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过

三年后。

凉山。

天边蛋清色的晨曦伴随着曙光从遥远的天际一点一点晕染开来,落在郁郁葱葱的山头上,山中爬满了参天古木的山峰,雾气缭绕,鸟声嗡鸣,满山苍翠欲滴的古树在朝夕的照射下染成了浅浅的橘红色。

一个身材玲珑的女子红衣翻飞,青丝飘扬,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虽未佩戴任何首饰,美貌却已赛过天边缓缓游动的浮云,倾国倾城令人心动。

她背着不大的竹筐在山间行走,被朝霞染红的脸庞带着俏丽的笑容,嘴角如菱形成美好的弧度微微向上弯起,扭身朝山头的小屋中跑去。

山间屋中立着一位青衣美貌娇颜男子,生的比男子俊俏,比女子柔美,举手投足间都是婀娜生姿的气态,一听到门外脚步声,抬起眉眼道:“小漪儿啊,你又偷懒跑出去了,昨儿个要你分辨的药材还没做完呢。”

那位被称为小漪儿的女子咧嘴笑开,纯如天边云彩的令人心疼,“师娘,我只是到山顶那里去寻寻有没有珍贵药材,才没有偷懒呢!”

青衣男子一顿脚,一抹红霞飘上脸,伸出兰花秀指颐指她的额头,“你!你怎能唤我师娘,唤我二师父,我好歹是堂堂男子。”

苏漪儿撇了一眼娇态十足的堂堂男子,“哦,原来你不是师娘啊,那我师父才是师娘了,可师娘你明明就长了张小受的脸蛋,总是会惹人怀疑……”

“没大没小,罚你今日不得用午膳。”

“哦,师娘,回来的道上射了两只鸟儿烤熟了,我已经饱了。”

流苏眼睛一斜,无耐道:“你这丫头,看二师父我拿你没办法是么?”

苏漪儿狡捷一笑,“是漪儿有先见之明!”

说完跑着回房去了,流苏望着她的背影摇头,一刻恍惚,他按照古书记载的方法去做,当真去掉了那快胎记,并出现了那样的东西。

而却不知道,那胎记掩下的是美的让人忍不住屏息的容颜。

他看了一眼山头湛蓝的苍穹,掐指算来,到约定的时间已不远了。

“吃饭了———!”一声大嗓门儿在厨房前大吼,“院子里浇花的,屋里那个吃白饭的,厨房门前候着。”

流苏叹一声气,“青碧,你好歹也是我的徒儿,要稍尊敬我些才是。”

青碧一身碧霞青衣,扭脸一撇嘴扭头跑出去了。

“青碧,你做何去,为何不理为师?”

“那丫头逍遥了半天不用做活,我要去逍遥个三天三夜再回来,不然心里不顺畅。”

话语声刚落,响起了开门声,苏漪儿抱着一只似狮子又似雏猫的小东西在怀里,望着青碧跑出去,只是淡淡道:“你若将我与师娘的膳食备好了,永远消失也未尝不可。”

青碧一顿脚,大恼,“苏漪儿,你不要太嚣张。”

苏漪儿不理她,抱着夜儿朝厨房走去,端出白饭和菜食放到院中的石桌上,旁若无人的开始用起来。顺手招呼流苏,“师娘,过来一起用啊。”

流苏走到桌前,落座,“你不是用过了么?”

“哦,是夜儿饿了,我陪它一起用”,苏漪儿眼也不抬,将火红色毛茸茸的夜儿摆在了石桌上,自顾用起膳来,夜儿趴在石桌上懒洋洋晒太阳眠睡。

流苏看了眼桌上不知为何的小动物,这便是那脱落胎记所幻成的东西。

他曾不止一次问她,为何要唤夜儿这么不吉利的名字,换成花儿香儿之类的不是更好吗?

谁知她趴在桌案上哭了一天一夜,哭的很是厉害,问缘由,自己也不知,只说想起要换下这个字便泪流不止。

“为什么……”流苏蹙眉,明明再次给她服食了忘忧散,本是企图能以毒攻毒让她恢复以前的意识,却没想她却将从前的一切全部忘光了不说,更为想起之前的点点滴滴。

但,却未忘得了这个绝字。

苏漪儿看了一眼流苏,皱眉道:“师娘,你今日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

流苏一个怨怼的眼神飘过去,“还不是你叫师娘叫的,我心中太伤心小漪儿竟然这么待我才如此魂不守舍啊!”

“依我看,是在思念我师父吧”,苏漪儿娇笑,“师父云游天下,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他怎么会舍得师娘你呢?”她曾见过师父的画像,是个仙风道骨的男子,生的极为清秀,只是比流苏多上了几分阳刚之气。

流苏不说话,笑了几声后便勾头用膳,谁也不说话了。那个人是在梁相手中囚着呢,何时能回,他也不知。

苏漪儿吃饱之后,便抱着夜儿回了房中,躺在床榻上望着窗幔,有些倦困,却怎么也睡不着。

听师娘说,她自小在凉山长大,魉国人士,无父无母,跟随师父学习毒术,而青碧是师娘的徒弟,二人从未有过一天和平相处,那丫头总是针对她。

还听师娘说,三年前,她在山坡上炼制毒药时撞破了脑袋,失去了以前的全部记忆,一并捡回了夜儿。

又听师娘说,她是有婚约的人,她与自己的未来夫君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生,只是现在全部忘却了去。

她的夫君是皇室中人,颇受魉国人拥护与爱戴,是万民敬仰的位置。

她的夫君,姓魉,字白玉。

再过些时日,便是她的夫家来迎亲的日子。

“玉……”苏漪儿眨着一双迷茫的大眼,抬起手臂看着手腕上带着的碧色荧绿淡光的镯子,上面刻着是一个小小的玉字。

字体行云流水,隽永清逸,师娘说这是他们的定情物。

“魉,白玉?”

她念着这个陌生的名讳,抬头看着随风飘摇的轻纱,“夫君……?”

“啊呜!”

此时,夜儿一声尖锐的怪叫,扑到苏漪儿怀中抢走了玉镯,摁在被褥上撕扯啃咬起来,模样极为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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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魉与祈胡,卫酯二国勾结,兵力大增!”

“皇上,魉竟将魉国内衍驻兵打出了魉境内,收复失地,狂妄称复国了。”

“皇上,魉对我衍意图不轨,现由成将军率大批军马朝我朝攻来。”

“皇上,魉……”

西连夜抛下手中橙黄色奏折,抬起眉眼来,望着窗外明亮刺眼的阳光,站起了身来。

这三年来,耳边环绕的,总是有个魉字,俘虏国魉已挣脱了禁锢,由反抗挣扎到张牙舞爪了。

大臣们声称堪忧,祈胡与卫酯虽是小国,但三国联合,不容小觑。

他负手在房中踱了几步,紧蹙的眉头欲渐深沉,直到,躺上了床榻旁的摇椅上,方才闭上了眼,松了眉头。

“皇上……”叶公公在旁小心翼翼劝诱,“皇上昨儿个只饮了几杯酒,今日又什么膳食都不用,龙体为重啊!”

西连夜沉沉嗯了一声,手指在摇椅上轻轻敲打,眼未睁开,淡声吩咐着,“下去吧,别扰着朕。”

声音沙哑疲惫,妖韶的面庞失去了以往的光泽,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也紧紧闭着,整个人,就似沉浸在无尽的黑暗中,不愿挣扎,又不愿有人牵引他到光亮处。

自打丑妃娘娘去了后,皇上便是这样了。

叶公公弯腰拿了被褥盖到西连夜身上,“奴才退下了,只是……宫前候着的那些臣子们说要见皇上商讨魉侵之事……”

“朕倦了”,西连夜睁开眼,“想歇了,至于他们担心的国灭君亡……”

嘴角冷然一笑,“告知他们,是不会发生在朕身上的。”

叶公公浑身一抖,连忙点头出去了,即使是单薄了,看起来让人忍不住心疼了,还是那样邪佞的冷然,让人不敢靠近,忍不住颤抖。

西连夜叩敲的手指忽然停住,眸光如海般深沉黝黯,“魉白玉……”

“苏白玉。”

他淡淡念了两声,闭上眼,发出轻微的鼻息声,静静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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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正在与夜儿逗玩的苏漪儿看到门前一抹青绿色时,忍不住嘴角的调笑,“不是要出去三日么?这才三个时辰不到,怎么就回来了?”

青碧跑到她面前揪住她的衣领子,“苏漪儿,你又给我使什么毒,你快给我解开来!”

苏漪儿撤去她的手扬眉笑,“刚研制的,名字还未起好呢,正好你来试药了,此毒只要沾上了皮肤便会手脚迟钝变得不灵活,脑中想到的身上却做不到,大概会持续三天左右便会自动消去,没有生命危险。”

“你又敢拿我试药!”青碧满脸怒气,张扬跋扈的脸面,动作却慢的像个老人家,“看我不揍你!”

青碧跑去拿扫帚,待她拿到时,苏漪儿早已跑走躲到了公子流苏的屋里,待到青碧迟钝着进了屋中去后,便立即跑上前将大锁挂了起来,上了锁,封了门,放心转过脸去。

一转头,鼻子撞到蓝色衣裳上,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气冲入鼻中。

苏漪儿不抬头,“是师娘啊!”

“嗯。”流苏一手搭上了她,将她捞在了怀中,头顶上是女子的声音,“小漪儿,你又捉弄青碧了,师父要罚你了。”

她抬起头,看到身着浅蓝纱裙的公子流苏,正是一副媚态模样勾着自己的手臂,身子与她挨的极近,“漪儿,我有些重要话要与你讲,跟我来。”

苏漪儿不得不赞叹缩骨功的极致便是可以由男子装扮成女子如此毫无漏洞。

又不得不感慨,原来男子真的可以比女子漂亮许多倍。

进了房中,公子流苏关上了门,小指一扳,便扣紧锁上了。

苏漪儿脚步刚抬起来,鞋未落地,便落到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她睁大双眼,她被流苏强抱在了怀中,并且,一手扣腰肢,一手抱胸前,一双手实实在在毫不谦虚的覆在了自己胸上。

“师娘,你做什么!”苏漪儿浑身僵硬着,“你不是有重要的话吗?”

“正是呵,小美人”,流苏在她耳后吹气,“我要讲的重要的事便是……今日……从了我吧。”

苏漪儿掰开他的手,朝后退了几大步,绕到桌前与他扯开距离。

“师娘你别说笑了。”

“谁说我说笑了”,他声音一沉,摆弄着发梢,眼中几分落寞,“我是认真的。”

她朝后退,手指悄然向怀中抹去,才道糟糕,自己的毒材未放在身上,“师娘,你都易容缩骨为女子了……”

“傻漪儿,我是怕你害羞,女子的身子才更容易接近么!”他嗔一声,身形一晃,绕到了她身后,一把搂住她的腰,“当我的人有何不好,这样就不用嫁给你不愿嫁的人了。”

“我不愿嫁?”漪儿抬脸,“你不是说我与未来夫君是情投意合,私定终身么?”

“如今山外乱世当道,你那夫君又是始作俑者,我担心我的小漪儿被掺连进去,至时,又回到痛苦的源点,若是如此,倒不如我强留下你,看你快快乐乐在我身边过活。”

流苏满面神情对着漪儿,“乖,就听我一回,我是想护着你的。”

苏漪儿皱起眉,“其实一切都是谎言,对么?”

流苏心一惊,手松了去,苏漪儿推开他退了几步。

“我失忆,并不是因为自个儿撞到了,对么?”

流苏一脸警惕,诧异望着她,“谁对你说了什么?”

她冷哼一声,走到门前,打开门,立在门前恨声道:“我就知道,定是青碧暗算我,与她绝对有关系,我不会饶了她的!”

说完,满脸愤恨的就要朝青碧所待的房间走去。

流苏伸出手意图阻止,拉住她强硬的往怀里拽。

苏漪儿惊呼一声,脚步不稳朝他跌去。

正在此时,一道红光滑过空中,那火红火红唤作夜儿的小东西扑在流苏的手上,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流苏痛的大叫出声,两眼盈出泪花来,“小漪儿,不要就不要了,我这么怕疼,你就不知道心疼挡挡……”

她抱住夜儿狠力敲它的头,“你这小家伙,怎么这么喜欢咬人,跟谁学的,你主子我从来不咬人的!”

夜儿火红色的瞳孔滴溜溜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灵动的眼神似乎带着不屑与耻意。

她将夜儿扔到地上,“你这眼神什么意思,我咬过你不是,若咬过你给你咬回来就是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夜儿摇起尾巴抖了抖满身柔软毛发,晃动着小身躯朝远方去了,头昂的高高的,表情是倨傲的,连嘴角都彷佛泛起了邪恶的笑容。

她总觉得,在夜儿的身后,彷佛笼罩着一个孑然而立的身影。

那影子是谁——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是看不清。

就像每晚做梦时那双注视自己的眸子,华绚的,妖妩的,满带韶光不可忽视的……

极致美丽的瞳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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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黑的天空阴云密布,两万骑兵静静的列队在高冈上,不见一丝喧哗,只能听到风掠呼鸣的声响。

一座轿子在这候兵阵中安静落下,从轿中走出身着深紫色锦绣衣的男子,兵将谨慎以待,乌黑色齐烈唰唰而跪迎接。

“皇上万岁——!”

齐声震吼,旋在天空的回音久久不断,西连夜立在高台上,摆了摆手,全身起身待命。

狂风突作,乌云狂涌,天地陡黯,西连夜微微一笑,朝着台下将士道:““即日起,朕亲率众将士出征,迎战魉俘之侵。”

士气大兴,振臂高呼,身旁有人呈上了银色铠甲战服。

西连夜银盔披上身,脸上是淡漠神情,明明是阴暗的天气,却如同天神般散发出令人折目而绚丽的光彩,黑压压的士兵中,更显耀眼芳华。

衍二十一年,当今圣上西连夜率两万精兵迎战魉,祈胡,卫酯三国来侵,衍魉交界处一场大战,击毙击伤三国将士四万有余,大胜而归,将入侵衍国中的兵力全部赶了出去。

此战虽大捷,但衍国君却并未带兵回京,吩咐在边疆扎营驻扎。

衍京已至夏日,边疆却是干冷的天气,帐篷栉比鳞次而立,密密麻麻,风声呼啸中,帐外是将士欢笑高歌声,帐内,却是一个人身着浅色缣衣垂着眼眸一杯杯饮着酒酿。

魏将军帐外求见,跪倒在嗜酒饮酿的西连夜面前,“皇上,如今已是大胜,为何不率军回京?”

西连夜搁下酒杯,从裘皮软榻上起身,裹上了柔软狐披,邪魅的桃花眼带着笑意,“数月前,这里是朕的,那魉也是朕的,如今被夺了去,能甘心么?”

魏将军抱拳有疑,“皇上,那魉只是一介俘虏小国,纵是复国也成不了气候,况且我们只有两万精兵,而对方三国加攻,兵力数十万……”

“朕本是不在意的”,西连夜手指摩挲着酒杯,“可这魉,若从开始就不是朕的东西,朕毫不在乎,可自是我的东西,被夺了去,就定要夺回来的。”

“朕只是讨厌东西被夺而已,况且,是被苏白玉夺走的呢”,西连夜搁下酒杯,扫了一眼跪下的人,“两万精兵足矣,其余留守京中,朕自有安排。”

魏将军勾头称是,出了帐去。

帐内又剩下了西连夜一人,他半卧在榻上,眯着眼饮酒,一杯接一杯不停歇,鼻间桃花的香气越来越浓厚,让他不禁有些昏沉了。

相留醉,不断肠,醉了,就什么都忆不起了。

熊熊大火,满眼含恨的眼神,还有那从她身上一滴滴掉落的血液……

这恨,恒长久远,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里,她的声音伴随着自己日日夜夜入梦。

西连夜,我也会永远恨你。

恨吧,阿丑,三年的思念已足以腐蚀我的全部。

若你来世能带着恨与我相会,朕……也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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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漪儿把流苏交代的药材分好类别后,抱到院中太阳下去晒制。

夜儿像肉球一般在她前后蹦来跳去好不安生,一会儿蹭她的脚尖一会儿撕咬她的衣裳。

漪儿也不在意,任由夜儿在自己身旁闹着,坐在药材堆旁的小板凳上,眯着眼又想睡了。

厨房里飘来了饭香,青碧不情不愿的将膳食偷偷放到离苏漪儿一丈外的地方,叉腰吼了一声,“苏漪儿,午膳好了,自己来拿,吃完了碗筷自己刷。”

苏漪儿回头一笑,青碧已噌的一声脚底生烟跑掉了,生怕再中了什么怪异的毒来。

这丫头学习毒术极其有天分,虽都是些无关大雅不会殃及性命的毒术,但上次那个所谓迟钝已把她折磨到想下山了。

苏漪儿踢了踢夜儿,“夜儿,把乘膳食的托盘咬过来。”

夜儿极其有灵性,听了她的话。随即在药材上滚了滚,仰躺在药材上,四爪朝天,闭上眼装死尸。

她无奈,自己端来膳食,刚拿起筷子,夜儿又欢快的扑腾过来,小身子一跃而起,机灵的跳到她的腿上,张开了血盆小口,意为,喂我。

“这被人伺候的性子是跟谁学的,你主子我可没教过你。”苏漪儿笑声嘟囔着,喂夜儿用起午膳来。

正用着,只见师娘公子流苏背着一箫一剑一行囊慢慢走到了苏漪儿身边,“小漪儿……”

他咳了几声,面露哀伤,“我有要事,要下山去了。”

苏漪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勾下头去,“哦,师娘一路小心。”

继而,沉默。

流苏绕到苏漪儿面前,一脸沉重,“小漪儿,这次下山,非凶及险,我……”他欲言又止,“我舍不得你……”

她怔了怔,停下用膳的动作,抬起脸,“师娘,青碧说山上粮食不多了,你到山下把米和面粮食存足了再走吧,青碧和我和夜儿会感激不尽的……”

流苏唰的站起身,脸色愤然,“在你眼中,我竟然等同于米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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