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深陷其中

门开处,满面堆笑的店小二,手中托盘小心翼翼的端着一只白瓷莲花浮纹的碗盏,殷勤的放到了夏以沫面前,“夫人,您的面好了……”

乍见到有外人闯进来,夏以沫一张俏脸,瞬时更红了几分,赶忙将握在男人掌中的足踝,抽了回来,定了定神,然后望向送在自己面前的碗盏。

“我好像并没有点什么面啊……”

夏以沫回想着自己先前胡乱一气点的一大堆吃食,真的想不起什么时候点过面。

她尚在疑惑,身旁的男人,却一把将准备好的筷子,塞进了她的手中,“既然送上来了,自然就是给你的,赶快趁热吃吧……”

夏以沫望望他一脸淡定的模样,又望了望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一碗汤面……呃,皱了皱眉……

也难怪她要皱眉。但见这面前的汤碗里,几棵绿油油的青菜,被煮的烂乎乎的;盖得满满的牛肉片,抑或牛肉块,大小不一、厚薄不一;最上面铺着的一个荷包蛋,蛋白微焦,蛋黄硬邦邦的样子……

“这能吃吗?”

夏以沫表示深刻的怀疑。

宇文熠城一张俊颜,难得的有些面色难看,抿了抿唇,半响,吐出两个字来,“快吃……”

瞅了瞅他满脸严肃到一本正经的样子,夏以沫为难的提起筷子,尝了一口青菜,嚼了嚼,咽下了;又夹起一块牛肉,嚼了嚼,过了一会儿,咽下了;然后是惨不忍睹的荷包蛋、唯一看起来像模像样的面条……

身旁的宇文熠城,一双濯黑的墨眸,灼灼的望着她,切声问道,“好吃吗?”

望着他如此期待的模样,夏以沫默默的将面碗推到了他的面前,“你尝尝……”

宇文熠城瞥了瞥她,又瞥了瞥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碗盏,朗俊的眉目,微微一皱,“不好吃吗?”

夏以沫挣扎了须臾,最终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青菜煮的太烂;牛肉太韧、荷包蛋太老;面条太软;汤太咸……”

她每说一句,对面的男人一张俊颜上的面色,便难看一分,到最后,已快赶上了窗外的泠泠寒霜。

“必须吃完……”

大掌一推,宇文熠城绷着一张脸,将那碗被夏以沫批评的体无完肤的面,重又推到了她的面前。

“为什么?”

夏以沫表示十分的不能理解。

宇文熠城薄唇紧抿,许久,方道,“这是长寿面……离国的习俗是,生辰之日,一定要将长寿面吃完……”

听得从他口中蓦然吐出“生辰”两个字,夏以沫但觉一颗心,剧烈的跳了跳。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夏以沫小声问道。嗓音里却揉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自禁的甜蜜。

宇文熠城却是淡淡的,“你的生辰,孤自然记得……”

状若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听在夏以沫耳中,却只觉比什么蜜语甜言,还要动人。

他记得她的生辰……就像他记得她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记得她每月的葵水之期是哪几天;记得所有有关她的事情一样……

一刹那间,夏以沫只觉心底激荡,说不出来的柔情滋味。

“所以,你今天是特意带我出宫的?”

垂了垂眸,遮住瞳底不受控制的溢出的点点水汽,夏以沫轻声开口问道。

“原本打算在宫里为你办寿宴……”

宇文熠城嗓音清冽,“但孤想着,你一向不喜欢宫里那些繁文缛节,与其闷在宫里,还不如带你出来转转……”

语声顿了顿,男人修长指尖,像是情不自禁般的抚向她的额角,将她散落在鬓边的一缕碎发,轻柔的掖到了耳后,“今天玩得还高兴吗?”

低沉宛如耳语一般的嗓音,轻飘飘的荡进夏以沫鼓膜里,令她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骤然跳的飞快,一刹那间,无数的快乐,像是轰然在灵魂深处炸开的璀璨烟火一般,溢满她的五脏六腑,身体的每一处。

说不出来的快乐。

“嗯……”

夏以沫轻轻点了点头,语声低不可闻,“很好……宇文熠城,这一切,都很好……”

单是想到他如此费心的为她的生辰,安排这一些事情,已经足以让夏以沫激荡的说不出话来。

这样被重视、被用心对待、被宠爱入骨的感觉,令她感动、令她欢喜,令她不知所措。

夏以沫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多的情绪,在这一刹那,齐齐涌向她的心头,几欲将她淹没。

眼眶热了热,垂眸,夏以沫的视线,却不经意的落向了摆在自己面前的长寿面……

“这面……”

咬了咬唇,许久,夏以沫方才鼓起勇气,轻声问道,“也是你做的吗?”

听得她问及,宇文熠城沉如古潭般的一双眸子,难得的闪出几分不自然,“这楼外楼据说是永安城做面做的最好吃的酒家……孤特意跟着他们家的大厨学了好几日,哪知他们就教成了这样……”

望着他清俊脸容上这一刹那浮现的、从未有过的懊恼,夏以沫心中异样之余,却是不由的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这个徒弟学的不到家,倒怪起师傅来了……”

听得她的揶揄,宇文熠城一张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半响,方道,“这是孤第一次下厨……孤从来没有给人做过东西吃……”

一句话,令夏以沫漾在眼底的笑意,凝了凝。心,却是瞬时一软,就像是隆冬过尽,春日初起,融融化开的茫茫积雪一样,柔软的不堪一击。

“宇文熠城……”

呢喃唤着对面男人的名字,这一刹那,除了这四个字,夏以沫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所有的言语,在此时此刻,仿佛都变得如此的苍白,她只觉心底这一刻,纷纷扰扰,有太多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挤迫着、喧嚣着,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出来,暴露在日光之下,让所有人都看到,都听到,都知道……

宇文熠城却误以为她不喜欢,浓黑的眉眼,好看的一蹙,“你若是觉得难吃的话,就不要吃了……等下次孤……”

他话音未落,就被夏以沫急急将落在他手中打算移走的面碗,迫不及待的抢了回去,“不要……”

如护食的幼崽一样,夏以沫紧紧抱着搁在自己面前的碗盏,女子垂眸,望了望盛在碗里的长寿面,鼻端就是一酸,“很好吃……宇文熠城,这是你做给我吃的……我一定要吃完……”

拾起桌上的筷子,夏以沫轻轻挑起碗里细长的长寿面,一点一点放进嘴里,缓缓咀嚼着,劲道的面条,此刻已有些微微的坨了,却是她平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长寿面……

因为,这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亲手做的……为她做的……

没有什么比他的这一份心意,更美好了。

别说只是一碗味道不那么好的长寿面,此时此刻,便是一碗毒药,若由面前的这个男人,亲手做给她吃,她只怕也会毫不犹豫的吞下,并且尚觉得甘之如饴吧?

脑海里蓦地掠过这一个念头,一刹那间,夏以沫只觉心头震荡,如奔流的潮水,满满将她淹没。

夏以沫知道,自己完了。

她陷进去了,完完全全的陷了进去。

逃也逃不掉。

或许,这一刻,她根本不想逃。

任由自己陷落在面前的男人,为她编织的一切温柔之中,深陷,不能自拔。

“很好吃……”

垂眸,逼尽眼底所有的涩意,夏以沫嗓音轻如呢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长寿面……”

尽管面前的女子,已尽力压抑,可宇文熠城还是清楚的听到,说出这句话的她,柔若细柳的嗓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

她微微低头吃面的姿态,像一幅画,那样安静,却又是那样的美好……

美好的让人不想打破。

一刹那间,宇文熠城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说不清是怎样的滋味。他只觉得,这一瞬,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底,毫无防备的闯入,然后狠狠划过,不期然的烙下一抹难以磨灭的印记……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待他想要追究的时候,它已经消失的无踪,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若是你喜欢吃的话……”

许久,宇文熠城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以后你每年生辰,孤都做给你吃……”

夏以沫执筷的手势,终究不受控制的一顿。女子细长的手指,这一刹那,骨节发白,似用尽全身的力气,方能阻止那些不能自抑的轻颤,从指尖泄露出来一般。

空气在这一瞬,如凝固了一般。

“宇文熠城……”

许久,许久,夏以沫听到自己轻的不能再轻的嗓音,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待我这样好?”

是呀,他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好到让她不知所措,好到让她如此害怕……

女子微微垂眸,宇文熠城看不到,此时此刻,问出这句话的她,清丽脸容上,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心,却是不由的一动。

“你是孤的女人……”

宇文熠城似迟疑了刹那,“孤待你好,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听得他这样回答的夏以沫,却是一颗心,微微一凉。

因为她是他的女人,所以他才对她这样好的吗?可是,他身边的女子,从来不止她一个人……

她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一想到他也会这样对待其他的女人,夏以沫但觉心底狠狠一刺,就像是狂风席卷枯黄落叶,不受控制的掠过大片大片的难过,止也止不住。

狠咬了咬唇,尖锐的疼痛,令夏以沫逼退了一刹那间漫延在胸腔里,几乎满溢而出的茫茫委屈与苦涩,只是,一副纤细的身子,却终究还是不能自抑的泄露出一丝轻颤。

宇文熠城察觉了。古潭般幽邃的眸子,墨色瞳仁,不由深了深。

“孤想待你好……”

清幽嗓音,从宇文熠城轻启的薄唇间,一字一句的咬出,男人温厚的大掌,轻轻扯过夏以沫垂在膝头的一双小手,将那冰凉的指尖,轻轻握在手中,如攒着世间最值得他珍之重之的珍宝一般,“夏以沫,孤只想对你好……”

缓缓从男人口中吐尽的轻浅嗓音,如回风旋雪一般,一字一句的送进夏以沫的耳畔,轻飘飘的,却又仿佛重若千斤,在她原本沉坠如深渊的心底,激起千层巨浪,一刹那间,跳的飞快。

夏以沫蓦地抬眸,望向对面的男人,旋即,却是不由自主的复又垂了眼睫。

她突然不敢看他,不敢面对他,怕从他的眼中,看到什么与他话中不一样的答案,怕终归这一切都是她的空欢喜一场。

宇文熠城修长的手指,却缓缓抬起她的下颌,迫着她对住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夏以沫能够清晰的看到,此时此刻,倒映在对面男人眼中的自己。

“夏以沫……”

宇文熠城轻声唤她,额头相抵,鼻尖抵着鼻尖,清冽嗓音,柔似叹息,“只有你……这一切,孤只为你一个人而做,没有其他人……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他温厚的大掌,轻轻捧着她的脸,额头相抵、呼吸相闻,如此的接近……

他说,这一切,他只为她一个人而做……她是唯一一个被他这样对待的女子……

没有其他人。

只有她。

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

心,一刹那间,如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有大片大片的苍茫,从夏以沫心底掠起,似无数的快乐,又似说不出来的痛苦,似苦似甜,似喜似悲,似世间所有的情绪,千回百转,尽数淹没。

“宇文熠城……”

喉头哽咽,夏以沫呢喃出声,“不要对我这么好……”

抑压在眸底的滚烫泪意,在这一刹那,终于忍不住,一瞬之间,尽数涌出眼底,止也止不住,“我怕……怕有一天,如果不对我这么好,我会受不了的……”

是呀,他给了她这么多的美好,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硬生生的将这一切美好,都毫不留情的收回,她要怎么办呢?

当你尝过了得到的滋味,再失去……世间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了……

失去比得不到更残酷。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她宁肯从一开始,就不要他的这种好。

因为如果从来不曾拥有过,也就无所谓失去,也就不会害怕失去。

人世间,所有的痛苦,不正是在于苦苦追寻那些逝去的东西而不可得吗?

夏以沫甚至不敢想象,若有一天,面前这个男人,真的不对她好了的话,她应该怎么办?

她要怎样承受那些失去的痛苦呢?

她不知道。

只是单单想到那样的情形,想到那样的可能,已经让夏以沫心痛如绞,不能呼吸了一般。

这一刹那,夏以沫如此为自己可悲。

明知道,她这样的深陷,多么危险,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完全的控制不住。

这大抵就是人们常说的,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吧?

有些事情,无论你怎么逃避,无论你的理智,怎么告诉你要远离,却终究还是不由自主的靠近……

就像是扑火的飞蛾,明知道,前面等待的是一场灭亡,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扑向前去,只为那短暂的一点点的温暖。

却用尽了一生。

舍去了所有。

多么悲哀。

却是逃不过的宿命。

没有人可以违背自己的命运,就像是没有人可以违背自己的心一样。

这个世上,或者什么都可以欺骗,惟有自己的心,是最无法欺骗的。

大片大片的水泽,不受控制的从夏以沫眼底滚落出来,像是决了堤的潮水一样,止也止不住。

那些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到宇文熠城的指尖,每一滴,都像是砸在他的心头一样,炙的他整个胸腔里,都仿佛微微一疼。

面前的女子,这一刹那,卸去了平日里所有的坚强,哭泣如幼童,那样的脆弱不堪,仿佛轻轻一碰,她就会碎在他的手中,任他为所欲为一般。

“傻瓜……”

清寒眼眸,敛尽瞳底一掠而过的丝丝锐芒,宇文熠城伸出手去,一点一点的拭着从女子眼中不断滚落而出的炙热泪水,男人嗓音极轻极柔,似一敞落如雨,“我怎么会不对你好呢?夏以沫,只要你愿意,我一辈子,都像这样待你好……”

眸色微闪,话出口,这一刹那,连宇文熠城自己都仿佛有些恍惚。

一辈子……

那样漫长的人生,说出口,三个字,却不过须臾的时间……

宇文熠城忽而觉得,若是与眼前的这一个女子,一辈子,就像现在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妥……

意识到这一点,男人冷峻的眉眼,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夏以沫的耳畔,却犹在回荡着从他口中那样轻易而自然的咬出的三个字:一辈子……

他与她,真的可以一辈子吗?

他真的能够一生一世,都像现在一样,待她好吗?

只待她一个人好……

是呀,她是这样的贪心。

当他越是待她好,她也就越贪心。贪恋的希望,他真的能够给她,他的一生……

只有他与她的一生。

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的存在。

夏以沫悲哀的想。

只是,即便想的这样清楚,她却还是忍不住沉沦其中。

扑入男人怀中,夏以沫紧紧抱着他,像是抱紧了,就可以不放手一般。

他的怀抱,如此温暖。

令她不想放手。不舍放手。

夏以沫抱得更紧了些。

一刹那间,泪水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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