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生命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是不是？”两人下了阁楼后换了身被雪润湿的衣衫便窝在床上，苏湾湾窝在平原尘的怀中，静静地感受这份到现在都还难以相信的幸福。

所以，就算平原尘说出自责的话语时，她也完全不想责备他。她傻傻的摇了摇头，道：“不，就这样，已经很好了。就这样，你在我身边，就很好了……”

“可是，我让你一个人受了那么多的苦，你会怨我吗？”

苏湾湾班撑着身子坐起来，摸索着，在他的脸颊上印下浅浅一吻：“夫君，你知道吗？你在我身边的日子，我总是在想，你若是活着，该有多好？现在，你安然无恙地在我旁边陪着我聊天，这便是我最大的幸福。爱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有恨？”

他怔愣良久，轻轻地把她揽在怀中，静静地感受着属于她的温暖。突然，他不是特别讨厌平原雪将他关在天牢中半年多，反倒是感谢他……若不是他，他们再无相见的可能。他也无法感受到现在的这份美好，以及……许多人追求一生的幸福。

她拉起他的手，清清冷冷却舒心无比，轻轻地摩挲着肚子，半晌，她开口：“你知道吗？最开始知道这个小生命降临时，那时候，我甚至有亲手杀了他的想法。”

平原尘：“……为什么？”

苏湾湾道：“你不在……我如何会有活下去的勇气？我只想随你而去，现在想来，幸好那时没有……”

平原尘愣了愣，道：“小凤凰，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活着，知道吗？万不能再有轻生的念头，知道吗？”

苏湾湾像八爪鱼一般抱住他：“那你就不要离开我，知道吗？”

平原尘笑着点头，连声道：“是，为夫遵命！”

“话说起来，我怎么觉得你的身体比之前好很多了？没有那样冷……也没有那般虚弱无力。”

平原尘顿了顿，他的身体，若不是平原尘每日在狱中喂给他一些乱七八糟的药，也不会……恢复得如此快。他想，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苏湾湾的，就算那个人……是他的情敌，他也不想对苏湾湾有所隐瞒。“这件事，说起来，还要感谢皇上……”

苏湾湾惊讶地抬起头来，“是吗？这事……怎么会和他有关系。”

平原尘说明缘由之后，苏湾湾默不作声，良久，平原尘的声音响起：“怎么？是不是想反悔？后悔跟我在一起？不过……这次，你想跑也跑不了——”

苏湾湾道：“既然夫君你回来了，我也应该原谅皇上——说起来，我也做了很多让他伤心的事情。”

平原尘点点头，突然看向她的眼睛，平静无波，这双眸子……飞扬灵动，眉眼弯弯，他忍不住抚了抚，道：“小凤凰，你还是这样心善……可惜了你这双眸子，我再也看不到眉眼弯弯如你的样子。”

苏湾湾轻轻一笑，不禁“噗嗤”一声，平原尘纳闷：“你笑什么？”

苏湾湾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平原尘伸手去挠她的胳肢窝，她忍不住轻轻笑起来，终于道：“别挠了，别挠了，别把孩子挠出来。”

平原尘知道她在说玩笑话，却还是忍不住把手生生顿住，他道：“小凤凰，无论如何，从今往后，我会是你的眼睛。”

苏湾湾含笑点头，道：“嗯，我的眼睛——你的主人要睡觉了，你能否也把眼睛闭上？”

平原尘道：“我闭上了——”

“你是不是欺负我看不见？我感觉到你没闭上——是不是骗我？”

“我的娘子，何时成了算命的半仙？这也能算得出来？”

苏湾湾：“想当初，我苏湾湾驰骋算命界三百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姜玉路过此处时，默默停住，复而抬起脚。他知道，那个人回来，她再也不需要其他什么人的关心、再也不需要被照顾、再也不需要被问候，包括他，也包括……惜禾。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应该开心，还是难过……但他知道，真心相爱的两个人，能够走到一起，是很不容易的。其实他的心里，更为同情的是平原雪，皇上，为了苏湾湾和天下百姓，付出了一生。却从来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表达爱情，也不知道如何去珍惜一个人……他的身上，更多的是，天下苍生。

师妹……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曾有一个人，爱你如生命。他甚至超过爱自己的生命。你在坤宁宫的半年中，他不止一次想踏进宫门，都被他强行制止……他也在不停地练习着，再次见到你，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表情，尽管……你无法看见。

对待你，他真的全力而为，真的，他时常一个人烦闷愁苦到天明，到第二日还强撑着身子上朝，批改奏折……这样一个人，就算是师兄这样的大男人，也不忍离去，只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了。他说，当一个男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给他所爱之人的时候，他该拿什么说爱呢？

这样的男人，不配说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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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

金銮大殿上，不若往日的群臣遍布，殿中跪着的仅仅苏湾湾、平原尘两人。平原雪望着十指相扣的两人，心中除了悲凉还是悲凉，他勉力一笑，道：“你们要走？”

苏湾湾：“回皇上，在皇宫叨扰终究不好，我与夫君只想归隐田园，再不问世事。”

平原尘：“求皇上成全。”

平原雪看着殿中斩钉截铁的两人，连着道了三声好字。皇宫那么大，也不是养不下他们两人，强行留着，也不是不行……可是，既然已经决定放手，便放手吧。

放手，也是一种爱情，只要，他爱的人，能够幸福。他便，无怨无悔。

“好，你们走……朕不会拦着你们，你们快走——”

苏湾湾与平原尘讪讪地退下，他们知道，多说一句，只会让平原雪更伤心，更难过。两人走后，又是一口黑血从他的口中呕出来，他用杏色手帕轻轻地将它擦掉，收在手中，喃喃地道：“其实朕，向来是喜欢杏花的，只是，你不知道。”

良久，惜禾从殿外踏雪而进，“惜禾参见皇上。”

他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或许只是想掩盖苏湾湾离开的难过与不舍，淡淡开口：“惜禾？你来做什么？”

惜禾看了平原雪一眼，红肿着双眼，神色凄迷，联想起刚才在殿外碰见苏湾湾和平原尘，必定是提出辞呈了吧？惜禾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皇上，你没事吧？”

他笑着说：“没事。”

惜禾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依旧是死性不改，强撑着……她犹豫了半晌，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话也有可能雪上加霜，半晌，她终于还是开了口：“皇上，惜禾此行，是来向您提出辞呈的。”

他抬眸惊讶：“怎么？连惜禾你也要走？”

惜禾欠了欠身，道：“那日，皇上一语惊醒梦中人，点醒了惜禾……经过这么多事，我想，我们都成长了……公子希望我成长，而我也在皇上、姑娘、景王的影响之下成长着，人活一世，不必只拘泥于情爱，更要有大我的精神，时时保持向上的风度，为国家做些有用的事情……才不负一生。”

她顿了顿，继续道：“惜禾想，公子若是看到惜禾如此，也必会欣慰的……只是，要对皇上说抱歉了，无法再陪在皇上身边，姑娘走了，环佩走了……其实惜禾，也舍不得您，可是。人生，总会是有些遗憾才美好的，不是吗？”

平原雪点点头，是啊，他们，都成长了，尽管这成长之痛铭心刻骨，他们却依旧在心中有所坚持。这才是真正的成长啊。

他缓缓开口：“惜禾，若是姜玉能听到你说的话，想必，他会很开心的。”只是，两人都不知道，躲在屏风后的姜玉听到此话后偷偷地掉着眼泪，惜禾，你要保重。你爱着的公子，不能为你送行了。

惜禾劝慰平原雪道：“皇上，你也要……珍重。”

他笑着应声道好。

惜禾离开后，偌大的金銮殿只剩他一人，无边无际的孤单充斥着他。始终还是，他一个人——他不禁拔剑往门外而去。满天飞雪中，他舞剑自娱，是落寞？是孤伤？是凄苦？什么也看不清……良久，他喃喃自语：“红尘碧海须臾皆变，只恨仓皇负了卿！只恨仓皇负了卿啊！”

说罢，他竟一口黑血喷在地上，雪落无声，杏花长剑落于雪地掷地有声。他却再没有起来。姜玉远远望着觉得不对劲，急急跑过来扶起他却发现他的气息早已不在……

人，是一种天生悲伤的动物，无论男女，无论老少——都不喜欢孤独。可是，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出现在生命里温暖你的时光之后再悄悄走开，留下不知所措的你，之后，变得更为孤独。

史书记载平原雪天元皇帝事迹时，写完生平、叙完功过之后，也忍不住为这位励精图治为国为民的好皇帝添上几笔：

程国君平原雪的深爱国后，一生自持。难料国后远游，帝思之甚深，常对月怅惘，雪中舞剑，以之表达对国后的思念。史书成其神，增删多次，只留此几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