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再逢疑云
杂乱的脚步声在这个被灯火照亮的逸王府夜晚,有些骇人。匆忙慌乱带着冷意和惊恐猜忌,无端地让人听出了其中浓重压抑着的气息。
在最顶头带路的,正是从府中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长孙婉碧。此刻她的眼中还有着微淡的惊恐,面色苍白又带着几分沉重,亦步亦趋地向着事发的小池塘走去。
紧随其后的,除了君逸尘外别无他人。在上官锦落胎这样巧合的日子里敲有侍女自尽身亡,说不怀疑,那是假的。毕竟如此千载难逢的吻合,除了是有人精心策划之外,怕再也不可能会有其他原因了。
凤楠胥、君莫以及被两侧暗卫压着的夜回跟在君逸尘身后,除却夜回偶尔的呜咽哭声和杂乱气息,竟是丝毫没有其他声音。一席人脚步都很沉重,对于刚才得知的消息也各有各的想法。然不管怎样,只有等到一会儿查探完现场种种可能性后,才有的定夺。
众人的视线和心绪都已经全部放在了池塘那边,自然没有人再去理会最后还有个陆昭纯和慕少倾。虽然也随着那大部队行走,然脚步很轻很慢,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犹豫。
一旁的慕少倾颇为担心地看着她的不言不语,长叹一声,终是忍不住道:“你为何还要跟过去,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君逸尘那边虽然生气,但总归是不能把你怎样的,你现在是宫里的人,从属陛下,不是他一句话让你死,你就非死不可的。”
有点意外地看向慕少倾,陆昭纯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和缓,摇了摇头后,答道:“你误会了,我并不害怕他把我怎么样。自打被他带来这儿开始,我就没想过会全身而退。所以不管他对我怎么样、做什么,我都不会有任何想法。这就是命,我既然没有能力反抗,自然还是接受的好。”
这般认命态度与慕少倾长久以来与命运抗争的性格太过不同,相当不同意刚才那番话,慕少倾脸色一沉,埋怨道:“你若是真得认命,就不会听信我的说法动手做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
言外之意,竟是指向了上官锦落胎一事。
很明显愣住,随后陆昭纯那张十分清冷的面庞却露出一个苦笑:“没错,我是想抗争,也去抗争了。可是结果呢,你不都看到了?”
一句话堵得慕少倾哑口无言,的确正如陆昭纯所说,君逸尘似乎很是在乎上官锦落胎一事,但是相比之下,他更在意的,似乎是陆昭纯的背叛。有点失误判断了君逸尘对待陆昭纯的态度,慕少倾沉了下来,不知该说什么。
瞧着他收声一脸冷相,陆昭纯很自然地拍了拍对方肩膀道:“你说得也没错,这件事我已经做了,不管如何,都不应该继续掺和下去。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从那人不断下手不断谋害的缜密心思来看,只怕是有新的不明人士已经插手了。”
“你是在担心君逸尘吗?”这话慕少倾很不愿意说,可脱口而出的表象却有点让自己下不了台。看着陆昭纯微怔的面容,不知怎么就是心情极度不爽,随后便补充道,“你若不想说,也可以不回答。”
长久的缄默代替了回答,当慕少倾以为陆昭纯真得避开这个话题时,才听她缓缓道:“谁知道呢,担心与否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自己还要挥发多少价值给他利用,才可以安全离开。”
一半真情一半谎言,陆昭纯知道这番话足以解了慕少倾的疑惑。然而可惜的是,自己心中的某一道坎,却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她是真正担心着君逸尘的,即便对方之前是那样伤害她、冤枉她、委屈她。就像是曾经听过山野妇孺说过的那般,女人都是贱骨头,越是伤害越重,越是拿得起放不下。
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状况是否就是那贱骨头的其中一人,陆昭纯觉得,还是紧随自己的心走,这样,才能真正找到答案吧。
在她与慕少倾两人细碎话语的当口,君逸尘一行人已经率先到达了小池塘的案发现场。此时池塘边上空寂到让人可怕,水中漂浮着一具披头散发连长相都被遮挡住的尸体。那一身藕荷色的衣服无疑是府中侍女,但君逸尘却根本想不起到底是谁。
让他惊讶的是,几人赶到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在此处。而看样子,对方竟是已经等了很久了。
沈菲澜,那个一直被他刻意讨厌到遗忘的女人,正一脸苍白地站在池塘边,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你怎么在这儿?”劈头盖脸地质问,君逸尘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她是你杀的?”
荒诞质问连长孙婉碧都有些听不下去,急忙 福了福身子道:“王爷,奴婢都说了,这丫头是自尽,又怎么关澜夫人的事。奴婢当时从后院回府,谁知经过池塘时忽然觉得有异动,急忙过来查看,就发现人已经死了。”说着,脸上有几分懊悔,“奴婢当时想着要赶快跟您汇报,可又怕离开途中再出现什么差池,这时候澜夫人正好经过,奴婢才摆脱她,替奴婢守在这里。”
说完,也不管君逸尘瞬间有些莫测的脸,对着沈菲澜一拜:“澜夫人,委屈您了。”
无奈摇头,沈菲澜竟是早就习惯般地一笑道:“不碍事,举手之劳罢了。我也是听着府里吵闹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才赶紧过来看看。能帮上你的忙,倒也算好。只是……”说着,看了眼君逸尘,“罢了,既然没我什么事儿,我便先回去了。”
“等一下。”破天荒主动对沈菲澜开口,君逸尘的表情看起来有一丝不自然,“你且先呆着吧,有些情况,也需要问到你。”
说不上是喜是忧,沈菲澜福了福身子称是,便很自觉地退到一边站着,然目光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激动。
没有再去多说什么,君逸尘命人将尸身打捞了上来。眼下站着的不是有背景就是有功夫的人,对于此等恶心画面自然也是司空见惯。即便如沈菲澜此等女辈,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宫中污秽不堪早就已经根深蒂固,此刻不过是换了个场所而已。思量着,沈菲澜略一侧头,却发现在人群的最后,陆昭纯与另一个男子站在那里,目光清平,甚至都没了存在感。
相当厌恶地瞥了一眼,凤楠胥依着君逸尘的意思低下身子看了看,随后很是不屑地轻哼一声,道:“的确是自尽没错,四肢并没有什么挣扎的状态。而水波流向也符合自尽的状态走势。”说完,对着那边早就已经失神的夜回道,“这个人,你可认识?”
既然已经失神,问向夜回也没什么太大作用。如木偶般僵硬在原地由暗卫扯着,目光呆滞说不出话来,没来由让人看得生气。一旁的君莫无奈摇了摇头,不得已上前仔细看了看那被水泡得有些肿胀的脸,许久,才有些诧异道:“怎么是她?”
“嗯?”连君莫都觉得诧异的人,自然是不一般的家伙。君逸尘虽然极其不愿意看这等恶心至极的画面,却还是耐着性子低身瞅了一眼,随后,继续不耐烦地移开,“君莫,你知道是谁?”
心有余悸地转身,君莫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回王爷,是一个叫落霜的丫头。是……是当年您独立移出宫外居住时,太后赐给您的。”
“太后?”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君逸尘在记忆里不断寻找关于这个落霜的细节片段。似乎曾经是有这么一个人被太后硬塞给了自己,可他一如既往的清冷态度却也并没给落霜什么好脸色。当然也碍着对方的特殊来历,君逸尘连重要和贴身的活儿都没给她安排过。除了偶尔清理杂草外,就如闲人一般养着了。
眼下事情有点棘手,而唯一知道真相的夜回早已经失魂落魄说不出半句话来。气恼地看向凤楠胥,对方却也同样无奈地耸了耸肩。毕竟,凤楠胥是学毒出身,能让夜回回神的方法只有用毒,可正因为是毒,风险便大了很多,的确有些难办了。
“让我来吧。”人群的末尾终于发出一道很轻的声音,似乎那人不开口,连君逸尘都已经忘掉了对方的存在。
看着陆昭纯步子很轻盈地走到了最前方,清冷面容并没有丝毫情绪表现,眼神只盯着失神夜回连多余一个都不分给自己。心中没来由有点恼火,却因着此时此地不好发作。
拔下头上银簪,陆昭纯从其中抽出一枚细巧的银针。让两方侍卫按紧了夜回身体,一只手摆正了她的头,另一只手拿着银针,从她头顶穴位,很浅地扎了下去。
很轻巧地扎下三针,陆昭纯缓缓收回动作,盯着夜回的眼睛没有移开。不多会儿的功夫,便感觉到对方原本如死水一般的呼吸顿时变得凌乱,随后惊恐目光倏地浮了上来,看看陆昭纯,看看君逸尘,再看看地上的落霜,“哇”地一声,大哭出声。
“王爷,求王爷饶过奴婢!都是落霜要求的,是她叫奴婢做的!奴婢、奴婢私下里倒卖府中贵重物品的事被她抓到了,她要求奴婢给锦夫人下害,还说要把一切推到滢夫人身上。奴婢没办法,奴婢害怕……”
哭得越发厉害,甚至听不清后续的说话,君逸尘皱眉看着,越发不耐烦起来。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落霜既然已经自尽,就说明她很清楚事情会查到这里。与其被你抓住用刑,还不如当一个死人保守秘密来得痛快。”清淡话语犹如一记凉泉灌入君逸尘心尖,看着陆昭纯转身,对着自己一字一句道,“与其想落霜的动机,不如想想她身后人的动机,反倒来得更真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