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雍山汤峪，袁贵妃等人住的沉香榭里比往日都热闹了些。自来了这里，袁贵妃的气疾便有所缓解，今日是大好了，故而做东请众人来此一聚，淑妃与礼王妃等人也都过来了。
袁太后因前日有些劳累，不得空，就派君瑜前来送了些君瑜这几日亲手做的点心过来给袁贵妃。
大约因那夜的谈判决裂，袁贵妃见她也是没有什么好气色，只是淡淡地叫她带话给太后，说心意她领了便是。
吩咐宫人将点心放下后，君瑜知趣地请安告退，却被一旁的淑妃叫住。
“本宫见训育尚宫手札，司徒小姐茶艺冠绝余人，正巧本宫得了一副上好的越州青瓷茶具。”淑妃抬手，她身旁的叫做阿若的侍女捧了茶具上来，“这是本宫庆贺贵妃姐姐身子痊愈的礼物，不知今日可有眼福一见司徒小姐一展才艺。”
袁贵妃则未说话，眼眸扫过她，似乎微微不悦。
君瑜低头欠身，“本不应扫了两位娘娘的兴致，但太后娘娘还在秋月斋等着臣女回去复命，今日怕是不成了，望娘娘见谅。”
“既是如此，那本宫只得改日再命人请司徒小姐来静雪轩一叙了。”淑妃扶了扶发髻上的松鹤金簪，神色怡然，“替本宫向太后娘娘问安。”
君瑜方退出门，便听得淑妃不高不低的声音从暖阁中传了出来，“司徒君瑜性子倔强怕也不是姐姐心目中柔顺贤惠的儿媳，若做不得姐姐的儿媳，礼王府中尚且还有侧妃之位，妹妹却是很喜欢她的个性，与她做澜儿的侧妃辅佐本宫这个性子温吞的儿媳也是一桩美事。且澜儿早些时日也曾向本宫提起过，本宫也少不得要与姐姐争一争了。”
略止住的脚步，君瑜心中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沉香榭。宫中的女人活得太累，即便出了宫也是少不了的勾心斗角。只是这次却将她卷入，她入宫之事本就是淑妃与穆贵嫔挑起的，以她来牵制远在北地郡的齐煊，若她真的嫁给礼王齐澜，对齐煊绝对是最大的打击。袁贵妃为了保护齐煊，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偏偏她与袁贵妃在婚事上的本质认知便不同。对于袁贵妃而言，她绝不能嫁给礼王，也绝不能成为礼王一党手中刺向齐煊的剑，故而选择少得可怜，最安全无虞的方法便是将她安置在皇帝身旁做妃嫔。若果真如她猜测这般，袁贵妃是上元夜的主谋，她该如何？可她的心最深处却一直在否定这个答案，那是她与袁贵妃朝夕相处许多年的直觉，她不信袁贵妃会这样做，但却无法解释那夜毓秀宫两个小宫女的说辞。
回到秋月斋，齐玲珑伺候太后才歇下，见她闷闷不乐，便请她一起去温泉喝酒解闷。
饮着温补的桂花稠酒，齐玲珑慵懒地靠在池边，“阿瑜你自来了这里后就常常一个人闷闷不乐，到底所谓何事？”
柔滑香甜的热酒入口，桂花的香气盈盈在口中，君瑜长长叹了口气，“玲珑，你觉得太后娘娘为什么要让淑妃娘娘与贵妃娘娘都来此？”
齐玲珑靠了过来，低声在她耳边道，“还不是为了平衡后宫关系，这两年来，淑妃娘娘在宫中的确有些跋扈了，太后娘娘才不得不插手的。中宫缺失，宫中势力本就难以平衡，自穆贵嫔入宫后，就更是淑妃娘娘一手遮天了。本来太后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离宫了，今年却不得不留下来。”
“那召良家子入宫其实是太后的主意吧。”君瑜问道，良家子入宫除了指婚平衡世家关系以外，便就是充盈皇帝后宫了。那么这次太后特意将袁贵妃与淑妃带出来，不过就是为了给宫中其他女人多一点机会。就不知晓这个月过后，宫中是不是会有新人晋升。
“是。”齐玲珑默默颌首，望着天上的明月，“马上就要二月二了，今年宫中的春耕节怕是要穆贵嫔主持了。咱们就好生在这里玩，方才皇祖母还说放我们几日清闲，叫我带你去雍山旁的永昌城逛逛呢。”
君瑜只觉得这些日子与太后相处下来，更觉察太后的与众不同了，譬如她会许自己与齐玲珑一起读女诫与内训，却还会提点她们反思，并不是一味地教导她们遵循教条。比起上辈子袁贵妃教导她要为自己的丈夫而倾尽一生，太后娘娘更注重于教授她们女子不必依附于男子为自己而活这一点。
“阿瑜你有什么要添的东西么？”齐玲珑又问道，“永昌城也算是繁华的了，有许多世家大族都在这里有自己的别业，对了，你家有吗？”
“并没有，倒是黄家的生意在这里是有两三间的。”君瑜摇头，“只是近春日了，我去黄家的铺子里给我的丫鬟们添些衣物。”
正说着间，齐玲珑的贴身宫女侍书走过来，跪在她们的池子一旁，低声道，“尚仪局的薛典仪求见司徒小姐。”
“是阿瑜的朋友么？”齐玲珑问道。
君瑜点头，从池子里出来，示意梅香过来给她换上干衣服，“在翠轩阁时，常得她的照顾。”
“想来尚仪局那里送春衣过来，你且去吧，太后那里有我。”齐玲珑又将池边的酒倒了一杯在手，一饮而尽十分享受。
“劳烦你了，明日给你做山楂糕。柳叶，你留在这里，待会随公主去膳房取我今早做的点心。”君瑜向齐玲珑拱手，齐玲珑虽行事不拘小节，却是个十分可靠的人。
“既然你开口了，就再加一份玫瑰甑糕。”齐玲珑摆手示意她快些去。
刚回到自己的住处，君瑜就见薛紫蔻身着蓝黄女官服饰，头上还带着重重的假髻，不禁忙请她进去暖阁坐下。
“可累坏了吧。”君瑜示意梅香过去给薛紫蔻捶肩，“今日怎地过来了？”
薛紫蔻转头对梅香道，“帮我把这些假髻先拆了，左右今日我是无事，也不必赶回栎阳的。”
梅香向来手巧，三两下就拆除了薛紫蔻的假髻与重首饰放在托盘上，示意小婢女放在一旁。
“我是随司典大人过来送春衣的，司典大人如今在贵妃娘娘那里。我已无事，就过来看看你，顺便将黄夫人派人送来的东西带给你。”薛紫蔻示意身旁的婢女抬上一个箱子。
“既然你无事，我们去半山的棠梨亭观景吧。”君瑜想要将自己这些日子的困惑说给紫蔻听，但又怕隔房有耳不方便，故而低声对她道。
薛紫蔻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一边喝着喜乐奉上的茶，一边点头道，“是了，听闻棠梨亭的景致是最美的。”
“对了，夏才人最近如何？”君瑜忙问道，来这里小半月了，也不知晓宫中境况如何。
“如今六宫是穆贵嫔掌握着，前几日她撤了才人的绿头牌，但陛下还是常召才人去紫宸殿侍奉。倒是不打紧的，就是宫中这几日又添了位宝林，如今紫宸殿侍奉的事情几乎都是夏才人与这位新晋的宝林在做。淑妃娘娘不在宫中，穆贵嫔又是新手，平日里不得空，这小半月其余宫的娘娘们倒是得了陛下的青睐。尚仪局隔三差五就要去准备各种赏赐，这两年尚仪局都从未这般忙过。”薛紫蔻咬了一口点心，“阿瑜，你的手艺越发的好了。”
“你怎知是我做的？”君瑜笑道。
“阿瑜你的点心与宫中师傅的不同，”紫蔻又捻了一块糯米花生糕，“夏才人前几日还和我说起你做的蒸酥酪呢，她现在可是宫中红人，尚宫局尚仪局都是紧着她的兰漪阁用，不过她倒也是聪明，低调不惹人眼。好了，我也吃饱了，趁天色还早，我们去棠梨亭吧。”
君瑜颌首，“梅香，你去随紫蔻的侍女将典仪的头饰先送回她的住处，喜乐随我去就行了。太后那里若有事，你再来寻我。”
到了棠梨亭，君瑜见四下无人，才与紫蔻将临行前在袁贵妃毓秀宫的事情娓娓道来。
薛紫蔻听后，不禁想了半晌，安慰她道，“我倒也不觉得贵妃娘娘会这样做，但既然事有蹊跷，我会帮你追查下去的。只是我尚有一点不明，李雪晴就将是你的弟妹，她又何苦来两次三番害你？”
“我与崔觐曾经有过婚约，”君瑜轻声道，心猛然抽痛，“上次阿觐描摹了一对芙蓉玉镯的模子，做了成品送给我做生辰礼物，李雪晴大约是误会了。”
“你与白大人交好之事，怕也是从她口中传过来的。此人不得不防，我会试着从她先下手。”薛紫蔻皱眉，李雪晴是栎阳第一才女，若真是她所谓，怕也是蛛丝马迹难寻。
“有时候，我倒希望是她。”君瑜喃喃自语。
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落下，薛紫蔻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对她道，“我们先回去吧，天气还冷着，冻坏了可不好了。”
“紫蔻，那边没有消息么？”君瑜起身，手里攥着她重新打好的红豆椽子，“三月就快到了。”
薛紫蔻面上有纠结之色，最终还是道，“白大人特地吩咐我不必与你说，叫你好生在汤峪这里休憩一段日子，但我觉得你该知晓的。陛下准了太子的上奏，要与突厥开战事了，只是这次派去督军的却是礼王殿下。”
夜风拂过君瑜的脸庞，却不由得让她心底激起层层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