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
日头渐渐西移,天上太阳慢慢被悠悠白云遮蔽,素心骑着马,又来了那片枫林。
“嘿……”棕色马儿上的她侧身看着前方,将素白的手放在红唇边,朝着那寂静的林子大声喊了一下。面前二月的枫林具有鲜明的季节性,一片林子只有枯叶与泛黄的枝干,可这衰落的景色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心境。
她雪瓷一般的脸上带着美好的笑容,就像仙境中无数流萤忽暗忽明,青绿的高山上有传说中神女旋转,吸引人渐渐沉迷晕眩。一点一点的清影透过叶子映在她极美的眸子上,她温柔的微微闭上眼,仿佛看见了漫天火红,一片一片的五角枫叶,红得一发不可收拾,突然之间化作不熄灭的明火,一路烧过去,把那映天接水的边际也熏得火红。
素心睁开眼后,忽然下马,将马匹牵着一直林子深处走去。马儿都跑了大半天,也应该歇息歇息。
前方有一条河流,河水澄澈,正是游人停脚歇息的好地方。马蹄声在她耳边回绕,不一会儿就到了河流边。素心松了松马儿的缰绳,让它自己去喝水。
她慢慢往河流上游走了一段,蹲下身子,捧起一泉清流,吮了一小口,“真凉……”素心坐起身,目光环绕四周的景象,忽然忆起两年前在这儿发生的事。
那时她趁秦子楚不注意在他背后刺了一剑,然后骑着马逃走了,只剩下刘琅轩在身后望着自己的背影离去。素心坐在那儿,低低的喃喃自语“阿轩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秦子楚没有死,接着又发生了什么?他可受到了他的为难?”
她在那儿凝视着缓缓流动的清澈河水,过了几息才抬起头,起身牵过还在饮水的棕马,往枫林外走去。素心看这棕色的马仿佛不想走似的,便拍了拍它的背,对着它轻轻说道,“好马儿,到了洛阳,你就可以好好睡了。”
走出林子,素心登上马鞍,准备动身时,忽然看见前方大路上过来一辆马车,灰尘混合着车轮声,听声音马车行得有些快。
“不会是秦子楚吧?”她突然想到,若真的是两天的期限,他也应该是时候去清泉宅了。素心担忧的调转马头,又往林子里驶去。
她将马栓在一颗大树旁,自己悄悄往外走了几步,想要确认是不是秦子楚一行人。素心左蹲又藏,有些紧张的看着林子外的官道,如果这不是去洛阳城最近的一条路,她才不会经过这儿呢。
马车轮子碾压的响声渐渐近了,素心伏在一颗树后,又身子探前了一点。
只见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从官道那边过来了,在刚刚经过枫林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素心见此,忽然迅速的转过身,将自己整个身子都藏在盘根错节的大树后。
过了一会儿,从后面传来脚步声,这下她更加紧张了,二月的日子根本不会有赏枫客来才对。
后面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他说话时速度很快,听起来像是猴子调皮的对主人耍宝,“阿郎,我们还是赶紧前去吧,虽然不知那消息对不对,可好歹有个盼头,不然你这样下去也没办法呀。”
素心闻言,暗自觉得这不太可能是秦子楚身边的人,便悄悄偏头往前望去。
说话的是一名戴着黑帽的男子,他皮肤黝黑,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本来五官都只是平凡,但只要一说话就显得灵动无比,就像猴子一样,令人忍不住想要捉弄一番。
“那不是……”素心见到此人,好像回忆什么,“那是……刘光!”
刘光是刘琅轩身边的一名小厮,这名字还是刘琅轩取的。刘琅轩九岁时,得了一场大病,病愈后,觉醒寺的主持大隐方丈对他母亲说,要使刘琅轩从此不再犯病,就需得让他身边有个常伴身侧的男童,此人得小他两岁,应是皮肤从小便较黑的人,只要一直伴着刘琅轩长大,他就会一生无灾无病。
因此,刘光从小就跟在刘琅轩身边,只要有刘琅轩的地方,就会有刘光……
“难道阿轩也在这儿?”素心忽然捂住嘴巴,眼里现出惊异,有些不敢相信的从大树后走了出来,她急切的望向前方。
这时,从马车里走出一个身影。
“阿光,你急什么?”男子好笑的看着刘光,透过刘光,却忽然见到了他身后那个女子,他眼神蓦地停滞了,只是凝固在那一个空间里,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怎么会在这样白日里出现此地?
本来先前胸中隐隐含着一股怒气,此时却如流水一般倾泻消散。还以为自己只能在梦里见到她,如今白日里都能看见她的影子,看来刘光说得对,自己真是魔怔了……
这边刘光没有看见自己身后的女子,以为刘琅轩那副模样是在认真听他说话,便自顾自的抱怨起来,他鼓鼓囊囊的说着,“阿郎,你整天找素娘子,好不容易有了消息,那秦府的仆人像什么似的,还不让我进去。他们家郎主不就是靠着如今的蜀王才把门面撑起的嘛,还敢与我们刘府叫板,那小厮就是一条走狗。”
素心听着刘光嘟囔着,忽然扑哧笑了一下。
笑的时候,她往刘琅轩不经意一瞟,见他长身玉立,冰姿潇洒,在那儿伫立着,也不开口说话,只静静的用澄澈双眸凝望的她。他黑白分明的干净眼睛,仿佛秋日能倒影出岸边光景如镜的湖面,更如夏日酷暑中蓦然遇见的百道清泉,那么纯净自然,令人赏心悦目。
四目相望,空气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气息。似知己数年不见,别来相逢的欣悦,又若初次碰面便一见如故的奇异。
刘琅轩见梦中人忽然笑了,他也倏然露出洁白的贝齿笑了,那仿佛盛夏灿烂日光的笑容,加上眼里的温暖,使女子的心忽然漏了一拍。
一霎时,被人轻视与故意侮辱的委屈,心中承载不住的痛苦,好像突然烟消云散,只有那暖暖的安慰萦绕心间。
“阿轩……”她轻轻的叫了一声。
刘琅轩听到素心开口,蓦地愣在了那儿,他直直的看着她。而一旁的刘光突然听到背后有女子声音响起,吓得大叫起来,“啊!谁啊,在后面都不吭声,想吓死人呐?”
刘光脸上的汗水一滴一滴,他陡然转过身,看到了身后之人。女子肤如白雪,脸似樱桃,不正是自家阿郎一直找寻的素娘子素心。
“阿郎,这是素娘子!她就在我身后站着哩!”刘光一下子叫了起来,他睁着惊奇的双眼,赶紧将自家阿郎推到了素心面前。
他看刘琅轩愣愣的,暗自着急起来,阿郎真是呆子,找了那么久,人家就在面前还不赶紧说话?于是他笑嘻嘻的走上前去,将刘琅轩的手推到素心面前让两人牵着手。
刘琅轩感觉的到手里的温润,看面前女子脸颊染上了点点红晕,才呢喃着说,“阿心……这不是梦啊。”
“傻瓜……”素心看见他这副模样,又是扑哧一笑,她黛眉弯弯,“这当然不是梦,若是梦的话,我的手可会被你牵着?”
“阿心,你变得更美了。”刘琅轩想了半天,脸上都红透了,才想出这么一句话。
素心听他这么直白的称赞自己,虽然隐隐知道其心意如何,但脸还是不由自主的更红了,她忽然埋下头,低低说道,“阿轩,也是变了。”
刘光见两人卿卿我我,就在那儿说变过去变过来,简直像闷葫芦一样,他在一旁捂着嘴偷笑,又不敢出声,忍着忍着肚子都笑疼了,“阿郎,我们现在赶紧回去?这次出来没有告诉夫人,说不定她正担心呢。”
刘光说的夫人是刘琅轩的母亲谢氏。
刘琅轩听闻他提到母亲,便也正了正色,对刘光吩咐,“那你先去将马车掉过头来。”
“阿轩,我正好有一事想让你帮我,”素心与刘琅轩一边往林子外走,一边对他说道,“你可知凡泉阁?”
刘琅轩闻言,有些诧异的直视素心,“这我知道,凡泉阁可不是好帮派,你的事与这个有关?”
素心的话音突然听起来有些忧伤,“我有一故人在凡泉阁中,我想将她救出来。你能帮我打听一下里面究竟是何种情况吗?”
他慢慢的伸出手,牵着素心的手,见她没有拒绝,笑容又复灿烂,“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愿意去做。”
刘郎轩见素心眼里有泪光在波动,他轻轻的抱住她,声音柔和,“曾经你问我,我是否愿意抛下这身行囊与你云游四海,一心只在山野箫乐,那时我犹豫了,”
素心闻言,一霎间惊讶无比,酸楚与愧疚向她袭来,她黑宝石般的眸子里簌簌落下泪,脸上变得泪痕交错,她没想到只是一句无意间想出来拒绝他的话,他到如今都还记得。
“现在我不会犹豫。如果你现在问我,我一定会说,我刘琅轩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牵着阿心的手,与阿心一起走遍这世间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