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人之卑劣

“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白冉冉冲着面前的男人安抚性的一笑,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尽管心里有一千万个不愿意她再与过去的人与事有半分的牵扯,但是祁清远也深知,有些人、有些事情出现了,便再也容不得他们逃避……他应该庆幸,这一次来的只是宇文烨华,而不是那个男人,不是吗?

若是那个男人,面前的女子,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祁清远心中微微烦躁,压了下去,最终,只道,“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情叫我……”

白冉冉向着他笑了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祁清远眼底抹过一丝讳莫如深的情绪,轻轻握了握女子略带凉意的指尖,然后走了出去。

镂花房门在他身后被带了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

一时之间,偌大的房间,便只剩下白冉冉与宇文烨华两个人。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橙红的夕阳,摇摇欲坠般挂在地平线上,将半边天空都染得如血一般艳丽。

房间里静的如同坟墓,一丝声音也无。

“沫儿……”

许久,宇文烨华涩哑的嗓音,方才在一片沉寂中,像鼓风的落叶一般,悠悠晃晃的响起,“……这些年来,你还好吗?……”

千言万语,这一刻,能够问出口的,也不过一句“你还好吗?”。

白冉冉正在斟茶的手势,微微一顿,面上神情却是一片平静,淡淡道,“谦王爷还是唤我白姑娘,或者冉妃娘娘吧……”

一句话,轻而易举的在两个人之间划下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没有再刻意否则她是夏以沫的事实,但却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面前的男人,她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女子。

如今在他面前的,只是白冉冉。

宇文烨华只觉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像是陡然间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般,尖锐的疼痛,一下子从心底漫延上来,激的他双眼生涩,甚至有些模糊。

他怔怔的望向面前的女子。仿佛直到现在,他才有机会细细的看她。

面前的女子,着一身浅碧色锦纱百合如意袄儿和水绿色绣碧绿烟柳的长裙,如早春抽出的第一缕嫩芽,乌黑浓密的头发松松挽了一个斜弯月髻,只插着一对双喜双如意点翠长簪,白皙的几乎可以掐出水来的皮肤,脸颊上有一抹似是而非的嫣色,唇色淡粉的好似菡萏掐出的汁儿印在脆弱的雪白宣纸上,一双眼睛,澄澈透亮,端的是颜若桃花,似晨间初凝的露珠,清艳明媚,不可方物。

一如当年初见。

五年的时光,于一刹那间,似乎急剧的后退,退到他们最初相遇的那一刻……那时的明丽少女,眼睛澄澈,不笑的时候,漆黑瞳仁里仿佛也浅浅溢着说不出的琉璃光华,那样的干净,那样的通透,不曾沾染任何的悲伤……那样的纯粹与美好……

一切仿佛近在昨日,又仿佛遥远的已隔了半世的光阴。

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是呀。物是人非。事事休。

五年的时光,阻隔了一切,没有人能够一旋身,回到最初,将一切错失成败,一笔勾销,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们……”

许久,宇文烨华涩哑的如同钝铁一般的嗓音,方才轻轻响起,“……都以为你死了……”

白冉冉刻意的避过了他口中的“我们”两个字,除了他之外,代表的还有谁……

“谦王爷过去认识的那个人,确实死了……”

白冉冉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她清澈的嗓音,也如这茶水一样平淡,“如今我只是祁国的白冉冉……”

一个“死”字,于她而言,确实如同两世为人。过去的夏以沫,早已死在那场坠崖之中,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全新的白冉冉。

况且,白冉冉原本就是她本来的名姓……自穿越以后,她一直顶着“夏以沫”的身份过活,都几乎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姓……

而现在,她只想做她的白冉冉。过去的人与事,她只愿能够像白板上的粉笔字一样,轻轻一擦,就能够抹去,再也不提及。

再也与她无关。

逃避吗?

白冉冉不知道。

可就算是逃避,又能怎样?

经历了五年前的那一场生死,她再也不愿与从前的一切,有任何的纠葛。

宇文烨华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对自己代表的“过去”的冷淡与疏离,她说,她不是夏以沫,夏以沫已经死了,她只是白冉冉……

可是,冉冉,你真的放下了过去的一切吗?

这一句话,就像是巨石一样卡在宇文烨华的胸口,冲到嘴边,却最终咽了回去,没问出口。

也许他只是不想提醒她。

也许他只是希望诚如她自己所说,她真的放下了过去的一切,不再与过去的人有任何的牵扯。

说到底,也终究不过是她的一场自私罢了。

像是能够看穿他心底所想一般,白冉冉突然轻轻一笑,“谦王爷想要与我单独一叙,其实是想让我劝祁大哥救你的那位皇侄儿吧?”

她将那个小孝童的身份,定位在面前男人的侄儿,决口不提他的父母……只因那两个名字,是她此生都不想再提及的痛与恨……

或许,她从来没有真正放下。

一点点的试探,一点点涉及到过去那人的事情,便会让她乱了分寸。

白冉冉也不知是觉得自己可笑,还是悲哀,只觉心底闷痛,像是流水一般,平静而迟缓的淌过。

宇文烨华听着她语声平淡的问他,“谦王爷想要与我单独一叙,其实是想让我祁大哥救你的那位皇侄儿吧?”,明明女子的声线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讽刺或者嘲笑,就像是在指出一件最稀松平常的事实一般,可是,一刹那间,宇文烨华还是感觉心头像是被人拿着钝刀子,狠狠一捅般,说不出来的涩然与疼痛……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说的是事实。

他想要单独见她,除却因为她没有死这件事,在他心底激起的一连串震荡之外,所求的,不正是为着那个远在离国的小孝童吗?

他知道,因为碍于她,祁清远才会拒绝救那个小小的孩子……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能够劝得祁清远改变主意的,也只有面前的女子了……

白冉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轻而易举的就照出了他的卑劣。

是呀,卑劣而无耻。

宇文烨华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自己竟如此的卑鄙……面前的女子,五年之前,他便已经做了太多太多对不起她的事情,甚至,她当年的“坠崖身亡”,他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如今五年过去了,面对她的死里逃生,面对与她的久别重逢,他想到的第一件事,竟还是利用她……

宇文烨华苦苦一笑。也许连他自己都不耻自己的所为。

可是,明知自己是怎样卑劣,明知这件事有多么卑鄙,他还是要做。

“先前我听到那两个孝子……”

宇文烨华琥珀色的瞳仁,像是掠过她,望向那两个并不在这里的粉雕玉琢般的小小人儿一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一抹异样,嗓音艰涩的开口道,“……唤白姑娘‘娘亲’……”

白冉冉不意他竟会突然提及此事,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骤然一跳,像是某件藏得极深的不见天日的秘密,陡然间被人洞穿了一般。

心头一揪,女子握着杯盏的指尖,不由攥的紧了些,用力到骨节泛白。微微垂低的眸子里,一刹那间,掠过大片大片复杂的情绪,像是紧张,又像是某种说不出来的害怕。

宇文烨华心中只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敲了一下般,跳的飞快。

“他们是……”

男人语声艰涩,像是费尽全身的力气,缓慢的、迟疑的,绷紧的声线,就像是一根扯到极致的琴弦一般,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还未等他将压在喉咙里的后半句话说出口,便已经被白冉冉蓦地打了断,“你想说什么?”

仔细听的话,女子强作镇定的嗓音中,不由带了几分的凌厉,就像是急切的想要隐藏什么东西一般。

宇文烨华一瞬间突然不想再问,不想再追究……他忽然怕,追究下去,那个结果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他想到那远在离国深受病痛折磨的小孝童,又想到这里的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小人儿……

他知道,他没有资格责怪世道的不公。可是,这一刻,他还是为珩儿,感到深深的心疼。

所以,宇文烨华没有再问及那两个小小人儿的任何事情,只道,“他们很可爱……”

顿了顿,抬眸,男人望向面前的女子,一字一句,缓缓道,“沫……白姑娘,你也为人娘亲,应该知道,孩子的健康平安,对父母而言,意味着什么……”

阖了阖眸,似敛去了眼底的其他情绪,宇文烨华方才继续道,“无论当年皇兄与俪妃娘娘,如何对不起你……孩子是无辜的……珩儿他是个好孩子,受了许多苦……”

男人语声苦涩,说到他口中的“珩儿”之时,一字一句,都十分的艰难。

想来,他真的很在乎那个孩子。

白冉冉定定的望住他,就像她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又像是今日第一次真正认识了他一样,一字一句打断了他的话,“谦王爷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祁大哥救那个孩子,是吗?……”

女子似想到了什么,突然浅浅一笑,像是寂寥,又像是释然,“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谦王爷你还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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