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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长随闻言愕然,下意识上下打量了一身粗布衣,面容清秀,毫不出色的她。
「你?」其中一名长随冒失地冲口而出,「怎么可能——呃……」
刘惜秀心下有些难过,面上还是努力挤出了笑容。「两位大哥站了很久吗?想必口也渴了,我进去帮你们倒两杯茶来吧。」
「少夫人,奴才们不渴,请少夫人不用客气。」另一名长随礼貌地道。
被这么「少夫人长」、「少夫人短」地叫着,刘惜秀有些不自在。
「那么……外头有椅子,两位不嫌弃的话就坐着等吧。」她还是努力招呼着。
「奴才们站着就好。」
她点点头,一时也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只得尴尬地朝两人笑了笑,默默进屋去。
刘惜秀想着有贵客来,她先将鱼和一干杂物放在灶房桌上,洗净了手,在出门前才烧热了柴火的灶也里,用铁夹子捡出了几块烧红的木炭塞进红泥叙炉里,取来了一只粗陶茶壶,注入清水烧开了,再加了两钱茶叶,待茶叶清香飘散而出,细细斟在两只朴拙的茶碗内。
她举止细缓温柔地捧着茶,轻移莲步,在大厅门口处稍停了一下,略略犹豫了起来。
这茶,端得上台面吗?
「唉,谁料想得到世态演变,命运弄人啊!」里头浑厚苍老声音感慨道。
刘惜秀一愣,寻思着这声音怎么好生熟悉……
「伯伯远调岭南五年之久,苦无机会回京,幸得老天垂怜,日前终于受命返京复职,我兴冲冲赶回京,想着要和老友把酒叙旧,可万万没想到……」岭南布政使孙伯玉感伤尽显,说着说着不禁哽咽了。「还记得老夫五年前远行,还是你爹为我饯别的。」
「孙伯伯。」刘常君眼神掠过一抹哀伤,语所却是很平静,「我爹生前知己唯您一人,有您这般惦记悼念,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足感安慰。孙伯伯风尘仆仆赶回京,正该好好歇息才是,怎好劳您亲自查该到此,这倒是侄儿的不是了。」
现在的他,在经过两年间家变更迭的打击之后,往昔明显流露于形容之外的情感已渐渐被埋葬,取而代之的是饱尝世情冷暖沧桑之后的觉悟,人也变得一日比一日更沉默内敛。
所以此番见到久违的长辈,他心底翻腾的激动与喜悦只在初初会面的那一刹那,随即又生生地克制了回去。
因为如今的刘常君,已不再是以前的刘常君了。
第5章(2)
「你这孩子,和伯伯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孙伯玉拍了拍他的肩,眼圈儿又红了。
刘常君嘴角微一牵动后复又消失,默然无言。
心疼地看着这一切的刘惜秀不禁泪水盈眶,急忙抬袖拭去了,振作了精神举步而进,恭敬地奉上清茶,柔声道:「秀儿拜见伯伯,给伯伯请安。」
「你是……」孙伯玉想了想恍然大悟,微微一笑。「秀丫头这般大了,伯伯眼拙,一时竟没瞧出来。」
「伯伯言重。您请用茶。」她奉妥了茶,静静垂手侍立在一旁。
孙伯玉抚着胡须,点点头,道:「嗯,果然越发秀气了。对了,秀丫头今年多大啦?许了婆家没有?要不要伯伯作主,帮你打听门好亲事,也好全了你爹娘的心事。」
「谢谢伯伯关心。」她悄悄瞥了面无表情的刘常群一眼,心下有些惶然,却还是难掩一丝羞涩,低声道:「娘在过世前已作主,让秀儿和常君哥哥完婚了。」
「什么!完婚?!」孙伯玉闻言愕然,神情有一丝惊疑不定。「你和君儿不是兄妹吗?」
刘惜秀心下一紧,勉强笑笑,却也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孙伯伯,是真的。」刘常君淡然回道。
孙伯玉表情有些古怪懊恼,停顿了一下,这才舒眉展笑道:「也对,你俩名义上是兄妹,实际上毫无血缘之亲,既然成亲是圆了你娘的心愿,是她临终前的托付,伯伯能理解。」
一提到这桩婚事,他俩谁也不再多说什么,气氛有些僵持。
孙伯玉敏感地看了面前这对小夫妻一眼,心下微感诧异。
既是新婚,怎不见有半点蜜里调油的亲昵感?
「伯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察觉到世伯的眼神,刘常君平静地问。
「好孩子,伯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倒是没别的什么,如今只记挂着,早早把你们都挪腾回府了才好。」孙伯玉爽朗笑道。
「回府?」刘惜秀讶然。
刘常君凝视着世伯,等待下文。
「是呀。」孙伯玉亲切慈祥地道:「伯伯想把你们接回我府中住,你们意下如何?」
她忍不住看着刘常君,「这……」
「多谢世伯。」他平静客气地道:「这儿屋舍虽小,总是栖身之所。伯伯的好意,常君铭感五内,却只能心领了。」
「君儿,你也太见外了,伯伯又不是旁人,我可是你爹的生死至交。」孙伯玉顿了顿,有些难过地道:「还是你记怪伯伯没有早些回京,眼睁睁看着你们吃了这么多苦……」
「伯伯这话折煞小侄了。」刘常君摇摇头,语气略显涩然,「遇上这样的变故,是命数使然,并不是任何人的错。若侄儿年轻识浅,说错了话,还请伯伯海涵见谅。常君只求己身发愤图强,早日考取功名在身,为国效力,一来可告慰双亲,二来也好教伯伯为我安心。」
孙伯玉听得直点头,丝毫不掩饰满眼激赏,含笑看着这个一直以来甚为钟爱疼惜的世侄。
好小子,果然傲气仍在,志气不改。
「那么秀丫头你呢?你怎么想?」孙伯玉转而询问刘惜秀。
她笑意温柔,眼神坚定,回道:「夫君在哪里,秀儿就在哪里。」
刘常君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她说的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他可以相信她吗?
孙伯玉叹了口气,「你们夫妻倒是一意同进退,齐心得很。」
「谢伯伯成全。」
孙伯玉看着他俩,几番犹豫,最后还是忍不住道:「贫贱夫妻百事哀,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你们这清贫的日子想捱到几时呢?」
「布衣得暖胜丝棉,长也可穿,短也可穿。」刘常君笑着回答。
「夫君说得是。」她听过爹爹生前常念这首张养浩的「山坡羊」,柔声接吟道:「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刘常君眸光蓦然一亮,心头一热,不由屏息地深深望着她。
孙伯玉看了看这个,再看了看那个,不禁摇了摇头。「看来,你俩还真甘于这「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的日子了。」
「伯伯见笑了。」刘常君好不容易才收回目光,嘴角却因心里宽慰释然而微微上扬。
「也罢。」孙伯玉只得暂时打退堂鼓,却仍旧意味悠长地看了他一眼。「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反正伯伯就在京师长住了,往后这事咱们再慢慢儿从长计议吧!」
刘常君见孙伯玉这般执拗,倒不便又三言两语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好道:「今日不早了,请伯伯先回去歇息,改日侄儿必定亲自登门拜见。」
「也好。」孙伯玉点点头,抚须而笑。「我就先走了,你们俩这几日好好思量仔细,伯伯等你们的答覆。」
待孙伯玉离去后,刘惜秀边收拾着茶盏,边偷偷地关注起了刘常君的心况举止。
那么久的时光过去了,期间又饱受丧父失母之痛,吃得也不好,住得也不好,可是能再见到最疼他的孙伯伯,这对常君哥哥来说,定是备感温暖……
「市集热闹吗?」
她一愣,「什么?」
刘常君来到她面前,深邃黑眸凝视着她,「市集好玩吗?」
「很热闹……」她的心没来由地怦怦跳快了起来。「很好玩。」
「下回,和我一起去吧。」说完,他转身走出大厅。
刘惜秀怔怔伫立在原地,半晌后才终能回过神来,清秀脸庞蓦然涌现了片片红霞。
她、她没听错吗?
秋高气爽,黄叶翩飞。
和他并肩踩过厚厚的落叶,刘惜秀突然发觉,这段崎岖不平的山路怎么走起来变得步履轻快许多,且沿途风光秀丽,景致宜人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