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见旧人
于愆微微发怔,心里虽有预料,预料到来的会是他。却依旧是掀浪般的震惊,她这个一向温润如玉,却有机谋在心的师兄在七年之后朝她行礼,她真想嘲讽着说,风水轮流转,越转越好看。可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却无法为自己这些年的成就丝毫的骄傲起来。
这么快的见到他,她只觉得五味杂陈。
还有,不该有的,让她自己都厌恶的思念。
于愆复杂的看着他那低着头弯着腰的恭顺样子,看了片刻后,一出口便变成了她多年来养成的冷漠样子:“我是奉了圣旨的,即便你来也没什么用处,况且我大戎三十万人马已朝君城赶来,所耗人力物力财力不是我一个人能承受的,想必师兄也不会陷我于不义,你我同门一场,不妨给你一句坦白话,求和是不可能的,你回去吧!”
帐篷外巡逻的士兵来来回回的走过,影子比较淡。依稀有磨枪磨刀的霍霍声响。外间的日头也在越升越高。
“你方才道给我一柱香时间。”韦易之直起身看着于愆,眼神灼灼措辞坚定的道。
于愆语噎,方才那小兵正端着香炉去而复返,把它放到几子之上,躬身退下。
于愆没看那香炉,只看着韦易之,眉头攒的紧了几分:“实话实说,我摆这香炉是想让你知难而退,你要清楚,现在求和已经晚了,我给过汉王机会,是他不屑一顾自以为是的,现在还要连累你……”
“那不妨给在下一柱香时间,易之愿意一试。”韦易之打断她。
于愆神情冷了一冷,看了他片刻,眼神里说不出什么意味:“你之前来信曾跟本将军说过她对你不好,现在你没必要救她。”
“这个易之自有判断。”韦易之的表情罕见的严肃。
于愆见他意决,眼神滞了滞,也不再废话,冷道:“也好,本将军的确没有时间跟你在这儿耗,这香现在已经烧了五分之一了,希望你能在余下的时间说服我。否则结果你是知道的。”
言毕,跨了两步,下摆一掀,坐回了原来位置,好整以暇的,像看变戏法似的看着他。
韦易之却像是没听到她的威胁,眼神很是飘渺,望着她,神经质般的笑了笑,又好像错过她望着远处:“我俩在温庭宫种的梨树在你走的那一年就已经挂果了,结的梨又大又甜,第一年挂果的时候它只结了一只梨,却特别大,比皇宫里梨园的都要大,我听说梨树结第一支梨吃了长寿,怕它冬天被冻落了,你吃不到,就用布把它包了起来,想不到它竟真的熬过了冬天,只是却没见到你……”
“你出城来见我就是为了跟我说梨的事吗?”于愆的口气不耐烦。
“那就说说你不想听的话吧,汉国这块土地养育了你,有恩于你,你七岁便被送到汉国学师,师父视你如亲生,对你谆谆教导,倾囊相授,何曾有分毫苛责过你?且不提师父,就是汉国百姓,难道不曾有恩于你?别的再不提,就说说咱们十一二岁那一年的事,那年冬至刚过,我和你去北山仙人岭下套子捉狐狸,却在那深山老林里碰到一群狼,眼看就要没命了,一个老猎人却仿佛从天而降,射死了四只狼,最后一只狼咬断了他的喉咙,在最后一刻,他把匕刃插到了狼肚子里,要不是他,我们那天不就葬身狼腹了吗?我不相信你会忘记这件事:国养育了你,但汉国是想不到养育出来的这个人有一天是要把汉国毁了的,今天你要把养你的人民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还要被拐去做大戎的奴隶,你就是这样的恩将仇报吗?”
于愆两腮的肌肉紧了几分,没有说话。
“是,我知道你觉得汉国皇帝昏庸,鱼肉百姓,但汉国皇帝再昏庸,也不会像你率领的大戎军队这样烧杀抢掠,直接把汉国人民拉去当奴隶。甚至,屠城。”
于愆的身体猛的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韦易之,她想跟他说屠城是一个误会,但却知道这个印象恐怕已根深蒂固。
“不过是隔了七年,你已变得这般残忍嗜血,汉国的孝只要听到于将军的威名,便吓得不敢哭闹,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韦易之的眼神里滑过苍凉悲痛,于愆一皱眉间没有去看。
“你若是心中有恨,便恨该恨的人。不要对错不分。”
“言已至此,也无甚好说,在下知道于将军时间宝贵,就不耽搁您了,一柱香之后在战场上见吧,只是你若是还有点孝心,占领了君城之后便去仙人岭看看师父,他葬在仙人岭西陲,你走之后他一直念叨你,说你是三个徒弟中最聪慧的,他逝世前着了一本汇了毕生绝学的玄黄之术阵法书,本要托付于你,却不想落于贼人之手,若是有机会便替他寻回吧,也算是了了他最后一桩心愿!”
言毕,韦易之不再说话,径直转身朝帐篷外走去,而那柱香不过堪堪烧了一半,一节香灰猛的跌落,帐篷内四散着清洌香气。
于愆的眉头深了又展,展了又深,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身在其位,当谋其政罢了,汉国国力这般衰弱,又碰上这样一个昏庸的皇帝,被灭国是迟早的事,今日不是她来做明日便有其他人来做,又有什么分别?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本就是世界的铁律,她也不想战争,可她不是最终的掌权人,况且只要这七国不统一,纷争战乱便会无休无止,吞并其他国家,实现大一统,是这个社会阶段必经的历程,它还是个自足的农业社会,它还没有走到多极世界那一步。而她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助力,她有什么错?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有阵阵的愧疚呢?为什么觉得无地自容?她的确为了提高将士的战斗力纵容他们杀了不少人,纵容他们发泄,她因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导致差点屠城,她为了树立自己冷血威严的形象杀鸡儆猴……
她为了今天这一天牺牲了多少人性命………
包括那些手无寸铁的,曾经救助过她的……
于愆闭了闭眼:“等一下!”
韦易之回头,眼中都是沉沉的暗灰色,如同鸽子在湿雨天气扑起的灰尘,于愆看着他,一张脸凝着,道:“说说你的条件吧!”
“汉王知道没有向将军讨价还价的筹码,只是请求能以帝京君城换取边关五座城池,让汉王偏安一隅安享晚年便罢了。”
“边关?是与大戎相连的玉门关?”
“不,是东南方向的苗关。”
于愆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冷笑,打的好算盘,五座城池,相当于二十一世纪中国一个省的一小半了,又放在东南边陲,山林多,水源丰,容易发展兵力,还易隐藏实力,是个养精蓄锐的好地方啊。
于愆眉微挑,也不拒绝:“本将军不善言辞,这谈判一事我虽同意了,但你我两人在这儿讨论也没什么凭据,还是烦请汉王派几个正式的人过来,我再出几个人,方算的上是正式的谈判。”
“于将军说的有理。那在下这就去通报汉王。”
于愆没有说话,直直的看着韦易之,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而韦易之见她应了之后便直接退了,退的干净利落,一张脊背挺的冷硬笔直,于愆盯着他那疏离的动作,注意到,他不曾再多看她一眼,她还注意到,除了第一声,韦易之再没叫她第二声愆儿。
于愆的眼眸深了深,沉了沉,掠过一抹黯然,眼前的香终于燃完最后一节,成了灰。她朗声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