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屈辱4

小爱没有吃早饭,就匆匆告别了陌生的满姑家。她没有告诉大表姐她是去找供销员,大表姐以为她回家了。到了厂门口,小爱毫不犹豫地按供销员的手机号码,生怕按错,因为她仅剩一元钱了,连回去的路费都不够。供销员回话了,他不紧不慢地问:“是小爱吗?”

“嗯。”小爱欣喜地应着。

“昨天晚上是你打手机吗?”

“是我。”

“那你为什么不等回话就走了?”

“我以为你不会回话了。”小爱不禁笑了。

“既然这样,你昨天为什么要跟你表姐他们走?现在又打我手机?”

小爱语塞,供销员像对待一个陌生人样毫不留情地审问她,她却一步步退让着,忍受他的冷漠。她佩服他敏锐的头脑,可她还是觉得他不该这样问。

“你现在在哪儿?”供销员口气缓下来。

“哦……”小爱想解释什么,却说不出话。

小爱在厂门口等了一会儿,供销员就出现了。他还是那件黄绿色的外套,看不出昨晚参加过婚宴,他高高在上地望着小爱,大摇大摆地走近。

“你怎么这么早?”供销员站到了胡小爱面前。

小爱低头不望他。

“你吃了吗?”供销员不屑地瞅着路边卖早点的摊贩。

“吃了。”小爱赶忙回答,生怕供销员会发现她没吃早饭。现在她一点也不饿,更不想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

“真的吃了?”供销员冷冷地重问了一遍,然后走到摊贩前为自己买了五毛钱的饼,吃起来。上回他为小爱和小宁买的早点至少用了五块钱,而他自己竟这样节省。虽然他没有给她买饼,而且那样自顾自地吃着,可小爱还是很感动。

小爱在供销员旁边走着,一路是沉默,不知供销员会带她到哪儿去。进了一栋单元房,在二楼供销员打开了一个门,小爱才明白这就是他的单身宿舍。到了屋里,他就像忘记了小爱,脱下外套,换上一件污渍斑斑的工作服,弯腰在房里东翻西摸着。小爱怯怯地注视着房里的摆设:进门两边各放一张单人床,左边供销员的床上整理得干干净净,而右边那张床上凌乱不堪;房间尽头有一扇窗,窗外是寂静的街道,看得见街那边火葬场的烟囱。

小爱再一遍温习着这间房里的摆设,供销员的生活真是单调而简陋:床头仅有一本皱巴巴的言情小说,一看就是那种频繁出入厕所的书,小爱拿起翻了翻。

“那是我睡觉前看的,晚上不看点什么就睡不着。”供销员解释完,就继续埋头在屋里寻找什么。

“我要到厂里去修理机床,已经拖了好几个星期了。什么事情,都非要我亲自动手不可。”供销员站到一块镜子前整理衣着,他看了一眼小爱,继续整理,“那么,你是……?”。

“我到你厂里看看。”小爱心里无比失落,她不明白供销员怎么忽然又要去工作呢?今天敲是周末啊!当然,工作是正事,她不得不违心地说服自己,试图用欣赏的眼光来看供销员,纠正自己的狭隘。

一路上两人都无语。小爱体会到这沉默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感觉又受到侮辱似的,但她不知道供销员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自己?。她能肯定,刚开始他是看上了她的,而现在是什么使他改变了情绪?

到了厂房,一个青工早已在那里干活了,青工望了一眼小爱,仍低着头干他的活,小爱发现他那眼神是麻木的,还显出一种谴责。供销员动手干起活来,那麻利的样子让小爱肃然起敬,然而不到五分钟她就别扭了,觉得自己这样一心一意地望着他真是愚不可及。她想要一个人回去。她对自己说,供销员这样冷漠地对她,她还是要喜欢他,现在她只是要离开,呆在这里让她觉得浪费了时间。她并不是出于生气,也不是因为受了侮辱,是单纯地要回去。她不允许自己因为浅薄的受气而离开这种尴尬,不允许自己因为这些小事而放弃供销员;但她非回去不可。

小爱装作欣赏旁边那些巨型机床,一步一步缓慢地离开,尽管走得很轻,可硕大的厂房还是回响着自己的脚步声,噔噔噔的声音让她胆怯极了。她努力想要消灭它们,可声音还是从脚底钻了出来。她感到离供销员越来越远了,却不敢回头望。她记不清车间出口在哪儿,只是朝前走,担忧着,如果找不到出口又要回头去找供销员,那可是比死还严重的耻辱。她走着,模糊地看到了几个女工,正站在机床旁远远地望着她,那异样的眼光告诉她,她们很疑惑她这样一位不速之客的出现,就像看着从地底里冒出的一个怪物。小爱被那些眼光盯得更胆怯了,全身在颤抖,觉得自己随时会摔倒。

老天保佑,小爱终于走出了这座厂房,看见了明亮辽阔的天空,顿时感觉浑身都得到了解放。离家有七八站路,她身无分文,不得不走回去了。她找到了供销员第一次送她回去走的那条小路,到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她没有回答母亲的盘问,而是到厨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大碗冷饭。回到自己房里,她觉得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心里还有些莫名的得意:不知供销员干完活后,发现她不在会怎么办?他大概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因为当她径直走出厂房时,他并没有追上来叫住她啊。

吃晚饭的时候,供销员来了电话。他责怪小爱不辞而别,连个招呼都不打,是什么意思?

小爱无法回答,不示弱地以一种嘲弄的腔调说:“我喜欢你!”

供销员“啊?”了一声。

小爱赶紧挂上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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