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祠堂
洛伊愣怔地看着对面墙上的那副丹青,嘴角轻轻漾起一个笑容。
墙上的那副丹青画像,是她第一次被唐瑾带出宫去,在庙会上画的那一幅,她原本以为落在宫中了,没想到竟挂在这里。
洛伊走近那画像,画中人一袭罗裙,撑着油纸伞,眼角眉梢都带着浅笑,那张面孔,洛伊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她顶着梅若的样子过了一年多,性子与往日也有不同,偶尔会忘了自己还曾是洛伊。
她顺着画像往下看,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正对着她的香案上放着一个白玉的香炉,房中的檀香味便是从这香炉中飘出来的。香炉前是一尊木牌位,牌位上刻着“亡妻唐洛氏”五个字。香炉旁边放着一支白玉簪,簪头的位置上有一点红,被人雕成了一朵梅花。
是洛伊从前一直戴的那支簪子。
洛伊眼眶一热,却轻轻勾起嘴角,小心翼翼地把簪子捧在手中。这簪子她喜欢得紧,一直难过走的时候戴在头上,竟被师兄随着玉棺葬了,如今再见,自然爱不释手。她把簪子插在头上,环顾四周,见这祠堂中没有铜镜,才悻悻的又把簪子摘下来。
洛伊将那支玉簪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转念一想,只觉奇怪,师兄在她走后既然已经与唐瑾断交,又怎么会让他拿走自己的簪子?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放弃,把簪子放回原处,正想出祠堂,却隐约听见唐离与唐瑾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上次我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已经都办完了,只等来日……”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脸色慢慢由青变白,一时听得出神,手肘撞在门上。
“谁?!”说话声戛然而止,洛伊见四周无处可藏,脚步声又越来越近,只好站在自己的画像前,双手合十,闭着眼,拜了三拜。
唐瑾推开门,走进祠堂,却见有个白衣裳的姑娘站在洛洛的画像前,模样甚是虔诚。
那姑娘脸上蒙着一层白纱,唐瑾恍惚间,只觉是面前的人就是洛伊。
“洛洛?!”
洛伊身子微微一抖,下意识刚迈出去的脚却在看见眼前地画像时猛地收了回去。
她神色冷然:“四公子认错人了。”
唐瑾的神色也在瞬间恢复了平静,这还是梅若拆了洛洛给他缝的袖口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他蹙眉盯着洛伊额角的红梅:“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从梅若的眼睛上移开。他不敢看梅若的眼睛,那双眸子从模样到神态,都与洛洛有七八分相似。
“梅若无意间进了这里,才发现这里是洛夫人的祠堂,便拜了拜。”
香炉中的确有三炷新上的香,唐瑾瞥了一眼,不知她听没听到自己方才的话,但此事重大他又不好轻易提起,只好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洛洛?”
洛伊指了指牌位上的字。
唐瑾的神色放松下来,伸手去拿香炉边的簪子,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洛伊思前想后,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却见唐瑾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捧着洛伊方才看过的那支簪子走到她面前,厉声问:“谁让你碰这支簪子了?!”
洛伊被吓了一跳,唐瑾的神色甚是阴暗,她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衣袖刮倒了香炉,香灰洒了满地,空气中弥漫着一阵灰尘,洛伊鼻子一痒,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
方才一直站在暗处的唐离见状将她扶起来,轻声覆在她耳边说道:“这府中洛夫人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动。”
唐离说完,却看洛伊不怒反笑,借着自己的力站稳了身子,缓声道:“是奴婢的错,奴婢不知这府中少夫人的东西都不能动。”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浅紫色的裙角,微微一笑。
唐瑾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擦净,放在怀中,冷声道:“梅姑娘也不必在唐某面前自称奴婢,这府中上下都已知晓姑娘是土司府的少夫人,唐某不知少夫人执意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原本这处祠堂是不许外人进来的,若是进来,便要家法处置,但少夫人不是唐家的人,唐某也不能随意处置少夫人,娘的寿宴已经办完了,还请少夫人不要让苏公子担心才好。”
洛伊歪着头看唐瑾:“若我执意想要留下呢?”
进了这祠堂之前,她还一直想找机会与唐离辞行回大理,但此时,她突然不想走了,不单单是因为那张画像,更是因为唐瑾的态度。
任何人,在这唐府中都可以给她下逐客令,唯独不能是他。
“少夫人执意要留下?”唐瑾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想看透她的心思。
洛伊微微一笑,语气波澜不惊:“是,梅若要留下,即便公子请了苏焰来,他也奈何不了我。”
唐瑾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却不想被身后的洛伊叫住。
“唐公子方才说,进了祠堂的人,无论是谁,都要受家法处置?”
唐瑾转身,挑眉看着她,语带嘲讽:“怎么,莫非少夫人想受我们唐家的家法不成?”他冷笑一声,道:“我们唐家的家法,需得是唐家的人才受得起!”
洛伊沉吟片刻,笑道:“家法嘛,无非是为了惩治犯错的人,既如此,用我们苏家的家法也无妨,说起来,若是外人进了土司府的祠堂,也需得受我们苏家的家法才行。”
“不可理喻!”唐瑾看着洛伊,无意间与她的目光对视,心中一软,甩甩袖子,大步迈出了祠堂的门。
唐离追着唐瑾出去,出门的瞬间,回头看了洛伊一眼,眼中的审视与警惕,带着压迫感,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她心脏猛地一沉,身上骤然出了一层冷汗。
洛伊眼睁睁看着唐瑾出了祠堂,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盯着墙上的画像看了好一阵,才慢慢走了出去。
四周一片寂静,她顺着小路往回走,推开门,却见洛溪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正悠哉地喝着茶。
“你又有什么事?”洛伊带上门,站在门边,却不过去。
“我听说,你今日进了祠堂?”洛溪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说要受唐家的家法?”
“若少夫人来就是为了这事,便请回吧!”洛伊想着今日在祠堂中听到的事,脑中乱成一团,不愿与洛溪多说什么。
洛溪却不走,坐在原处笑望着她,笑容中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你今日累我丢了一个丫鬟,这笔账,我迟早要还回来。”
洛伊听她这样说,也不惊讶,嗤笑一声:“这不是正好,我今日错进了祠堂,你只消跟唐夫人说,我进了祠堂,请她用家法处置我,若是我撑不过去了,自然了了你心头的一桩事。”
洛溪咬咬牙,瞪着洛伊,却见她仍是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模样,眼中划过一抹阴狠,走到洛伊身边,冷笑:“你若有空担心我如何处置你,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洛伊仍是面不改色,对洛溪道:“如此,甚好。”
洛溪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洛伊,跺跺脚,跑出了厢房。
她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瘟神,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却听门口“咔嚓”一声轻响。
洛伊有些不耐地转身,冷声道:“又有什么事?”
她话一出口,愣住了,眨眨眼,看着眼前的人,半张着嘴,片刻之后,面色恢复了平静:“怎么,你是来接我回去的?既然如此,当初何必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苏焰尴尬的摸摸鼻子,道:“我来看看你过得如何。”
洛伊生气归生气,还是帮苏焰倒了杯茶,道:“唔,顶着土司府少夫人的名声,过的倒还好!”
苏焰的笑容僵在嘴角,端着茶盏,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他轻咳两声,打着哈哈:“我方才来时遇到唐瑾的夫人了,她倒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你自己小心。”
洛伊蹙眉:“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苏焰这才将茶盏放在桌上,正了正脸上神色,道:“洛洛,我这几日一直在京中,有事要办,所以没有联系你,今后若你有急事找我,就给六哥送信。”
洛伊不知苏焰搞得是哪一出,自己前几日在这府中,也不见他来找自己,却还是随口应了。
苏焰的神色没有半点放松,反而怔怔的看了洛伊一会儿,才笑着摸摸她的头,道:“我不在,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才行。”
洛伊不知师兄今日怎么这般奇怪,摸了摸他的额头,面色诧异地看着他。
苏焰瞧洛伊脸上的神情,颇觉好笑,噗嗤一声,道:“我先走了!”
说罢,他推开门,片刻之后,洛伊只听房顶一阵轻响。
洛伊刚把苏焰用过的茶盏收起来,却听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动静,她叹了口气,不知今日怎么这么多人要来,走到门边,正对上一个颀长的身影。
来人眉头皱在一起,脸上带着薄怒,轻轻吐出两个字:“洛洛?”
她失手摔碎了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