几分水气,怕也是醉了。
“上好的醴泉香,怎会苦?”君瑜缓缓道,她怎会不懂,心里苦,吃再甜的蜜也是苦的。
卫夫人此时因多饮几杯也无平日的约束,指她笑着与一旁的燕夫人道,“你看看,我就说,我们这王妃真真一个七巧玲珑心,却偏偏少了一窍。她不会嫉妒,我便是讨厌她年纪便这般倔,这般看得开。”
“妹妹你醉了。”燕夫人忙止住她,又对君瑜起身拜道,“王妃恕罪。”
“燕姐姐不必多礼。我自是明白的,夜也深了。你与卫姐姐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见新妇,我们姐妹不能失了体统才是。”君瑜起身,隐去眼底的泪水,转身离去。
她的七窍玲珑心是被逼出来的,她的宽容不嫉妒不也如此么?她自然不是圣人,能做到这般,只因她不是齐煊真正的妻子。就算与齐煊同榻,齐煊对她也不会有任何的欲。。望。这才是作为女人最失败的地方。她的心很痛,痛到她想要流泪,却偏偏又不能,她只要在王府的一日,便要扮演好这个角色,哭了,眼睛会肿,明天会被众人嘲笑,她不能。。有时她甚至很羡慕卫夫人,可以哭闹宣泄,即便那样会让齐煊不喜,但至少那才是一个有着丈夫女人可以做的事情。
清晨,新妇要敬茶与主母,游若兰带着三分娇羞,七分妩媚娉婷地拜过众人,又拿过老嬷嬷递过来的茶杯,亲自奉茶给君瑜。
君瑜抬手去接,却发觉游若兰将茶杯有意倾向自己的一面,若非她反应快,这茶怕是要泼在游若兰的手上了,她一用力,反倒是泼洒了一些在自己手上。
“妾失手,请王妃责罚。”游若兰似乎慌了神,唯唯诺诺道。
“不妨,这是温茶。以后你不必在我面前称妾,就如我与燕卫姐姐一般称姐妹。姐姐比我还年长两岁有余,以后唤我妹妹就好。”君瑜的话说得温软,眼神却并不如她的话那般,尤其是那句这是温茶。
方才的情形,若泼到了游若兰的手上,旁人看去怕只是觉得自己给新妇下马威,因她亲手拿的茶,自是明白游若兰绝非不小心,前些日子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早上这敬茶的小插曲一过,齐煊就带着游若兰去宫中觐见后宫高位,此举莫说是燕卫二人,就连君瑜也未曾有的。一时间,众人心中苦涩又向谁诉说。
又因这些时日,齐煊与游若兰简直可谓是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君瑜见燕卫二人常兀自神伤也是不好,便是又分派了些事情与她们做。左右等三年之约一到,她也该走了。这偌大的王府,总还是需要人去打理的。
这日,在花厅处理府里日常事务的君瑜又迎来了来说事的卫燕二人。大约是有了新的情敌,卫燕二人对她的态度比之过去好太多,时有将她看作小妹妹般闲话。
“常闻南楚女子多柔媚,现如今我们的爷可是被游若兰整日缠着,倒也真是应了那句话。”卫夫人翻着白眼,看君瑜依旧埋头看着账本,不由得上前将她的账本合上,“妹妹,你好歹也是王妃,不去劝劝王爷,反倒自己躲在这里清闲,难不成,要我们姐妹去贵妃娘娘面前哭一通去。便是妹妹得宠时,也不见得每日霸着爷。”
燕夫人也附和道,“卫妹妹这话虽粗理却不粗的。”
“罢了,我也好几日不见王爷了。若见着了,我自会说的。交给你们打理得事情如何了?”君瑜无奈,对于齐煊偏宠游若兰的事情,她也不知如何开口,尤其是齐煊近来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夜里总也在锦华轩。只是这游若兰当真不一般,齐煊以往在卫燕二人中尚都能做到雨露均沾,即使他去后院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齐煊根本没有顾忌旁人的感受,似乎宠爱极了游若兰,甚至他会带她去书房。
“自是办好了,闲着也是无事。”卫夫人细细品了一口花茶,黯然道。
“再几日就近年关了,两位姐姐若是闲得慌,不若归宁几日。”君瑜建议道,左右新年将近,她不信齐煊还会不顾大家的体面,继续与游若兰旖旎。
燕卫二人互视一眼,倒也觉得有道理,便点头自去了。
等她们走后,疏影帮君瑜换了一盏新茶,又叫小丫环拿了些点心摆在小几上,“小姐先用些茶点,莫累着了。且先歇好了,等到过年时,还要养足了精气神到宫里各处打点呢。”
“咳咳。。是如此。我这咳嗽竟也好不了。”君瑜心里微凉,她年岁尚小,但久咳不止,总怕久病成痨。
“这可不是累着了么。”疏影心疼道,“小姐且先用了这银耳炖燕窝。旁的事情总有管家在做,你又何必事无巨细事必亲躬呢。”
君瑜舀了一勺燕窝,微微抿了一口,她如今都成了习惯,当时只是想要拼尽全力不被轻视,想要努力在王府有自己立足之地,也不至于三年后,狼狈地离开。
用过茶点后,疏影怕她积食,叫倚月拉着她去花园赏梅。
谁知两人在游廊上远远就瞧见齐煊抱着游若兰在腊梅树下静静地赏着梅花。
“我竟许久不见三哥笑得如此开怀,”君瑜低声感叹,心中酸甜苦辣一涌而上。
“小姐切莫长了她人的气焰。”倚月扶着她,不忿道。
君瑜沉默不语,她的心,旁人怎会懂。被伤害过一次,在对待感情,她变得更胆怯,害怕,敏感,自卑。表面的强势均是她保护自己外壳,若不如此,怕是更加受伤。
“去和你姐姐说一声,下午的事情都交由明达管家去做。我想要去街上走走。”君瑜敛去脸上失落的神色,逼迫着自己笑了起来,这三年不都是这么过来,也许人要骗别人前,总是要先骗自己,自己对齐煊只是崇拜与敬爱,是兄妹之情。
趁倚月回去说的间隙,君瑜兀自出门,叫马车载自己去了青平原,大雪过后的青平原白雪皑皑,栎阳城内的景色一览无余。每当看到此景,烦恼的思绪似乎都回湮没在这偌大的城中,这座承载了大胤百姓们乃至君王希冀的城。
心病成因,在青平原回去后,君瑜发起了高热,咳嗽不止,直到咳出血,吓得柳叶忙去寻明达管家,彼时齐煊正带着游若兰在城中逛夜市。
当他回到王府时,见明达呈上来带血的手帕时,心不由得紧缩了一下,便也顾不得一旁的游若兰,慌张地去问月轩。
此时,太医早已留了方子离去,问月轩里不似往日般轻快,人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倚月亲自守在君瑜门外煎药,堤防小丫环们手脚不知轻重吵了在暖阁里休憩的君瑜。
“阿瑜如何了?”齐煊掀帘就要进去,却被倚月红着眼睛挡在门外。
疏影听到外间齐煊的声音,忙出来请安,“王爷恕罪,小姐咳了几个时辰,方能入睡,且小姐向来浅眠,请王爷怜惜。”
“本王且问你们如何照顾的,前些日子她还是好的。”齐煊心里着急,又不得见君瑜,不觉迁怒道。
倚月年岁本小,又不知其中缘由,为君瑜心中鸣不平已久,此刻也顾不得身份,“王爷有了新人,何曾想过我们小姐。君瑜小姐身子前几月就不大好,王爷纳了新夫人,小姐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地操持着府中上下。燕夫人卫夫人不敢找王爷抱怨,在小姐这里也不顾忌,小姐帮王爷挡着,叫两位夫人回娘家省亲。小姐满心满眼地心疼着王爷,王爷可有顾惜我们小姐。”
“倚月还不快给王爷跪下,这话是你能说得!”君瑜本就睡得浅,齐煊到门口时便醒来,听倚月说了这么一大通,忙示意柳叶扶自己出去请罪,“三哥,原是我惯得这丫头嘴上没有轻重,请三哥恕罪。”
齐煊见她云鬓都铺散了下来,秀美的脸上血色尽失,一双盈若秋水的眸子里氤氲着水雾,叫人更是心疼难受,想要上前去扶她,却被她刻意的躲开。
君瑜并非刻意,但齐煊身上有旁人的味道,她就觉得有些反胃,此时因在病中并没有平日的精神气去忍着。
“她虽冒犯了我,却都是为你好,说得也不全错。是三哥疏忽了,”齐煊有些无措,却还是让她先进屋躺着。
君瑜因身子不适,也只得在榻上歪着,因今日咳了血,竟也无了往日的要强的心,似乎对过往一切都看淡了,微微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三哥,别听倚月那丫头乱嚼舌,三哥有喜欢的人,我为三哥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是要多费心了。我这身子,能为三哥多操持一日便是一日,若能挨到那约结束,也算我的造化了,不枉三哥这些年待我的好。倚月年岁小,原不知我与三哥之间的约定。今日只是见我身上不好,便口不择言了。”
“胡说些什么,你年纪还小,身子自然能调养好。是三哥迟钝,没有照顾好你。你莫要多心,方才明达也是与我说了太医的原话。明日我就进宫去母妃那里给你拿血燕。你好生调养着,用不了一两月就好了。”齐煊被她的话说得愈加地难过,只得在一旁用自己的手捂着她冰凉的双手。
“我是不怕的。”她不怕死,一点都不怕。在经历了被至亲逼上绝路,被曾经山盟海誓的人背叛,她早已无了顾念。此时有了咳血之症,倒无好生治疗的心思了。
“傻瓜,那太医说了,你咳血只是因肝火结郁,不是什么大症候。”齐煊粗砺的拇指帮她擦拭着眼泪,“三哥不许你再说这些丧气的话。”
君瑜温温一笑,“如今贵妃娘娘凤体安康,我若真是那症候,也许我与三哥的三年之约可以提前了。阿瑜不求别的,就求三哥送我去佛寺清修养病,为你与贵妃娘娘祈福念经。”与其被至亲送去那遥远偏僻的地方,还不若自己出家,她知晓母亲有念头送她去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不许混说!”齐煊摸了摸她的额头,“烧糊涂了,说得尽是些糊涂话,三年之约我们以后再谈,我只叫你记得,有我的地方,永远有你司徒君瑜遮风避雨的地方。快些休息,原是我不好,又扰了你。”
熄灭了烛火,齐煊陪在她身旁,一直等她呼吸渐渐地稳了下来,才缓缓地退出房,倚月却还在外头跪着请罪。
“你起来吧。好生照顾你们小姐,每日将你们小姐的脉案都抄录一份拿去书房给我。”说罢,便抬步去了书房。
这些日子,他的确将游若兰当作崔兰的替身,他只是想知晓,如果他与崔兰有那么一天,会是怎样的。但他却疏忽了君瑜,她太安静了,安静得以至于他几乎忘记了这偌大的王府是她在帮他打理,忘记了那个懵懵懂懂的女孩已经学会了为他去宫中打点,她这般腼腆性子,如今变得如此独当一面,在他面前却依旧温柔似水。
今日她开口提及三年之约时,他才意识到一个完全的问题,这个女孩,也许以后不会是属于自己的,想到这里,他竟有些心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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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微的阿瑜与恋着他人的齐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