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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绝情啊。”冯潇挑着眉看她,“希望你离开朱府以后,不会像这样不闻不问又毫不关心。好歹这几年我们也没亏待你哪。”

夏有雨抬起头,有些困惑的样子。

“冯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要叫我走了吗?”

冯潇只是撇着嘴笑笑,继续翻阅着夏有雨呈上去的记录,一面轻描淡写地说:“你总不会在朱府待一辈子,迟早要离开的。”

她的心突然沉了沉。

是,朱府不是她的家,她不会在这儿待一辈子。

不过,说起来,哪儿才算是她的家?

老家没有人,言府虽有姐姐,也已经快四年不闻不问,她托人捎去讯息或手信,几乎全都石沉大海。而奶娘在她离开没多久就告老还乡,也没消息了。她在这世上,确实是孤零零一个人。

所以说,要钱做什么?能买回她的家人吗?

“对了,言少爷离开前说——”

虽然思绪飘得老远,但听到这一句,夏有雨立刻就回神了,不过表面上一点儿都不敢表露出来——不然会被冯潇拿来大做文章——只是问,“嗯,说了什么?”

“好像要准备成亲了吧。”冯潇耸耸肩。“所以更要早点回言府,婚事什么的,很多要准备。算起来言二少这会儿才成亲已经算迟了,都二十八?二十九?过了年应该是快三十岁了,挺老……”

“二十六而已,一点儿也不老。”她冲口而出。说完无比后悔,恨不得把话吞回去。

不管怎么挑衅、取笑、诱导、逼迫,夏有雨是从来不搭腔也不多说的。冯潇听了她希罕的回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看得她坐立不安。

当她正在忐忑这会儿又要被怎么言语攻击凌迟的时候,冯潇却站起身,又伸了个大懒腰之后,慢吞吞的转身走了出去。

“冯先生……”

“我今年几岁,你知道吗?”他没回头,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嗯?”夏有雨整个摸不着头脑。

“这么笨,可怜。”冯潇只丢下这一句,离开了。

第9章(1)

开春之后,跟江南的生意往来更频繁了,一两个月总有一回碰面。言至衡对待夏有雨,不,该说对待朱府的每一个人态度都一样,并没有对她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坏,就是一视同仁。

从初重逢的紧张恐慌,然后是带着歉疚的五味杂陈,现在则是慢慢习惯,可以平静应对——一路以来并不轻松,夏有雨几乎夜夜不成眠,多了很多时间核对账册,工作可说是无懈可击。

不过这样也没人欣赏或感谢。

言至衡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像是根本没注意似的。而更别指望冯潇嘴里会吐出什么好话,他近来越发刻薄,闹得夏有雨即使什么都忍了也不回嘴,还是精疲力尽。

天气渐渐回暖,她喜欢在账房挑灯夜战时开着窗,贴心的朱府丫头会帮她点上一炉清香,据说是宫里恩赐的好东西。朱府至今还没有少爷或千金,这些好东西都让她享受了,真是奢侈。

她总想起以前言至衡使的小手段。总骗她宫里来的东西多么名不副实,其实不过是要拐她吃点心而已。想到这儿,她还是忍不住微微笑了。

他对她真的是百般千般的疼爱。在言府的日子,也因为有他相伴,此刻回想起来才这么温暖。至于后来的纷乱走调,也只能归咎于命运——

“账册这么好看?”他的嗓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把夏有雨狠狠吓了一跳,手一抖,笔掉到账册上,墨迹染黑了一大片。

“啊!”她晚上辛辛苦苦抄的,全都泡汤了。夏有雨懊恼地用袖子试图印干墨水,却让污渍越来越大块,真是糟透了。

“吓着你了?”言至衡淡淡说,“冯先生不在?有点疑问要请教。”

“不、不要紧。有什么问题吗?”她连忙振作精神,起身问。

两人就着账册谈了一会儿,言至衡一直看着她袖子的污痕,最后说:“毁了夏先生一件衣服,抱歉。”

“真的没事儿,洗一洗就成了。”她低着头说,一直想把手缩进袖子里。他凝视着自己的手的眼神令她莫名地心慌。

深蓝袖子衬得她的小手雪白。虽是在账房穿的陈旧衣衫,虽然还被墨渍弄脏了,但她很珍惜地捏着袖尾,准备去后头用水洗掉——

“这,是以前你爹的外袍吧?”这些日子以来一向公事公办,不曾多说一个字的言至衡,突然这么说。

夏有雨有点讶异地回头。没想到他认出来了。

从言府离开时,她只带了她娘留的一对铜钱,她爹的骨灰与牌位,以及几件她爹的旧外袍。后来她在朱家,在账房时总是披着改小的深蓝色外袍,已经成了习惯。

“看来我没记错。”言至衡笑笑,还是盯着她的袖口看,缓缓说,“没想到夏先生对衣服就这么长情,挺令人意外的。”

她好像被兜心打了一拳,酸疼迅速窜上来,让她鼻梁一麻,眼泪差点就这样迸出来,只能深深呼吸忍住。

怎么可能听不懂,怎么可能听不出他话里的刺。

但夏有雨没有回嘴。被怎么怨恨都是她应得的。当下只是低头,“我、我先去洗一下这袖子。”

落荒而逃。

后头自有下人准备着让她洗手用的水盆。脱下外衫浸湿,春夜的寒意还是让她双手颤抖。浅浅墨色在水里漫开,落在水面的泪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屏着气息等汹涌的思绪平复,却忍得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因为这样,所以听见一声如风一样轻的叹息。

是听错了吧,还是,根本只是风声?

手浸在冷水里,都红了。有一双大手从后面伸过来,把衣衫接过拧干,放在一旁,然后,握住她的小手,拉出水面。

“别泡冷水了,当心写字手会抖。”他轻描淡写说,“来把刚刚那些错误都重新抄过吧。还是,你要我自己改,或是找冯先生来改?”

“不不,不敢烦劳二少爷和冯先生,我来就是了。”夏有雨惊恐之际,脱口说。

言至衡又在看她,还是那个冷冷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就这么怕冯潇?”他低声说,“以前,你可一点都不怕我。”

重逢以来不曾多说一个字,此刻听他提起以前,夏有雨诧异极了,连忙急急否认,“不,没这回事,我——”

“也怕我吗?不大像啊。真怕的话,怎么敢把人的心意践踏在脚下?”

一个字一个字都像带着刀,割在她心口。

她只能住口,低头盯着他长衫下摆,一动也不动。

“这会儿又装什么可怜呢?你不是挺能说的,怎么不回嘴了?这跟我记得的不大一致。还是,你也跟你姐姐一样,人前人后会变样子?”

就让他说吧,这是她欠他的。所以夏有雨只是咬着唇,默默听着,连眼泪都不敢掉。

“真的不回答?为什么——”

还好,冯潇碰巧这时候走进来了,听见言至衡的最后一句话,出言相救,“言少爷别为难她,她就是这个笨样子,有什么问题我来处理就是了。是怎么了呢?”

言至衡似乎要说什么,开了口又没说。“没事了,刚刚夏先生已经改好,就是,下午说的那些账目要更动。”

“啊,是吗?我本来打算先重新对一次货商的名单和造册——”

“我那儿有本子,挺重的,让小厮去搬过来好了。”

“那个不急,言少爷更动的地方在哪儿?”

眼看他们又谈了起来,夏有雨安静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她打算就这样静静地退出去。

“啊,不如你去对名册吧。”冯潇随口说,把手上拿的卷宗塞给她,一面上下瞄了她一眼,“怎么外衣也没披,不冷吗?”

她摇摇头,接过纸卷就走,还听见冯潇在后面嘀咕,“最近老是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我都想扣她月俸了……”

来到客房的外厅,果然看到言至衡带来的册子,一本本排在窗前特别新设的书桌上。

夏有雨走过去,素手轻轻拂过。

封皮上的字是言至衡亲手写的,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在言府的那几年,言至衡就爱涂涂改改她抄的东西,有时是故意惹她,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细心地帮她重新检查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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