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离开的人却从未远走
呼吸一滞,方奶娘究竟是要犯多大的错误,才会严重到她要自毁双目!
烛光忽明忽暗的映照在她的脸上,右眼深陷下的眼眶,左眼眼尾蜿蜒曲折的伤口,如老树盘踞的根茎衍生至眼下两寸。。.
她苍老的手,抚着眼眶,指尖微有哆嗦,不知道是岁月弥留的老迈,还是难以忘却的悲痛。
兰玉珏没有追问方奶娘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如果方奶娘她想说,在她问出口的时候,她就会说。
她不追问,也许是这个结果并不重要,也许是昏暗烛光中一时的恍惚,恍惚觉得方奶娘只是一个年迈的老者,是一个经历岁月重重伤害后,满目疮疖的可怜人。
走出潮湿的石室,站在烈阳下,那火灼的阳光竟那般畅快自由。回头睨了眼腐锈的铁门,方奶娘却只能躲在那样潮湿阴暗的地方,不能正大光明的站在阳光低下。
也许当初真的死了,不失是一种解脱。
白石桥上缓步走着,碧绿的湖水飘着青色的水藻,入夏后连月的大旱令水位都下降了好些。白石桥下常年浸在水里的石柱与上半截的石柱有很明显的色差。
身后缓缓映出一个人的影子,兰玉珏回头看向他,不知如今该用一种怎样的态度面对他,却又不得不面对。
阳光射下的金辉下管家整个人都置身在光芒之下,恍的人看不清他的脸,他伸出双手,用手势告诉兰玉珏。
他带着王婆子在府里转悠了一圈,她并没有对府里哪一出地方特别有情绪,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路过无名别院的时候巧遇三姨娘,与三姨娘话了会话。也只是问了些兰玉珏在安府的状况,生活过的怎样,夫君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对兰玉珏好不好。这些长辈关心的寒暄。
兰玉珏静静的看着他,淡淡的点了头,表示她知道了。望着碧绿的湖水,兰玉珏并不言语,其实她很多话都想问管家。只是如今的立场下,他说的话,还是否能相信?
金色的阳光反射着湖面水泽盈盈。沉寂的湖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许久兰玉珏才缓缓开口:“不日我就要前去唐家庄了,不知道此行究竟会遇到些什么。但是心里总有些慌张与不安,总觉得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管家垂暮的老眼迎着阳光看向兰玉珏,垂手走到她身侧。唇角扬起慈祥的笑容。手势示意的说道:“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的唇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暗淡的眸光下,轻手拍在白石栏上。
其实她不是怕她人回不来的,而是怕她的心回不来了。人或许能回来,只是心怕不会再是从前的心了。
从叶老爷死的那一刻,所有的,她曾经认知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如果回不来了,你和方奶娘会如何?”
兰玉珏对上管家的眼神,可是这一次她却看不懂,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看懂过。冷笑着转身沿着白石桥往前走,管家静静的跟在她身后。
闲下的手,随手揪住半道伸出的绿荫,扯下一把细碎的树叶。虎口处留下长长的绿草渍。扬手散出,任碎叶无风自飘零,飘飘荡荡地落到湖中。
怔怔的看着落叶坠湖后当起的层层涟漪,兰玉珏说道:“五年前我和娉婷就是在这里出的事。当年在这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怕兰玉珏想起那段不开心的事情,管家走到兰玉珏的身边,打着手势说道:“有些事想不起来也许并不是坏事。”
“方奶娘对你说过什么吗?”兰玉珏目光转向管家,郑重的问他。
他眼神忽然闪躲了一下,随即却又扯着僵硬的笑容,道:“你就别想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仿佛都中了魔咒一般,三小姐疯了,方奶娘性情大变。你虽然忘了,但是你却还是你。”
可是兰玉珏却在看清楚管家手中所说的,顿时一个激灵。急切道:“方奶娘是不是知道什么?”
管家匆匆回避她的眼神,垂下双手沉默着。兰玉珏怔怔的看着他,她知道管家不愿意告诉她。
“你不愿意说,我不会逼你,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查出真相。”兰玉珏郑重的字正腔圆的说道。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握紧,兰玉珏看出管家的隐忍,可是他却依旧坚持着什么都不肯说。真相究竟是怎样的?人之所以愿意接受肮脏的伪真相,是因为真的真相更肮脏。
阖上双眸,咽下即将泄漏的情绪。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平淡如水,远眺着整个湖面。佳木茏葱,奇花熌灼,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宝相,曲折的白石桥从湖面那端一直通到兰玉珏脚下。
碧绿的湖水与畅林园中的荷塘不一样,畅林园荷塘里的水是清澈的,莞尔还能见到鱼儿雀起。而叶府后院的湖水,似是一潭死水,碧绿的颜色,浑然不知深浅。湖水里除了三两处露出的水藻,连一株水生植物都没有。
好像在兰玉珏的印象里,后院里的湖就从来没有种过任何植物。小的时候,兰玉珏也曾与叶娉婷一起将庖厨内偷来的鱼了,在这湖里放生。
只是不知这条鱼现在是否还依旧在这湖水里,总之她们从来没有见过。
暗暗长嘘了口气,转身离开。阳光闪耀的金色光芒中,兰玉珏忽然一怔,再次看向那沉寂的湖面。朝着湖面缓走两步,临近湖边,望着那如死水般静态的湖水。
收回目光的那一刻。她恍惚看见了什么,只是究竟是什么?想在仔细看清楚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了。究竟是什么?
感觉到兰玉珏的异常,管家想上前问她,却刚迈出脚就又收回来了。
黄灿灿的阳光招摇着它的炙热,于蔚蓝的天空中从东边缓缓升到正中。叶家老宅的正厅,自叶老爷去世之后,几房人,第一次这么齐的聚到一起用膳。
兰玉珏看着管家将最后一道才端上桌,才笑道:“好了快吃吧。”
三姨娘轻叹着看了空荡的几个位置上。喟叹道:“可惜二姐和五妹不在。也不知莫谦现在怎么样了。”
几双伸向菜碟子的筷子顿住,僵持着在空中停顿了好一会,终究放下。
四姨娘掩唇轻咳了两声,道:“好好的一顿饭,你偏偏说这些事作甚,不是徒惹心中不快嘛!”
慢半拍的三姨娘这才发现所有人停下了筷子。慌忙道:“不好意思,我只是忽然感慨一下。这好似是老爷去世之后,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用膳。”
“我娘只是搬出府罢了,她没有离开临安府,这段日子都是住在县衙里,三姨娘有空可以去瞧瞧她,开解开解她。母亲只是还放不下对大夫人的成见。”
叶莫卿忽然提到二夫人,兰玉珏缓缓垂下眼,早前在石室里听方奶娘说过,已经知道二夫人并没有离开临安府。现在叶莫卿提及,作为叶家的当家主母,既然已经知道二夫人就在几条街相隔的县衙,又怎么能什么都不说不做呢。
“三姨娘,既然二夫人在县衙,你有空就去看看她吧,她即使不想见我,但是她也是叶家的一份子。”
三姨娘还没来得及点头,叶莫樊就抢过话茬,说道:“说来,前几日我也在街上遇见五姨娘了。”
“五妹?”三姨娘瞠目看向叶莫樊。“在哪里。五妹一个人还带个莫谦,我一直都很担心她。”
“呃……”叶莫樊思索道:“应该是喜帖街那片,等我追上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后来问了五姨娘逗留的那家店铺老板,才知道她是去定请柬的,好似是要开绣坊了。”
五姨娘在嫁进叶府之前,是江南首屈一指的绣坊,闵杭苏绣坊的头把绣娘。绣工了得。如今离开叶家,拿着兰玉珏给的钱,重操旧业是必然的,只是令人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就选临安府开绣坊。
二夫人与五姨娘两个人说是要分家,离开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的离开,如果真想断绝与叶家的联系,根本就不应该在继续留在临安府。留在这里,咫尺的距离,是想要谁去求她们不成。
兰玉珏心中嘲讽,却不懂声色的,浅笑道;“既然都在临安府,没有走远,莫樊你就好好去了解一下,看看她有什么需要。三姨娘有空你也去瞧瞧。一家人总有一天会聚到一起的。”
四姨娘听到这里,沉寂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拾起筷子,淡淡的说道:“好了!快吃吧!不然菜都要凉了。”
一顿午膳草草的用完后,兰玉珏一个人独自去了叶老爷的书房,临走前她想再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她遗漏的线索。
书房中一切都和当初的一模一样,除了堆积了一层薄尘之外。素手抚着桌案上的书籍,也是叶老爷临死前在书房中日日夜夜研究的东西。
随手翻开,都是一些研究地质的书籍。还有一些地方志,以及一切关于星象与气候。
看了两页,兰玉珏竟然一点都看不进去,完全看不明白这些书籍。叶老爷临死前如何会在书房中研究这些东西。亦或是这些东西,是事后被人掉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