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不知所谓
似乎这是君祈羽第一次冲着慕绾倾发火,是以在他结束了刚才那番质问后,在场众人还有很多回不过神来。除却早已经心中胆寒的安若希几人顺从地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极低以外,其余人甚至还在傻愣站着,不知所措。
“怎么着,眼睛都长在鞋底子了吗?见着陛下还不知道赶快谢罪?”李和柱不愧是君祈羽在某些时刻的重要发言人。经他口中说出的话,不由便带上了冷冽色彩,平白让人觉得发憷。
齐刷刷地跪成了一排,头全部埋低恨不得扎进泥土里,颤抖身姿顿时形成了一道风景线。然君祈羽却没有更多心思去欣赏这方好景,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适才君逸尘躲藏过得高墙之上。盯着看了许久都未发现任何踪迹,想必君逸尘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率先移动了位置。
眼下人多口杂气息凌乱,想要再次定位竟是一件有些困难的事了。这样想着,不由再度移回目光看着陆昭纯将死未死只剩一口气的样子,烦躁之气再起,毫不迟疑地上前迈动了步子。
然却并不是对着陆昭纯,而是对着紧咬下唇,不知该如何回答适才质疑的慕绾倾。
“啪!”丝毫没有征兆,君祈羽云淡风轻地挥手却在慕绾倾娇俏的脸蛋上留下一抹红色手印,那随着慕绾倾起伏胸脯和惊愕眼神所渐渐肿起来的脸,让众人心中都觉得惊恐无比。只怕下一刻便就会得到君祈羽赐死的旨意或者更加残酷的对待。
“绾倾啊,朕待你那般好,处处维护,时时忍让,总归是因为疼你爱你。可是你既然知道朕最恨什么,为何还要以下犯上,偏生做那些让朕觉得眼脏的事儿呢?”冰冷指尖抬起慕绾倾下巴,君祈羽看着那张娇艳欲滴的双唇此刻沾染的丝丝血迹,道,“你是觉得这皇宫已经是你慕家的囊中之物了,所以才这般放纵甚至不怕朕知道以后会灭你满门吗?”
分明是相当平和的语气,然而这句话带来的后果却是不可估量的。慕绾倾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君祈羽,冷酷,邪魅,甚至还带了几分暴戾。虽说依旧是那张平和表情,然往日里的感触却早已经被寒冷所代替。
本还有些笃定的气焰瞬间湮灭,慕绾倾即刻抖了抖,随后哽咽道:“陛下、陛下明鉴!臣妾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存着什么以下犯上的心啊!臣妾知道此次作法实属不妥,可臣妾也是想替陛下分忧,也是想帮着祺妃姐姐和太后娘娘!臣妾知道不该妄自动用刑罚,可臣妾真得没有半分坏心,真得只是想严明后宫秩序而已!”
略带慌乱的措辞显然没有往日里面对君祈羽时的冷静和缜密,慕绾倾总觉得眼前脾性或许才是君祈羽的真正模样。而非自己朝夕相对两年之间,那个温暖有礼,又时时爱护自己的人。心中后怕自然已经无计可施,但慕绾倾却还想在赌一次,赌自己在君祈羽心中的地位,赌他只是一时气愤,并不会真得对自己怎样。
“绾倾,朕说过了,朕不喜欢说谎的人,也不喜欢太过无私的人。而刚好,这两种在你刚才那番话中,全部表露无疑。”相当爱怜地用指尖摩挲着慕绾倾的下巴,君祈羽嘴角上扬,却比适才更冷,“你倒是存得好心思啊,替朕着想,替后宫章法规范着想。可照这样说,你在动手之前,是否想过自己擅自动用刑罚,会对公众造成什么影响吗?嗯?”
说完,大力一推将慕绾倾甩向了一边,君祈羽眼中犀利狠色闪过,竟是真得动了杀心。然而似乎是考虑到了什么,目光很快柔和下来,却依旧带着冷意。
“李和柱,派人送绾妃回倾鸾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她再踏出宫门一步。”对着李和柱下达旨意,君祈羽很快将目光移回至陆昭纯身上,“至于她,就先把宣双阁赏给她养病吧。去太医院传话,让慕盛远亲自过来医治,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女儿的烂摊子。顺便告诉他,如果这宫女有什么意外,提头来见!”
说罢,君祈羽竟是丝毫没有再看慕绾倾一眼,便转过头缓步走回了书房。一大早下朝便被撺掇着来这里收拾局面,心中不爽是一定的。然而总归是不虚此行,毕竟他又看到了陆昭纯新的价值,那就是对于君逸尘来说,这个女人,重要到他甚至愿意冒着心中屈辱而再次踏入宣双阁。
既然这样,他便成全他,让他重新揭开和面对曾经过往的一切,然后,给予他最致命的一击。
君祈羽的真正目的和想法,自然不会有任何人能够知晓。在他离开之后,慕绾倾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和柱派人上来,准备两边架着她向倾鸾殿行走。撒泼般地甩开两边护卫的手臂,慕绾倾口中怒骂:“滚!都给我滚!你们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敢碰本宫!”
李和柱在宫中伺候多年,这样的情形早已经司空见惯。对于这等撒泼打骂的手法,除了冷眼瞧着,鼻中发出不屑哼声,随后便冲着护卫们使了个眼色,用起了强硬手段。
“绾妃娘娘,奴才劝您还是不要再继续闹下去了。适才陛下怎么说法,怎么意思,您应该比我们这些下人明白。既然如此,您该做的,怕是要挽回陛下的心,而不是在这里打骂无赖。”
怕是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扬眉吐气说这些富有羞辱性的话语,在李和柱言辞警告之后,四边护卫便相当默契地用力将慕绾倾拉离了原地。而因着是君祈羽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对于安若希等下人的惩罚,自然便也落在了李和柱手中。
鄙夷目光打量了安若希片刻,李和柱对着身边小太监低语,随后便有人跑去刑司院请段洛城过来带人。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上前一脚踏在安若希肩膀上,猥琐笑容乍现:“你这个小贱蹄子,就是欠调、教。看来咱家有必要亲自教教你,这个皇宫,谁才是正主儿了!”
明显是有目的性的话语,安若希在听到“调、教”二字后,浑身一抖。随后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陆昭纯,沉吟半晌,提醒道:“还请公公赶紧派人来救治吧,只怕晚了……”
“用得着你说!”一脚踢开安若希,李和柱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随后便招呼着剩下的太监将陆昭纯小心挪至宣双阁内院。而后便亲自迈步去太医院,准备跟慕盛远宣传旨意。
人去楼空怕是能够解释得了眼前这种境况,在李和柱最后一个离开后,空旷的回廊似乎还显露出一种萧瑟之感。而依旧在地面已经干涸的血迹,却是唯一一个能证明刚才种种残酷事实的东西。
或者说,还有一个人,一个在君祈羽出现后,就刻意压低自己气息而沦落成空白的人,也有幸见证了陆昭纯最为悲惨的时刻。君逸尘,在君祈羽适才目光投来的片刻,便闪身屏息躲到了宣双阁的内院之中。有心利用曾经无比熟悉的暗眼观察着外间状况,在听到君祈羽竟将宣双阁赐给陆昭纯养病时,心头蓦然有一种不知是喜是忧的感触。
似乎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某个夏日,他的娘亲,也是这样意外便成为了宣双阁的主人。然却是究其一生,都没能走出后宫女子的悲惨道路。
小心地从暗门中走出,看着眼前熟悉场景,君逸尘似乎还能感觉到内心那种略微疼痛,和发自肺腑的抗拒感。曾经发誓今生不愿再踏入宣双阁半步,今时今日,却为了陆昭纯,而打破了那个誓言。
想到陆昭纯,君逸尘心头莫名一紧,随后便急忙向着刚才她被抬入的内阁走去。不知是不是心里不安在作祟,总觉得即便相隔了许久,宣双阁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甚至连多余灰尘都不曾看见。不知是不是还有当年的有心人会时常过来打扫,然而这样的想法一出,便立刻得到了君逸尘自己的否定。
当年因为那一场纷争而留下的,除却自己,还能有谁呢?
自嘲笑容挂在脸上,君逸尘慢慢推开房门,看着那熟悉摆设中流露出的香氛气味,的确正是记忆中最深刻的味道。然而不过此刻却被陆昭纯浑身刺鼻的血腥味所遮掩,眉头一皱,急忙走到她的身边,看着那道道伤痕和丝丝血迹,竟不知,该如何去触摸。
“你……这是何苦……”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是看着陆昭纯在重伤之际却还能笑出来的模样,不由觉得心中一痛。那种已然超脱的感觉,仿佛是对方早已经将生死看开,无非是不想让慕绾倾如意罢了。
思忖良久,冰凉指尖终于触上了伤痕累累的肌肤。粘腻血迹很快便沾染了手指,然而君逸尘却执意不肯再将手拿开,只那样看着,看着那张丝毫不同于最初时见到的脸。
心中,忽得生出几分爱恋之感。
“君……逸尘……”低吟的细碎话语打破了房中寂静,陆昭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喃喃自语,“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因为我……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