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宋公无子,养侄孙珺、允二人于王宫,待立世子继位。晚年,国中有人传宋公之子遗落在外,于是暗中查探,然终不得证。四十三年,宋公于宋王宫内遇刺,侄公孙纠屯兵自重,疑反,乃诛之。不久,乃立珺为太子。允任司徒,因在职其间恪尽职守,敢于纳谏而进退有度,为宋公信任。
凡一国之君在位,非尧舜之贤,皆不想朝堂换主,自家结了多年的果实有朝一日被外人夺去,位置坐得越久就越不想离开,也越想坐得更高。宋公不只是位聪明的君主,也是位很适合的君主,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是要作长远打算,除了自己还要为着子子孙孙考虑周到,多留一条后路。
四十八年春,宋公病危,国中势力多分而未统,为着替待即位的世子树立威信,实权在握,也为着堵住悠悠众口,宋公心生一计,病榻试真。言说世有香血灵芝之神草,可起死回生,救人于膏肓之际,珺、苏二人争先寻之。宋公大慰,乃使公子允前往不咸寻回灵芝仙草,服之得缓。
又月余,宋公遣密使赴彭城。
另说,彭城祁家乃大家之族,铸剑之术闻名天下,世人皆知,然其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却鲜有人知晓。祁家祖上原以铸剑起家,宋襄公年间,逢宋楚争霸,祁家受命铸一把绝世之剑,不料绝世之剑奉上之时,却阴差阳错地,最后到了天子手中,祁家也就此名声大噪。祁家世代铸剑,子嗣却单薄得紧,好容易出了个司马,最后却落得个魂归战地的下场。而现今祁家那过世的老家主便曾是宋国司马,一生浴血沙场,创下赫赫战绩,旗下曾有一支连当今大司马也不容小觑的精锐军队,只如今老家主英魂归去,而这支军队却保留了下来,隐没于世间。料想如今宋公秘密派人前往彭城,如若所料非虚,便是想让这招暗棋走活了不成?
只不过,宋公为何会偏偏挑在那个时间,难道是旧疾未得痊愈,疾况更糟了,料到自己时日无多才急于替太子布设?
上一次因玉佩之事进到穆苏书房时,我曾无意间翻到关于此事的一封密函,因着装得极好,其上的暗纹独特非凡,便忍不住打开看了。彼时不过寥寥阅览,并未怎么上心,估摸着穆苏也该是想过这一点,才敢让我独自一人待在他书房里。那密函之中所言,仅提到宋公派密使前往彭城与祁家接头,却并不知那密使是谁,穆苏怎么会收到这样的密函?难道那人便是他?那么说彭城之遇,室内密谈,不出意外该就是那次联信。那么为何如此重要又悬难的任务不是穆苏亲自前往,而是乐凌轩假扮代替呢?
离开归云阁回到司徒府,我打定主意再去一次穆苏的书房,找到那封密函。
因着前些日子不在月落院住,而彼时云叆又要嫁进司徒府了,府内诸事众多,大约也以为我再不会回来住了,便来原来的小丫鬟也被派去了别处。前两天绮罗带了一个小丫鬟过来,说是让我作个差使照应着,彼时觉着有人陪没人陪好似都一样了,倒更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反正也衣食什么的也不需要别人伺候着,倒更是不习惯,便没有再留她下来。后来想了想,便主动提了提想将妙陶叫过来,反正她留在穆府里也是人人嫌着,若能过来陪我,倒不如免了那遭气受。
回到月落院,叫来妙陶便要让她帮忙跑跑腿。“妙陶,你帮我去看看青音姐姐和宿寒哥哥在哪儿。”
“主人,宿寒护卫今日好像出去执行任务了。”妙陶小声应着我。
“是吗,那就去打探打探青音现在何处,记住别叫人注意着了。”
“是,主人。”妙陶乖巧的应声离去,倒是比较机灵。
我回头看向床边,忽然见栓在床头一角处的链子垂落在地,一头已然被解开,忙叫住妙陶问:“等等,这链子怎么开了?宝宝去哪儿了?”不是早前便警告了他好好待在院子里不准出去吗,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特意跟凤九霄要了这链子,是他施法而得的一条锁妖链,为的便是困住宝宝,不让他出去,可现在链子却突然解开了。
“奴方才见小狼崽几度想要挣开链子,颈间都勒出血来了,又见主人平日甚是疼爱这狼崽子,担心被勒出个好坏来,便将它解松了些,谁知一转身它就挣开链子跑了,奴、奴正找它回来呢。”
我暗叫糟糕,语气间也不禁夹杂着怒气,大声道:“你知道什么,我出门时不是一再说过,要你千万不要解开链子吗?”
妙陶埋着头,颤声说着,“奴想小狼崽毕竟还小,又很有灵性,该不会出去伤人,所以、所以,主人对不起,是奴错了!”说着便要下跪。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胸腔内起伏的气息,说道:“好了,你先去打探情况吧,记得快点回来通知我。”
妙陶躬了躬身子,转身退去。我环视一圈又找了一遍,还是没见着宝宝的影子,我想这狼崽子果真又不听话!却在下一刻惊觉而起,追门而去。如果不出意外,穆苏这几日都该闲在府里,此刻该还在自己院里养伤。师父说,毒素虽被转移至我体内,我余毒未清,宜好好静养着,按时服用他开的一些健体强身的药剂,才能自己快些净化掉体内的残毒,情绪上还不宜大起大落。
可想起那夜为穆苏解毒之事,宝宝也是知晓的,他原本极度不愿让我那么做,却叫我让凤九霄施法稳住,才没有阻止成。而此后凤九霄与我说起千日谷大火一事时,宝宝却也在场,他知晓了这一切,若此番他是去替阿翁报仇,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敢再想,拔腿便追去了穆苏的院子。
围墙上爬了株凌霄,叶茂枝繁,正绽开一朵朵橘红的花朵来,生机盎然。
门外空荡荡的一人也没有,再近些却忽闻庭院内阵阵打斗声传来,我急忙冲了进去。巧见一绿裳姑娘正赤手空拳的与一毛头孝缠斗着,孝顶着一对尖尖的银灰色耳朵,双手覆毛,颈间还依稀沾着血色,一手执了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挥舞着。一招紧接一招狠厉出手,不消片刻,绿裳姑娘便被孝大力一拳震飞了出去。孝手中匕首急转,直指向其身后一身玄色衣袍的穆苏。穆苏侧身躲开,转身轻巧闪过,不待站定,便旋即又迎来对方狠狠的一剑,直刺向心脏去。
我连忙怒声暴喝:“住手!”
锋利的匕首微微一怔,依旧不偏不倚的越发狠厉刺向穆苏。穆苏足下轻点,被逼得悬身后退。我飞快的冲了上去,迅速闪身挡在了穆苏前面,不躲不闪的直视着眼前这张杀红了眼的稚嫩面孔,那上面满是杀气,再看不见原来温顺怯懦的宝宝的模样。宝宝突然一惊,忙要收手,却已来不及收手。我挥手一挡,欲打掉他手中的匕首,手挥剑退,被他躲过去,霎时在我手臂上划出一条血流汩汩的深壑来。
“雪婴!”
“姐姐!”
身后的穆苏与眼前的宝宝同时惊呼而起。我一手捂住手臂上血流不止的伤口,倒吸了口凉气,身后穆苏上前来扶我,我没有躲。
我抬眼看向宝宝,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连我也杀了吗?”语气冰冷得我也怔了怔。
“不,不是的!我不是要伤害姐姐的,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替阿翁报仇!”宝宝满目杀意,愤怒的瞪向我身后的穆苏,手中的匕首又一次高举起来,说着便挥剑相向。
“那就先杀了我!”我嘶声大吼道,宝宝眼睛瞪了瞪,惊吓地看向我怔忪不已。
“姐姐?姐姐,你难道忘记了吗,是他杀了我们的阿翁,是他放的火毁了千日谷!你现在还要维护着他,姐姐你好没有良心,姐姐可以忍不下心下不了手,宝宝忘不掉!我一定要杀了他替阿翁报仇!姐姐让开!”宝宝眼泪汪汪地瞪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瞳色渐渐染成了金色,银灰的大尾巴竖起在身后招摇着,渐要完全妖化。
我一手挣开穆苏,握住宝宝执匕首的手,毫不犹豫的猛戳向自己胸膛。宝宝愕然看向手中的匕首,瞳孔的颜色渐渐褪回了原色,稚嫩的面孔仍惊诧地望着我,使劲地拉回匕首。剑锋渐直指我的心脏,只差半寸便要刺破皮肤插了进去,宝宝执拗不过,反转手腕欲夺回匕首,却被我一把握住执剑的手,一点一点的刺向自己。
“姐姐,不要······”稚气的童声颤抖不已。
“放手。”我放轻了语气低声唤道。
“啪”的一声,匕首铿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侧头瞥向穆苏,无比冷淡的说道:“他的命是我给的,要收,也得由我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