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映岑
“我在这儿!”
突然一个人声响起,吓得素心手一滑,又跌了下去,她摔到地上,痛苦地叫道,“哎呦!”
素心皱着黛眉,望向不远处那个罪魁祸首。
“你没事吧?”曲渌手里拿着用一片大绿叶包着的东西,此刻他走向前,准备将素心扶起来。
他把手里包着干粮的叶子放在地上,刚刚伸出手,就看见素心一脸紧张与惶恐的样子,好像是极其害怕他会伤害她一样。
“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将你怎么样。”他对素心轻轻说着,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干脆收回准备扶她的手,直接打开叶子,吃起东西来。
叶子里,包的是一个个小小的像面饼一样的东西,素心没有见过这种吃食,而且这个时候,她已经几顿没吃饭了,再怎么也饿了。
她看向曲渌,他玉竹一般的手指正捻着一块,素心觉得他吃得很香,好像那个东西很好吃的样子,而且曲渌此时看起来对她并没有什么害意。
她站在一旁,别扭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走到曲渌身边,曲渌见她过来,就主动将叶子摊开,示意她自己拿,素心见此,便也伸手拿了一个。
轻轻咬了一口,她猛地皱起黛眉。
真难吃啊!
“这是什么怪味道?”她抱怨着说,又将东西扔进叶子里。
扑通一声,那被咬了一小口的面饼不经意落在了地上。
曲渌见此,望了一眼素心,然后又默默无言地捡起来面饼,摇了摇头 “有东西吃,就已经不错了。”
素心红着剑,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说也是别人拿来的事物,自己这样挑剔,总是自己不对,可那面食真的不好吃,味道怪怪的。
此时的曲渌,不是先前一身红衣,没有先前看到的那样张扬,他换了一件粗布麻衣,将头发用木簪束着,只是那张脸却依旧让人见之不忘。
他有些沙哑而带着磁性的声音传来,就像是七弦在寂静的林中,泛出的悠扬散音,旷远飘渺,却多情深长,“娘子是从来没吃过苦吧,不知道这世间,有多少过着苦日子的人。”
明明是一副贵族少年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如此老成。
素心被他这样一问,突然愣住了,这时她也意识到,自己从忻似是没吃过什么苦。
从小,家里虽然没有什么珍贵的宝物,没有山珍海味,可却因为父亲的支撑,母亲的一手好厨艺,自己家里的人也从来没挨过饿受过冻。再加上她年少成名,在洛阳城里有人请她入宴奏乐都要付出一些酬金,这样一来,自己与家人的生活更加不用恼愁了。
“你不也是没吃过苦吗。再说了,你把我抓来,到底要干什么?”素心看他对自己没有歹意,而且也是一副柔和的样子,便放下了心房,说话随便了起来。
曲渌轻轻地将嘴角擦拭,他看着她,有些语重心长的对着素心,“正是由于我吃的苦太多,我的家人吃的苦太多,我才会一直与秦子楚作对,想要将他手下的绸缎庄解散。”
他沉吟几许,又继续说道,“否则,我们这一行的人,除了秦子楚,都会像我……没有活路可走。”
曲渌生得一副贵族少年的模样,却是如此沉着的性子。
素心不太懂什么绸缎行,只是清楚了他们之间的大概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可是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只有真正能够胜出的人,才能将生意做好。”
闻言,曲渌一笑,这笑容带着嘲讽与一丝愤恨。
“你不知道,秦子楚的手段有多卑劣,他的绸缎庄一旦遍及全国,那么整个大唐的丝织布匹将会由他操纵,到时候,他当然会想什么时候起价,就什么时候起价,岂不是令全天下的百姓都要遭殃!”曲渌此刻眼神冷漠,好像正在说着什么深仇大恨。
素心闻言,听到他这样说秦子楚,心里有些慌张起来,她赶紧对他道,“秦家郎君是不会这样做的!”
她不相信秦子楚会是这样的人。
“娘子怕是喜欢上了他吧?”曲渌忽然戏谑的看着素心。
她的脸颊逐渐染上红晕,素心害羞得低下头,却听曲渌的声音又传来,“他不会这样做,可他背后的梁王肯定会这样做,而且一定会大量收取不义之财。”
“你说什么?绸缎庄怎么会与梁王有关?”李愔给素心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人性格极其多疑,更残暴嗜血,一想到他,素心就能想到那次,他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蛇纹的皮鞭,满眼的冰冷,正要对她用刑。
而此刻刚好一阵微风从湖面吹来,素心忽然觉得浑身打颤,这时耳边继续传来曲渌暗含磁性的声音。
“绸缎庄真正的主人其实是李愔,他身为一国王爷,当然不能明目张胆的踏入商界,只有用秦子楚,再加上他自己的权利,垄断整个绸缎行业,才能实现他的目的……”他准备继续道下去,却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便迅速将素心抱着躲在了树后面。
一个女子手提着长剑走了过来,那银白的长剑正滴着血,而她一步一步,好似走得异常痛苦。
她身着白色的窄袖娟衣,胸前已经是一片血红,裙摆也洒着几处血,而此时她脸色苍白,手里滴着血长剑也像是即刻就要没力气再去握住,素心悄悄一看,却是那深眼高鼻的美貌胡姬,胡姬艰难地叫了一声,“主人!”
过了几息,她脸色更加惨白了,好像是身上有伤口正淌着血,但因为她浑身是血,让人分不清哪儿有伤口。
“映岑!”曲渌也看见她,他蹙着眉,赶紧出来,跑过去将那胡姬扶住。
他担忧地看着浑身是血的她,撑着她后背的手触摸到一片带着腥味的湿润,他更加担忧地道,“你背面有剑伤。”
“主人,映岑此来,是要告诉主人,秦子楚此时正在襄州城中。”
映岑忽然因为支撑不住跪了下去,她的身子也有些摇椅晃,仿佛立刻就要倒下去了,若不是曲渌扶着她,素心觉得她一定会立刻倒下去的。
“但我们的守卫还剩十七人,秦子楚与襄州刺史恐怕已经沆瀣一气,准备活捉主人,此时前往,对我们不利。”
映岑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她嘴唇乌黑,却还是死死支撑着说,“那信物,秦子楚说,只要放了素娘子,他可以交给主人。但我担心……”
曲渌看了一眼此刻一脸同情,而又显然惊呆了的素心,他又转眼看向映岑,缓缓说道,“你担心,这是陷阱。”
突然之间,映岑吐了一口乌黑的血,艰难的说了一句,“那剑上有毒……”便陷入了昏迷。
“映岑!”曲渌抱住映岑已经被血浸透了的身子,他有些透明的脸上,嘴角泛起一抹妖娆的弧度,这弧度却又显得那么落寞与孤独,他埋着头,深深望着映岑,“是我对不起你,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素心在一旁,听到“报仇”二字,不禁害怕起来,她连忙跑出来,对曲渌着急地说,“她都这样了,你应该赶紧将她送去城中的医馆医治啊!”
陷入昏迷的映岑被曲渌抱着,曲渌虽是一脸悲伤,却只是冷冷地道,“若是进入城中,我们很快就会暴露身份,而且她是被秦子楚的黑甲军所伤,他们剑上的毒,只有秦子楚手中才有解药。”
他眼神里露出怅惘与深深的怨恨,忽然对着素心大声喊道,“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你可知,李愔拿着老百姓的血汗钱,不过是为了养他那五万黒甲兵,然后造反,实现他为了当上皇帝的野心!”
“你说什么?”
素心被接二连三的消息给惊呆了,可她看着那个生命垂危的胡姬却又立即反应过来,她脸色苍白着,继续劝说,“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去把解药拿来,否则她就没命了啊。”
而曲渌只是冷漠地望着怀里的映岑,素心走向前去,想要拉他起来,“你快去啊!她如此为你,即使受了伤也要前来对你复命,难道你就一点不为所动吗?”
曲渌嘴唇动了动,却依旧什么也没说,他若上苍雕刻般俊美的脸上是一片寒意,素心看着他此刻冷漠的脸庞,朗声道,“难道她就不是你说的天下苍生里的一人吗?你能救这天下,为何却不能救这小小的映岑呢?”
忽然他的身子动了一下,曲渌看向素心,透明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愧疚,“你以为我不心痛吗?可是我的阿娘与阿爷都是因为绸缎坊亏损太大,还不起所欠的账而被逼死的……”
他蓦地沉默了,埋着头,素心以为他还要说这什么,可到了最后,曲渌沉着脸,脸上只剩下冷漠,他淡淡地说,“我已经努力了那么久,不能因为任何人而放弃。”
说完,他将映岑抱起来,转身离开了,只剩下素心一个人孤独地伫立在原地,看着他抱着已经濒临死亡的映岑离去。
“若是没有我的指引,你是逃不出去的!”他沙哑又带着疲倦的声音传到素心的耳边,像是有雪夜忽然降临,令素心感到无比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