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沉沉(2)

旭日东升,薄雾初散。

顾字墨敲开了夜兰的厢房,开门的却是芳姨。

“芳姨,早上好。今天新生报到,我是来叫夜兰一同去上学的。”

“这。。。恐怕是不行了。”

幽暗狭窄的房间里,轻轻传来一两声呻唤,虚弱无力。

“夜兰怎么了?”

“她生病了,估计。。。。。。以后都不能去上学了。”

顾字墨吃了一惊:“生病了!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芳姨叹了口气道:“估计是昨天夜里受了寒,导致旧病复发了,出现了心悸。她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自幼身体就比平常孝要虚弱,瞧了很多大夫都不见好,只是让好生静养。”

“芳姨,我进去看看!”顾字墨说着就要往厢房里去。

“墨儿!”顾奶奶从抄手游廊里走过来,叫住了顾字墨,“你爹爹的轿车在外面等着你,还不快去!”

“可是,奶奶,夜兰她生病了!”

“她生病了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大夫,难不成还能看病?”顾奶奶把顾字墨从门边拽了过来,拉进怀里,“你啊你,快去上学才是真的,去晚了误了时辰,小心你爹爹打你的屁股。”

“芳姨。。。。。。”

“字墨,你快上学去吧。夜兰她没什么大碍的,我点一炉香让她静静地休息一下就好了。”

“女孩子家不去上学也好,知道太多了未必是好事,学太多技艺也不一定用在正道上,对吧,夜芳。”顾奶奶冲着夜芳不屑地飞了一眼,拉着顾字墨便往外走。她快到走廊尽头时,又回过头添了一句:“对了,既然是静养,那就让你女儿搬到后罩房去吧,那里清净,养病再适合不过了。”

夜兰躺在床上,意识一点点沉沦在了浮香中,心口的疼痛渐渐减弱,每次睡着她都觉得就要这样死去了。就这样死去吧,做一场没有烦扰的梦,不要醒。谁能想到,年仅六岁的她,心里竟装满了忧伤,每每入夜都会有噩梦来袭,侵扰得脆弱的心更加不堪一击。她害怕睡去,更害怕醒来,独自守着空荡荡的房间,独自面对一个又一个无尽的黑夜。

她还是醒了,被温柔的声音唤起。

“夜兰,你好些了吗?”

夜兰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温润如玉的笑容,那样清澈明净,儒雅温暖。

“哥哥,我好多了。”

顾字墨把夜兰扶坐起来,递上一个削好的苹果:“来,吃点水果。”

夜兰伸出两只小手接过,捧到嘴边咬了一口:“好甜呀!”

“会不会太大了?”顾字墨看着遮住夜兰半张脸的苹果,不由得好笑,温柔接过,“来,我再帮你削削。”

夜兰倚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顾字墨的一举一动,像是观摩着一幅画。阳光从窗格里漏进来,轻轻地覆在顾字墨的身上,时光被调成了暖色调,甜甜地融化进了永恒的岁月里。那如竹节般修长的十指,把苹果一点点削到一个小盘里。香脆的苹果悄悄在盘里盛开成了一朵白玉兰,顾字墨拈起一瓣递到夜兰略微泛白的唇边。

“来,我喂你。”

“谢谢哥哥!”

夜兰慢慢吃完水果,气色稍稍红润了起来。

顾字墨从旁边凳子上拿过书包,取出小时候的课本:“夜兰,以后我每天上完学就来教你读书好不好?”

夜兰开心地点点头:“好!”

夕阳西斜,竹影轻摇。

“这是什么?”夜兰发现了一本亮的图册,上面花花绿绿灵动飞舞着妖魔神仙。

“这是《山海经》。”顾字墨的眸子暗了下去,眼珠里墨轻轻翻滚着,声音淡淡地,“是我母亲送给我的第一本漫画。”

“你喜欢吗?”

“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顾字墨看着纸窗上投射着的竹影乱舞,略微出神,“我是顾显礼的儿子,我只能喜欢国画。”

顾字墨静静听着窗外风吹竹摆的声音,慢慢也听出点韵味,一时兴起,放下书本,取来笔墨纸砚,拿到顾夜兰的房间里。

“夜兰,我今天教你画画好不好?”

“好!”

“我先给你示范一下。”

清水一轮一轮被磨成了黑色浓稠的墨汁,顾字墨饱蘸一笔,手上生风,在纸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连迎风摇摆的翠竹。

“来,夜兰。”

夜兰白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握起了毛笔,顾字墨的手覆了上去,引着夜兰手中的毛笔侵染上丝绸般的色泽,移到宣纸上,夜兰一时紧张手一抖动,一滴墨吧嗒打到宣纸上,快速晕染,在翠竹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污点。

“呀!”夜兰惊呼了出来,连连把手往里缩,“哥哥,怎么办,我把画给弄脏了。”

顾字墨只做不闻,紧握住夜兰的手,趣由笔生,法随意转,一枝青梅探了出来,梅上立着一只喜鹊,乌黑的眼珠正是刚刚滴落的那一点。

竹马绕青梅,

眉梢喜鹊飞。

无意字墨染,

两小心相偎。

“哥哥,对不起!”夜兰还在为刚才的冒失抱歉。

顾字墨放下笔,俯下身子,摸摸她的头:“夜兰,你看,多亏了你,这画才这般好看。”

夜兰呆呆地看着顾字墨,望着那如画般的眉眼渐渐出神,让她都快分不清到底是他画了画,还是画中走出了他。

从那次以后,顾夜兰喜欢上了画画,却从未染指过国画,那样底蕴浓厚的艺术,是属于顾字墨的,他仿佛天生就是舞文弄墨的人。她不敢亵玩,她也知道她再也晕染不出这样美妙的一副画了。

世间仅此一副,封存于记忆深处。

可她还是入了迷,疯狂迷恋上一切带有古香的绘画。

她那颗不安的心,在画画中,一点点安定了下来。

她慢慢从失去父亲的阴霾里走了出来,渐渐的,她不再那么害怕孤单。

可是,为什么?就在她好不容易从绝望的沼泽中爬出来时,又要把她推向失落的深渊。她不敢想,如果那么多的美好都是骗局一场,她该如何自处?

迷迷糊糊间,和着泪她入睡了,在睡梦中,她又回到了自家的小院子,月光下父亲蹲在一株夜香木兰旁,微笑招手:“兰兰,过来!”

“爸爸!爸爸!”她高兴地往他怀里扑。

突然,父亲把她推到在地,她委屈极了,伸出手哭着要抱抱,父亲又一使劲把她推得更远了。夜香木兰的花朵瞬间膨大了起来,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伸出舌头猛地一收,把父亲生生给吞了进去。

“爸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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