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镯子
安姩将公文按照分类都放好，也是为了九月的秋狩做好典仪的准备，天子狩猎，也是昭示着天子威仪和好生之德的用意，也算是一年之中的大礼之一。
安姩想着从前未曾到礼部任职之前，总以为礼部也算是个闲差，然而只有亲身涉入之后，才知道礼部典司之事，繁琐而复杂，其中人情关窍更是千差万别。这就跟人的脸虽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然而，一旦有人要打你的脸，那也是万万不肯的。
忽然余主簿走了进来，“安大人，女官那边出事了！”
其实说大倒是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江映惠的镯子不见了，她一口咬定是同屋的女官项舜华偷的，项舜华不敢反驳，倒是另外两个女官替她辩白，闹着闹着也就闹大了。但若说是大事的话，礼部选拔官员一向看重品德尚行，一旦女官的德行上有所亏损，便就先绝了她的为官之路。
安姩笑了笑，“又和那个江映惠有关？她还真是不肯消停！”
安姩到了女官应试的小院子里，所有的女官都在院子外等着，江映惠被众人围在中心，俨然是众女官之首了，她坐在石凳之上，一脸的倨傲，仿佛不可一世，连看到安姩进来也只是随便敷衍着行了一个礼。
而在她的对面，是另外一个女官，弱柳扶风的样子，脸上梨花带雨，想来应该就是项舜华了，而一左一右两个女官扶着她，一边安慰着她。
安姩随手道，“都起来吧！”她环视了一下各位女官们脸上的神情，心下已然了然，这样拙劣的手段也好意思拿到自己的面前？
院子里四墩石凳绕着石桌而立，余主簿见安姩并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轻轻咳了一声，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视在了江映惠的身上。毕竟高位者还站着，她一个区区的待试女官怎么敢就这么安然不动地坐着，连余主簿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江映惠瞥了安姩一眼，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还没等她要说恭请安姩坐下的时候，安姩已经挥了挥手，“都站在院子里干嘛？看戏吗？”
显然是不买江映惠的账。
余主簿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既然她们闹着要让她来，难道要她站着或是坐着江映惠让出来的位置来吗？
“大人，正堂就在前面。”
安姩轻轻“嗯”了一声，径自走入正堂，一点也没有给江映惠任何面子的意思，也不会顺了她的意思。
江映惠平日里还安安分分的，故意把事情在今日闹出来，可不就是看准了今日是她在当值的意思吗？既然江映惠是想要来找茬，那她怎么可能就真的没有任何应对之策。
正堂之中，只有主位上的两个位置，安姩撩袍坐下，她是礼部典司之首，这个位置除了她还当真没有人敢坐下，而另外一个位置，连余主簿都不敢坐，只能侍立在安姩一侧。
江映惠还想要随意站着，却被身后一个女官拉了拉袖子，只好按照规矩站在众女官之中。
安姩淡淡道，“余主簿，本官让你好好约束下面的待试女官，你就能管成这个样子，一点小事，还能闹到本官的面前，当真叫本官刮目相待啊！”
语气凉飕飕的，余主簿连忙低身请罪，安姩只是随意笑笑，“行了，都说说看吧，出了什么事情？”
江映惠率先站了出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昨日，下官的镯子被项舜华给偷了，所以要请大人主持公道，替下官主持公道罢了！”
“你别含血喷人！”站在项舜华一旁的女官先出声反驳，“江映惠你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江映惠冷哼一声，一脸的不屑，“难道我还冤枉她了不成吗？昨日只有她一个人来了我房间，还趁着我沐浴的时候来。她来了之后，东西就不见了，不是她还有谁呢？若非是碍于礼部的规矩，我早就找人搜查她的屋子了，这几日我们都没有离开礼部，那东西肯定还在她的房间里面。”
“放肆！”余主簿皱眉斥道，江映惠挑衅地看了那女官一眼，随即又倨傲地抬起头来，看着安姩。
余主簿自然也感受到了来自江映惠不善的眼光，于是提醒道，“待试女官也只是待试女官，论官职品级都是不曾记录在册，江姑娘怕是还没有资格自称‘下官’二字呢！”
安姩不甚在意，“先不说这个吧，江氏一向是没规矩惯了的，连在宫门面前都敢放肆，何况我们区区礼部典司？先说时间地点！”
安姩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带出了江映惠的往事，当年她在宫门对安姩出现讽刺，却被父亲当着众人的面赏了一记耳光，这样丢脸的事情，被当众点出来，果然江映惠立刻脸色阴沉，连看向安姩的眼神里也是怒浪汹涌。
安姩等了一会儿，不见江映惠开口，也懒得搭理她，伸手指了指项舜华，“她不说，那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项舜华抽泣道，“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昨天我会去江大人房间是因为我整理策论的时候刚好少了一页，因为我和江大人在书院的时候是同桌，所以就想要去江大人那里找找，真的不知道什么镯子的事情。请大人千万要相信我！”
江映惠毫不留情，“那我倒是想要问问项姑娘了，那为何你什么时候来不好，却偏偏要挑选在我沐浴的时候来呢？”江映惠逼近了她两步，“还有，我近来怎么听说你的兄长近来要参加科考，可是连学费都是靠你接济的呢？可是我就好奇了，你区区一个女官，如今还是个待试女官，自己的俸禄都没有多少，哪儿来的银钱接济你的兄长？”
江映惠咄咄逼人，可是言下之意已然很明显了，她在指认项舜华的动机是为了钱财。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顺理成章。
然而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项舜华脸色瞬间惨白，显然江映惠最后的那番话戳中了她的痛处，狼狈落魄的家世会是她不能为外人道的痛楚，却轻易被江映惠当中扒开，晒给了众人观看嬉笑。
项舜华身边的女官还想要站出来说什么，江映惠却抢先一步，走到安姩的面前，“大人，现在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下官请求大人下令，搜查项舜华的屋子，必然会有所收获！”
是，的确一切看起来都十分完整了，有动机、有人证，唯一缺乏的也就是物证了。
安姩却抬眼，“余主簿，让人通知左金吾卫宗政大人带几个人来一趟吧！就说是我安姩本人，私下请他帮个忙！”
余主簿应声就下去安排了。
江映惠看着安姩淡然的模样，反而有些拿不准安姩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上前一步道，急急阻拦道，“不过只是一件小事，安大人请左金吾卫来做什么？大人只要下令让人搜查，一切都很明白了不是吗？”
安姩眼中颇有探索的意味，“江女官觉得是小事，然而礼部之事都闹到本官面前来了，还能是一件小事？不论是否真的有偷窃存在，都已经是一件大事，本官掌管典司，眼里容不得沙子。既然要查，不如一次性查个清楚更好对吗？”
安姩的话是问句，但明显是个反问，然而配合着她周身的气场，却压得底下的女官一个都不敢造次，连江映惠也不知道为何生出了几分犹豫来。若是安姩此时呈现出任何一种情绪，江映惠倒是没觉得什么，然而越是这样平静，她便越觉得安姩危险。不知道为何真的就在安姩的面前，生出了一种怯意，仿已有几分后悔，觉得是不是不应该去招惹安姩的错觉。
可是一直以来的骄傲仍旧让她不肯低头，“难道事实还不够清楚吗？”
安姩轻轻点头，“江女官如何就觉得事情就很清楚了呢？本官可是有很多的疑惑呢！”
“那下官倒是很想要知道，大人到底哪里还觉得不清楚呢？这样的事实摆在面前，大人究竟是想要包庇项舜华还是想借此机会打压下官呢？”
江映惠直接将她们之间的矛盾摆出来，严重挑衅意味更甚，也等于将安姩置身于她设下的圈套之中。若是安姩不“公正”断案江映惠有理的话，那么便是将天大的把柄送到了江映惠的手中，被人评论打压同僚，对于将来的官风评论和升职考核都是大大的不利。江映惠这是在用她门下省被拒的事情在拿捏她呢！
不得不说，江映惠这一招走得的确漂亮，看起来不论安姩怎么选择，都是安姩落了下风。
只是此时的安姩丝毫不将江映惠放在眼中，微微摇头，暗自感慨，果然还是太嫩了点，手法拙劣、漏洞百出，竟然还不能自知呢！
“方才江女官和项女官几番争辩，当真是浪费时间，既然江女官问了，那索性，就说清楚吧！”安姩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他们中间，来回环视了一圈之后，才缓缓开口，“第一个疑问，那个镯子，江女官你每日都戴着的吗？有人证吗？”
“当然，那本来就是下官最珍视的镯子，若是寻常的镯子，被拿了也就被拿了，但这个镯子是数年前我父亲赠与我的生辰之礼，意义于我非同一般。何况也算是价值不菲了。”江映惠收到安姩的眼神，心下越发不悦，“安大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难道不应该有吗？”安姩的嘴角笑意若隐若现，然而此时的她眼神清明，“若真像你所说的，这个镯子对你来说十分重要，那你为何会在沐浴的时候将它褪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