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百里雷诺
安晓晓很快发现百里雷诺所言“苦果”是什么。
她正独自跪在肃德宫前厅的大理石上,周围全是坐着看戏的一众妃嫔们。
她的前方,坐在主座的新任贵妃简瑶池,将茶盏中最后一口茶轻咽入唇后,才好似发现了什么大事,惊讶地说道:“怎么淑妃还没起来?都怪姐姐疏忽,快快请起!”
安晓晓依言站起,腿跪得有点麻了,忍不住揉了揉。只听耳边又响起恼人的拍马屁的声音:“这哪能怪贵妃娘娘,一定是近日皇上夜夜宿在肃德宫中,姐姐伺候得辛苦,这才晃了神!”
“没错、没错——娘娘要保重玉体才是!”
安晓晓腹诽道:没错,最好你就一直“保重”。她内心咒骂,表面却是甜甜一笑,弯着月牙眼脆声说道:“原来姐姐这么辛苦?要不然妹妹与皇上午膳时跟他说说,让他找别人替姐姐分担一些?”
她一句话落,气氛顿时僵持了三秒。
安晓晓却只是无辜地眨着眼睛,一直看着简瑶池,仿佛真的是在认真询问她的意见。
简瑶池暗恨,这丫头太会设套了。她一方面强调自己一日三餐仍和百里雷诺同食一桌,表明自己受宠程度并未减少,另一方面又挑起众人对自己夜夜专宠的妒意。
果然,她环视一周,已发现好几张期待的面孔。她被安晓晓逼向了墙角。要她答好,那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盼来的日子,怎么能分给别人?她一定要趁此机会怀上龙种。可是,若她公然拒绝,岂非又会失了人心?
简瑶池清了清嗓子,对安晓晓说道:“皇上为国事繁忙,妹妹还是不要因为后宫这点小事打扰他。待他来肃德宫,姐姐自会跟他说的。”
她这是想抢回主动权了?反正到时说不说也没人知道,她随便找个理由唐塞就是了。
安晓晓笑了一笑,没再说下去,反正分化她的势力也不可能靠这一两句邪。自从简瑶池当上贵妃后,少不了要每日请安。她今天来晚一点儿,就被借机刁难了。她不过存心让她也头疼一下罢了。
她随手拿起茶盏,正要喝茶,鼻尖里突然钻进一丝古怪的味道。她不动声色,抬着茶盏,仔细闻了闻。凭着她的无敌嗅觉,任何毒药在她面前都是无所遁形的。这世上并不存在无味的毒药,之所以闻不到,只是鼻子没有灵到那一步罢了。
她一闻之下,心中有数。这只是泻药。看来有人想要破坏她与皇帝一日三餐同食的机会。
到底是谁?首先排除的就是简瑶池,连向皇上高密后宫私会一事都假借他人之手,可以想见,简瑶池有多爱惜自己的羽毛。她怎么可能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那么,是穆兰溪吗?穆兰溪自从简瑶池当上贵妃后,就一直称病窝在她的毓秀宫中,而且她这时最恨的应该是简瑶池才对,不会无故又来害她。
那么,就是有人借着机会,想要一箭双雕,同时陷害她和简瑶池了?
安晓晓好笑地摇了摇头,这人做事真不够大气啊,区区泻药哪里足够撼动简瑶池的地位,要做就该痛快淋漓地给她来点剧毒。若是那样,她一定好好配合,保管顺利抓住简瑶池的小辫子。
只是现在,她可不打算为这点小伎俩为难自己的肚子。
于是,她装作口渴一口气喝干了茶,实际上利用宽大的袖袍挡住众人视野,将茶水倒进了袖子里。将茶盏放回矮几时,她又故意手滑,“哐当”一声摔烂了茶盏。
她不好意思地道歉几句,宫女很快将碎片收走了。
插曲过后,她又与众人谈笑风生了一阵。当然,她主要负责“谈笑”,包括百里雷诺又跟她说了什么笑话,送她什么礼物,为她做了什么傻事之类的,顺带挑拨简瑶池几句,而剩余人等就负责“风生”——恨不能让眼刀化风,生到安晓晓身上。
在恶心完大家后,她拍拍屁股,甩下一句与皇上有约后,翩然离去。
……
她一回栖凤宫,便呼天喊地地表示自己肚子不舒服。
慧心紧张地请御医去了,安晓晓拉过夏青,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夏青白她一眼后,也走了。
没多久,收到消息的百里雷诺赶来,见安晓晓疼得满床打滚的样子,脸色阴沉得仿佛暴风雪来临之前的天空。
可怜的御医比他晚一步进门,顿时成为他发泄的对象。人家还在磕头,他一脚踢了上去:“还不快去看看淑妃,她若有事,朕要了你的脑袋。”
御医被他一脚踹得离地,又重重摔回地上,却一刻也不敢停留地爬起,踉跄着走过来为安晓晓把脉。
安晓晓当然是装的,可是百里雷诺的反应还是把她吓到了。她一边装肚子疼不配合御医把脉,另一边用虚弱的语气喊道:“皇上,你过来,臣妾有话要说。”
百里雷诺大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抱在怀里柔声劝道:“乖,有话等你裁了再说。”他说完就拉起她的手递向太医。等候良久的御医认真地把起脉来,没几秒钟后,脸上就露出疑惑的神色。
百里雷诺也看出来了,连忙问道:“淑妃怎么了?”
御医紧张得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了。淑妃娘娘这是什么脉象啊?平稳有力,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可是,皇帝那副紧张的模样,严重影响了他对自己二十多年行医经验的自信,他此刻一点儿也不敢怀疑淑妃装病,反倒害怕淑妃身上中了什么连他也察觉不到的毒。
安晓晓见这个老御医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赶紧抱住百里雷诺,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紧贴着他的耳根低语道:“我没事儿,都是装的。有人在肃德宫的茶水里下毒害我。”
百里雷诺一怔,随后脸色却变得更加可怕。他瞟了眼御医,黑眸里隐约出现一抹威胁之意。御医被那眼神吓到,手一松,放开了安晓晓的脉搏。人在生死关头,总会爆发出超乎平常的潜力,而他就在百里雷诺的恐吓中,猛然领悟了主子的意思。
“皇上,淑妃娘娘应是中毒了。”
“哦?中了何毒?”
安晓晓怕御医答错,连忙插嘴道:“本宫肚痛难忍,一直想如厕,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着……”
御医心领神会,拜道:“启禀皇上,淑妃娘娘这是吃了泻药。不过毒性不强,不会致命。请皇上放心,臣这就开副解毒的单子……”
百里雷诺将身上挂着的安晓晓推开,站起身来,冷眼瞧着伺候在旁的慧心等人,厉声问道:“安妃怎么会中毒的?她一日三餐都与朕同食,平素也只在栖凤宫里喝点儿茶水罢了。你们谁存了歹心,在她茶中下毒?”
慧心等人吓得立马跪倒。
“皇上明鉴,奴婢(奴才)冤枉!”
安晓晓沉着嗓子,继续装虚弱:“皇上——臣妾相信栖凤宫所有人。一定不是他们所为。”
“不是他们,你还在何处吃过东西?”
“臣妾——”她为难地低下了头。
慧心忙接下去说道:“娘娘今日去肃德宫向贵妃娘娘请安,在那里也用了茶点。”
“原来是她!”百里雷诺电目射向刘公公:“替朕去肃德宫传话,让今朝在肃德宫的所有人集合。记住,是所有人。你告诉简妃,少了谁,朕就拿她问罪。”
刘公公领命后,比兔子还快地溜走了。开玩笑,皇帝那张脸已经沉得不是暴风雨,而是龙卷风的状态了。再留下去,只怕殃及自身。
他走后,慧心等人也怕皇帝的怒火烧到他们头上,便全胆战心惊地伺候在离床较远的地方。百里雷诺坐回床沿,再次将安晓晓抱在怀里,只是这次没了小心翼翼,只是紧紧地箍着她。
她这才知道,他那满身肌肉果真不是白练的,像是铜墙铁壁般刚硬,勒得她要透不过气了。
她还以为他是在惩罚她,便抬眼不满地轻声喊了声:“皇上——”
话到一半就愣住了,因为此刻的百里雷诺对于安晓晓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百里雷诺。
他十分地平静,眉眼间完全没有波动。然而,不知怎地,这份平静没来由地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仿佛有块千斤重的巨石平稳而缓慢地从头顶压来,明明如此平静,却是致命而又无从逃脱的。
他双手依旧如水泥般牢牢抱着她,安晓晓恍惚觉得,他现在竟然是在恐惧。而且因了这份恐惧,而衍生出暴戾的情绪。
“皇上——透不过气了!”
安晓晓挣了挣,百里雷诺算是回过神来,稍稍松开了些。
“我真的一点儿事都没有。那茶我一闻就知道有问题,一口都没喝进去。你真的不用这么紧张。”
百里雷诺没有答话,默默地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他抱着她,又沉默地坐了许久,终于将她放下。
“摆驾肃德宫!”
安晓晓望着走出门口的明黄色身影,心里突然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