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条件
护着怀中的女子,小心翼翼的从汹涌如潮的人群中走出来,宇文烨华望向面前面容有些苍白的上官翎雪:
“翎儿,你没事吧?”
这不经意般脱口而出的昔日的称呼,让两个人皆是心头一恍。
但宇文烨华旋即便恢复了正常,仿佛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上官翎雪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只微弱的摇了摇头,“我没事……”
顿了顿,女子有些着急的问道,“你知不知道,陛下与夏姑娘他们现在在哪儿?”
望着她娇媚脸容上,此时此刻掩也掩不住的担心与迫切,宇文烨华却忽而心平气和起来:
“俪妃娘娘是在担心皇兄的安危吗?”
语声一顿,宇文烨华嗓音极缓,像是要确保薄唇间的一字一句,都能被对面的女子听得清清楚楚一般,“抑或是在担心,此时此刻,皇兄会与沫儿在一起……”
男人这般一针见血、毫不留情的话语,令上官翎雪面色刹时一白。
“齐墨大哥,你一定要这样吗?”
女子语声似不能抑制的轻颤,听来如此惹人怜惜。
“齐墨大哥?”
宇文烨华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忽而慵懒的笑了笑,“本王真是许久不曾听到俪妃娘娘你这么称呼本王了……”
上官翎雪一张精致的面容,似有些神色复杂。
宇文烨华却没有看她,一双漆黑的眸子,只遥遥望向远处那些汹涌的人潮:
“这样热闹的景象,这样拥挤的人潮……”
男人声线低沉而轻缓,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倒叫本王想起了当年在临江城时的情景……也是这样的元夕之夜,也是我与翎儿你……”
“不要说了……”
上官翎雪有些急切般的打断了他,原本白皙的面色,此时此刻,更仿佛透明了一般,“事已过境迁……如今,谦王爷再重提旧事,又有何意义呢?……”
宇文烨华淡淡瞥了她一眼,却似一副无辜的样子,“本王不过是一时之间感触罢了……俪妃娘娘你这样的激动,反倒更显得着了痕迹……”
被他这么一说,上官翎雪也意识到自己竟这般的不冷静。沉了沉心绪,女子似乎又恢复了她一贯的温婉淑娴,轻声开口道:
“对不起,刚才是翎雪失态了……”
“俪妃娘娘想来是太过担心皇兄的安危所致,这也是人之常情……”
宇文烨华唇角微抿,“就如同本王担心沫儿一样……”
说这话的男人,眉目间酝出丝丝真切的担忧之色,瞧起来毫无破绽。
上官翎雪却突然觉得有些看不清他。
他仿佛再也不是当年她初见之时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了。
“走吧……”
宇文烨华却突然出声。
上官翎雪望向他。
“俪妃娘娘不是很担心皇兄与沫儿吗?……”
宇文烨华淡淡睥睨了她一眼,“那咱们还是赶快去找他们吧……”
说话间,男人已是自顾自的抬起脚步,往前走去。
上官翎雪似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跟了上去。
…………
当夏以沫第三次偷偷的抬眼去瞅身旁那个男人的时候,男人凉薄的嗓音,突然漫不经心的响起: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夏以沫犹如被抓现行的孝子一样尴尬。这个男人会读心术吗?怎么知道她现在肚子里有一堆疑问想要解答呢?
夏以沫忍不住又瞅了瞅身旁的男人。好吧,他朗俊的侧脸,依旧如平时一般冷冰冰的绷着,也瞧不出什么生气的迹象来。
“那个……”
夏以沫犹豫着,满脑子的问题,在这一刹那,却不知该从何问起了,半响,方小心翼翼的问道:“宇文熠城,你是怎么跟俪妃娘娘相识的啊?”
好吧,她原本是想直接问他,知不知道那个上官翎雪与齐墨大哥之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的,但是思前想后,她还是觉得一开始就向身旁这个男人,问这种问题,有点太危险了。
所以,她选择了这么一个看起来比较安全的问题。实际上,她对他与那上官翎雪之间的事情,也是有些好奇的。
“那时,我为躲避仇家追杀,在她的房间内躲藏,她救了我……”
宇文熠城回答的很简短,但一双濯黑的眼瞳里,却终究是掩也掩不住的泄露出如丝柔情。
夏以沫脑海里闪过自己初次见他之时的情景……他也是被人追杀,满身是血,坠落悬崖,生死一线……
“宇文熠城,你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怎么那么多人都想要你死?……”
带些玩笑般,夏以沫揶揄道。
宇文熠城却望了她一眼。幽邃如古潭般的一双寒眸,有夏以沫看不懂的情绪,一闪而过:
“帝王之争,本就如此……明枪暗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这话的男人,语声清冽,面容冷峻,就如同在说一件最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夏以沫却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心疼。
“一定很辛苦吧?”
女子柔软的嗓音,如同一缕清泉,不期然的滑过宇文熠城的心头。
此时此刻,朦胧的月色,映进她澄澈透亮的眼眸里,如一汪水,蓦地荡起粼粼波光。
宇文熠城只觉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在这一刹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拨动了一下。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夏以沫,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宇文熠城突然冷冷开口道。
夏以沫还没有反应过来,男人却自顾自的冷声道:
“孤不需要……”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辛苦与否,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为着这高高在上的一个位置,曾经付出过怎样的代价……
他亦不需要。他不需要这些会让人软弱的情绪,无论同情也好、可怜也罢,甚至于所谓的关心。他从来不需要。
“这条路,是孤自己选的,所以,无论几困难艰险,都在孤的意料之中……成王败寇,各安天命,即便输,孤也不会怨天尤人,但毫无疑问,孤永远都是赢的那一个……”
说这话的男人,神情幽冷,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如坠着夜空中的点点寒星,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杀伐决断的王者之气。
这样的一个男人,是会让人不自觉的仰望的吧?这样一个男人,是很难让另一个人走进他的心里的吧?
这样高高在上的一个男人……或者穷极此生,她也无法理解他的吧?
夏以沫忽而想到司徒陵轩。
“跟你不一样……”
女子突然轻声开口,神情伤感的犹如自言自语一般,“阿轩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争那一个皇位……”
夏以沫心口一窒,“若不是因为我,他不会卷入与恪亲王的帝位之争中;他不会甘心答应先皇出兵南凉国的条件,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切事情的发生……他原本可以只做一个逍遥王爷,恬淡自在的过尽一生……但是因为我,这一切都变了……”
终究是她连累了他。是她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她谁都不应该怪,因为她自己才是害得司徒陵轩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
这一刹那,内疚像是疯狂的野草一般,攀爬在夏以沫血液里的每一处,抑压的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宇文熠城望着她。望着她清丽的脸容,在这一刻煞白如纸的模样,望着她澄透眼眸,交织里痛苦与内疚,像是陨落的万千星光,彷徨、无措,如同迷路在荒野之中,再也寻不到出路的孝子。
而这一切,都是为着那个男人。为着那个名唤“司徒陵轩”的男人。
宇文熠城突然很想知道,那个男人到底哪里好,哪里值得眼前的这个女子,如此为他心伤……
“夏以沫……”
宇文熠城嗓音沉沉,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你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那司徒陵轩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他如今落得今日这个地步,也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罢了,所谓求仁得仁……”
夏以沫望向他,忽而连反驳他的力气都没有。
“宇文熠城,你当然可以这样说……”
女子单薄的嗓音,轻浅的几乎被这凛冽的夜风,轻轻一吹,便会消失不见一般,“你大抵从来没有为任何事情,真正后悔过吧?那种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果当初我没有……那该多好……的情绪……”
“你没来没有过吧?”
夏以沫呢喃如私语一般,问着他,却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所以,你又怎么能够体会这种痛苦呢?……”
他从来没有过吗?没有过为一件事情,后悔不迭的时候?更没有过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果当初我没有……那该多好……的经历吗?
是呀,他从来没有这些想法,更没有这些后悔。
对他来说,后悔从来都只是懦弱者和失败者,逃避现实的自我折磨。毫无用处。
他也是这样对面前的女子说的:
“夏以沫,后悔毫无用处……”
男人凉薄声线,一如清水,清冽而透彻,“所有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论你怎么后悔,也都不可能有任何的改变……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去弥补,亦或者无奈接受……”
从男人薄唇间无意般吐出的“弥补”二字,在夏以沫被无尽的哀伤溢满的心底,掀起一丝希望,“怎么弥补?宇文熠城,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弥补?……”
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此时此刻,她求他,放过司徒陵轩,他会答应吗?
她亦这样问了——
“宇文熠城,如果我求你,放过阿轩……你肯吗?……”
女子晶亮的眼眸,定定的凝视在对面的男人身上,充满无限的期待与迫切。
宇文熠城浓黑的瞳仁,在这一刹那,沉如秋水,讳莫若深。
…………
长街漫漫,花灯十里。到处是游人,欢笑如织。
上官翎雪缓步走在宇文烨华的身旁,微微与他拉开着一段距离。
这样的情景,让她不自觉的想到,那一年的元夕之夜,与丫鬟走失的她,也是这样与他并肩走在临江城繁华的灯火下的。
那时的他与她,大抵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是以这样的身份,再同游花灯会的吧?
即便从来不曾为当初的选择后悔过,但此时此刻,想到昔日的一切,上官翎雪还是不由的心头微微感伤。
但这样的情绪,也很快便被对宇文熠城和那个夏以沫此时此刻不知如何的不安想法所取代。
像是能够看穿她心中所想一般,身旁的宇文烨华突然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不知皇兄与沫儿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像咱们这样并肩而行,共赏花灯美景?”
语声一顿,“你说,经此一役,皇兄与沫儿之间的关系,会否有所改变?”
问出这番话的男人,语意稀松平常,仿若真的对这种可能性,十分的感兴趣一般。
上官翎雪的心,却是瞬时一沉。
“其实,沫儿她真的应该对皇兄的态度好一些的……”
宇文烨华微微一笑,“这样,想必皇兄也不至于太过为难那司徒陵轩了……”
语声巧妙的一顿,男人闲闲望向对面的女子,“俪妃娘娘,你说是吗?”
明知道他说这番话,有很大的程度,是为着刺激自己,但上官翎雪却还是因为他所说的一切,而心中沉坠不安。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她与他都同样的清楚,那个夏以沫,对宇文熠城的影响……尽管如今也许微乎其微,尽管这种影响,对那两个当事人来说,可能都没有察觉……但是,她却不能够容忍,这种可能,继续下去……
“齐墨大哥……”
上官翎雪望向对面的男人,语声低浅,柔弱而彷徨一般,“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原谅那司徒陵轩?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就算是我再执着于对他的仇恨,也不可能再换回我父亲和大哥的性命……既然如此,我再继续恨着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问出这些话的女子,似乎真的陷入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两难境地里一般。那娇艳脸容上,这一刹那浮现的不知所措与迷茫,当真是叫人一颗铁石心肠,都会转瞬化作绕指柔的。
只可惜,宇文烨华却再也不是当年为着她不顾一切的傻瓜了……
是呀,是从什么时候,对面前的这个女子,他再也不会即便明知她在利用他的情况下,亦会义无反顾了呢?
是因为那个名唤夏以沫的女子出现之后呢?
想到她,宇文烨华唇边不由自主般的抹开一丝浅笑。
但此时此刻,他不想追究。
对面的女子,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或者期待着,他能够给她一个她所期待的答案。
但是,他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微微一笑,宇文烨华望向对面的女子,语声疏淡闲适的就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色一般:
“只怕如今就算是俪妃娘娘你肯原谅那司徒陵轩,皇兄也未必愿意放过他了……”
这一番话,男人说的极精简而模糊,上官翎雪却听得极为清楚,通透明了。心,终于不由的重重一沉。
或许,只因为她的心底,也同样这样认为的吧?
面前的宇文烨华,只不过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毫不留情的讲了出来罢了。
上官翎雪忽而感到阵阵的迷茫。
这样突如其来的威胁,迫的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该如何是好?
她该如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上官翎雪定定的望向对面的男人。
他会怎么做?他还会像从前一样,为她做她所希望的所有事情吗?
这一刹那,上官翎雪心思百转千回,寻找着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个可能。
宇文烨华薄唇凝笑,仿佛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浑不在意。
夜色流离,光影交错,花灯美景,锦簇芳华,正当时。
…………
夏以沫在紧张的等待着对面的男人的回答。
她问他,如今的他,可否放过司徒陵轩?
但是,对面的宇文熠城,还没有回答。他冷峻的脸容,依旧如覆了一层做工精良的面具一般,掩住了他一切最真实的情绪。
这种如同被判了死刑,却只能眼睁睁的等死的感觉,让夏以沫异常的不安起来。
“宇文熠城……”
她忍不捉他。
男人淡瞥了她一眼。薄唇微启,沉声开口道:
“夏以沫,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不可能”三个字,被男人平静而冷酷的说出,尽管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夏以沫还是不可抑制的感到阵阵的失落。
“我知道……”
自嘲般的笑了笑,夏以沫忽而只觉说不出的疲倦,“你是为那俪妃娘娘着想嘛……所以,你怎么可能放过害得她父兄惨死的凶手呢?……”
她能理解,她真的能够理解。但是,她无法接受。
难道司徒陵轩就真的要余生都被囚禁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日日遭受非人的折磨吗?
一想到这一点,夏以沫便心如刀绞。
许是她清丽脸容上,此时此刻那样的悲伤,令对面的男人起了怜惜之心,宇文熠城突然开口道:
“夏以沫,虽然孤不可能放过那司徒陵轩……但或者,孤可以让他日日少遭受些折磨……”
于绝望之中,蓦地听到男人的这番话,夏以沫心中激荡,当真是无以言表。虽然他只不过是免了司徒陵轩的些许折磨,但对她而言,却已是极大的退步了……果然,当一个人绝望的紧,旁人这时给她的一点点好,已令她感念如同过年了……
“真的吗?”
夏以沫急切的想要确认这是真的,确认他不会反悔。
宇文熠城睥睨了一眼她兴奋的模样,语声淡淡的,“这就要取决于你有多听话了……”
“听话?”
重复着这两个字,夏以沫有些反应不过来。
“今后不许跟孤作对……”
宇文熠城语声清清冷冷,仿佛浑不在意的模样。
夏以沫愣了愣,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说的不许跟你作对……意思是从今以后,你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吗?你让我往东,我不能往西,你让我站起来,我不能坐下吗?……”
呃,他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宇文熠城瞥了她一眼,慵懒而闲适:
“你理解的很好……”
这句话,男人说起来,还真是毫无负担啊,理所当然极了。
夏以沫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好吧,这样奇葩的条件,她一时之间,真的无语了。
“宇文熠城……”
夏以沫试探性的开口,想要确认对面的男人是不是在开玩笑,又或者有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宇文熠城却像是能够看穿她的心事一般,只丢下一句,“你若是不愿意,就当孤方才的话,没有说过……”,就自顾自的迈起大长腿,向前走去。
这一下,换夏以沫着急了……
“我没说不同意啊……哎,宇文熠城,等等我……”
一边急切的表示着自己的衷心,夏以沫一边极力的追赶着那个走远的毓秀挺拔的身影。
月白如银,交织着五颜六色的各式花灯,将整个长安街,都笼罩在一片繁华的景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